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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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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紧绷的弦,如若不会放松,等待它的便只有断裂的下场。

    她之所以先行潜入武昌城内按兵不动,无非就是在等待王亘心神松懈的时机。

    一来她刺杀成功的机会更大,二来她当日乃是利用李如松提供的身份便利进得城内,就不能再因为一己之私拖他下水祸及李家。

    她需要一个不起眼的身份来开脱嫌疑,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一名落魄的琴师来到武昌城谋生,愣头傻脑地四处碰壁,最后灰头土脸地离开,应当勉强算得上合情合理。

    这天夜里,她如同往常一般抱着琴从茶楼回到客栈中,取出这几日零零散散买回来的东西。

    她坐在窗前,蘸着月色,一笔一画,慢条斯理地对镜描摹。

    琴弦喑哑,但闻风声。

    待到更鼓敲到三更时,她从窗口翻到外面的房檐,如同一只轻盈的夜猫一般游刃有余地在屋顶上纵跃,灵活地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屋舍巷陌间,一路潜踪匿影来到巡抚衙门附近。

    显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深夜造访,她找准死角,略施小计,便躲过了巡守官兵的视线。

    她施展轻功从墙头跃入后院,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只不慎惊动了一只夜吟的蟋蟀,吓得它从草尖滑落,几步躲进草叶深处。

    而巡逻的官兵们一队刚刚拐过廊角,另一队才将将踏入院内。

    巡抚衙门是纵深构造,王亘从前衙回到后院后,只需将中门一锁,后院便成了铁桶一般。

    王亘因为近日案牍劳形,寝食难安,时常于夜半乍然惊醒,是以他的长随每夜陪伴他回房洗漱后,还会在门外多候个把时辰,以免他睡不着起身时无人伺候。

    长随打了个哈欠,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自己就能回到耳房睡觉。因为巡逻的动静会惊扰得他家大人夜不能寐,所以中门上锁后,其余人都被打发到了院外守着,唯余他一人能随侍左右。

    他家大人向来心事重就会睡不好,而自己却不一样,只要躺下就能沾枕即睡,如今每夜要在这门口多候一个时辰,年纪大了,便有些熬不住。

    半个时辰过去,屋内一片寂静,唯有院子里的蟋蟀唧唧吱吱叫个不停,衬得长夜愈发凄清。

    长随伸了个懒腰,匆匆回到自己的屋里,明儿个还要早起,他得抓紧时间睡觉。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耳房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王亘睡得迷迷糊糊,恍然间似乎又被长随的鼾声吵醒了。

    说来奇怪,往日里他很是嫌弃长随打呼,但最近只有听见这个动静才能睡得安稳。

    睡梦挣扎间,他在意识里告诉自己继续睡下去,身体下意识地翻了个惬意的姿势。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蓦地感觉到身上一凉,紧接着大腿上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开,裤腿蓦地一湿,密密麻麻的痛楚随即从大腿上传来。

    他骤然睁开双眼。

    刚要伸手去摸,竟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喊道:

    “阿大!”

    双唇微张,嘴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气流穿过唇齿时微微颤动的喉音。

    他疑心自己是魇着了,房间里没有点灯,屋里一片漆黑死寂,然而大腿上刺骨的疼痛和湿冷黏腻的布料又无一不是在告诉他,

    这不是梦!

    他徒劳地张嘴想要呼救,因为惊惧不堪而瞪大的双眼却只能看到门口倾斜的一缕冷淡月光,无论如何也照不到自己的床前。

    就在他疑心自己要因失血过多死在这张床上时,

    “嚓”的一声,前面突然燃起了火折子的光亮。

    那忽明忽灭的火星在半空中晃动两下,终于将置放在桌上的烛台点燃,漆黑的房间里总算点亮半隅,他惊喜地看着那烛台缓慢地移动过来,眼前突然一花。

    对方不知为何将屏风后的帷幔放了下来,遽然滑落的轻纱在空中无风自抖,飘然垂落。

    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定了定心神,这才将目光转移到持灯之人身上。

    面前的人不是阿大!

    他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此人一身黑衣,身形半掩在夜色里看不清轮廓,一只手擎着烛台也照不清他低垂的脸,另一只手提着的物什上冷光泠泠,看不清是何物。

    这人停在他的床前,终于抬起了脸。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肤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一双细眼隐藏在烛光背后的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王亘可以肯定,他在今夜之前从未见过此人。

    透过微弱的烛光,他也终于看清对方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什么。

    一把剑。

    一把让他大腿血流如注,让他意识逐渐模糊的剑,这剑上没有丝毫点缀,连一块玉佩一把穗子都没挂,如同它的主人一般生得平平无奇,然而剑身上微熠的反光却比门前的月光还要冰冷刺骨。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放下纱帐,因为可以遮挡住这黯淡的烛光。

    他桌上用的蜡烛本是无烟无味、质量上乘的佳品,平时用来照明很是通亮,今日却灰暗微弱,怎么也照不亮这间屋子。

    他平日里嫌纱帘闷气,从未将它们放下来过,没想到今夜放下的不是纱帘,而是勒住他脖颈的白绫!

    他双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隔壁已经没有了阿大的鼾声,也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

    蓦地,床前的黑衣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惊疑地盯住对方的嘴唇,希望对方再发出点声音,他想,只要能发出点声音,什么动静也好,兴许外面的人就能发现房内的不对劲。

    “王大人想说什么?”

    “让我猜猜,王大人是想问我是谁,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要杀你?”

    王亘眨了眨眼,面容惊骇地盯着此人,这个人明明一副男子相貌,为何声音听起来却似女子,此人到底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噔”的一声,黑衣人将烛台搁在他的床头。

    只听黑衣人又道:

    “我也很想听听王大人在这生死关头想说些什么,可惜我没法替你解穴,因为一旦给你解了,你肯定要大声嚷嚷,好让你的手下们冲进来,将我这个大胆狂徒抓进你们巡抚衙门的大牢里活活打死。”

    “呵,王大人这么紧张的模样做什么,这不是你惯用的手段么?”

    王亘听得这话,眼神陡然一沉,眼珠也不再惊惶地乱转,露出些杀伐果决的意味来。

    黑衣人手腕一转,挑起剑尖在他脸上轻轻一拍。

    只是这么一个轻巧的动作,便惊得他的心都跳到了喉咙口。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否则我害怕起来,手中剑一滑,一不小心就能送王大人上路……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咕咚,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只听黑衣人缓慢地道:

    “何心隐是不是你下令打死的?”

    对方脸色遽然大变,双目死死盯住黑衣人,恚怒冷厉的眼神好似刀锋一般想要将其凌迟。

    黑衣人又是一声轻笑,在这个静寂深幽的黑夜里听来格外森冷。

    “既然王大人明白了,我也不让你做一个糊涂鬼。上个月被你打死在牢里之人,现下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你喜好以权柄杀人,我,就用剑送你一程。”

    “你放心,还会有人下来陪你的。”

    王亘快速地眨眼,想要摇头,想要开口,可他依然动弹不得。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对方提剑的手微微颤抖着,那剑尖高悬在头顶,随着对方深吸一口气,倏地划落下来。

    蓦地,他只察觉到颈间一凉,有什么东西喷洒出来,烛光轻轻地跟着摇曳晃动,“啪”的爆出一个细碎光灿的灯花。

    最后一刻,他闭上眼帘前看到的,是对方凑过来的侧脸,他以为对方还要说些什么,却只看到两尾纤长的眼睫轻颤。

    “呼”的一声,烛光灭了。

    聚缘客栈里,郑五正坐在喧闹的大堂角落里打盹,不是他想偷懒,而是这个状况已经持续了三日。

    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时运太高,武昌巡抚衙门里接连一个月内发生了两起命案。第一起发生之时,聚缘客栈里登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客潮。

    他之所以会选择来聚缘客栈打杂就是因为这家客栈生意一般,再忙也忙不到哪去,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客栈包吃住,省下来的钱还能攒着将来娶个媳妇。

    第二起发生时,听闻死的乃是本省的巡抚大人,他的长随一觉醒来,发现自家大人半夜死在了隔壁,而他却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唯一奇怪的是自己睡得比往常更熟些。

    这回死的可是朝廷的封疆大吏,连武昌城门都关闭了三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城中所有的客栈、教坊都暂时停业,连住在里面的客人都不允许随意走动,听闻有的人家中的汉子失踪了三日三夜,不用去别的地方找,准在教坊里呆着呢。

    臬司衙门的官差们将城中可疑之人筛了又筛,外乡人更是挨个登记来向去处,一一盘查行踪。

    客栈里住着的客人们被迫留下,闲极无聊,所以都聚在这大堂里吵吵嚷嚷,好在他们客栈里的酒菜尚有存余,掌柜的虽然面上愁苦,实则心底正偷着乐呢。

    客栈、教坊如此,更别说外面那些酒楼、茶楼了,全都关门大吉,城中一时风声鹤唳,听闻城外也逗留着许多原本要进城的人。

    郑五听着这些客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恨不得个个坐上按察司衙门的官椅上指点一省刑名,好将这凶恶的杀手绳之以法,还有人说到这三日过去,恐怕朝廷里派来的锦衣卫也该到了,听闻这些锦衣卫无处不在,得等他们抓了人之后,这城门方能打开。

    郑五听得扑哧一笑,锦衣卫什么时候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城门要是继续关下去,好多人都该吃不上饭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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