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冰魄神珠
黑雾尽散,众魔离去。缥缈香云出翠屏,玲珑珠树照紫烟,蓬莱又恢复了往日的绮丽。
呆望着倒地不起的碧萱,福禄寿三仙心中惊恸,扑的跌倒在她身前,捶胸大哭。
寿星老泪纵横,颤着满是皱纹的双手抱起娇软的纤躯,不歇气地连唤了七八声,却未得任何回应。
方才还鲜眉亮眼的小丫头,怎么一转眼就这般死气沉沉了。
寿星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紧紧扣住碧萱的身子,朝跪倒在地的小仙侍们大喊:“快去珍宝阁取黍米之丹。”
黍米之丹,形同米粒,乃蓬莱仙丹,有起死回生之效。
福星禄星听了,如梦初醒,身形一幌,也跟着吆叫:“快,快取黍米之丹,全送至望海楼。”
小仙侍自小在蓬莱长大,深知三仙对灵兮仙子的宠爱,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大步流星地往珍宝阁而去。
福禄寿从惊恸中慢慢恢复了理智,抱着碧萱驾云前往她的闺阁望海楼。
小仙侍捧着五六瓶黍米之丹从珍宝阁争分夺秒而来,顾不得头上掉落的云巾,疾步跨入望海楼。
途径正殿,却见灵兮仙子最爱的莲花池被瘴气笼罩,原先翠叶欲滴的清荷花也已完全枯萎。
小仙侍心里咯噔一下,抱紧怀中的葫芦瓶,脚下生风,跑向珍珠帘内的白玉榻。
白玉榻前,寿星见小仙侍来了,连忙夺过葫芦瓶,拔盖就往轻颤的掌心倒。
整整一抔似米粒般莹白的药丸,全被灌入碧萱毫无血色的檀口,可依旧不见起色。
寿星急了,命小仙侍将剩余的几瓶丹药全都打开,直接用葫芦嘴对着碧萱的小嘴倒入。
一瓶,两瓶,三瓶…娇软的纤躯却愈发冰凉,僵硬起来。
禄星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按住寿星的手,拢眉垂泪劝道:“算了,不必再折磨孩子了。你我皆知黍米之丹只能救凡间的走兽飞禽,倮虫鳞长罢了,哪能救活神仙?”
寿星自然知晓,心中又痛又急,忿忿将葫芦瓶掷在地上,佝偻着身子趴在床沿,哭得愈发凄惨。
福星面色惨白,焦躁地在白玉榻前来回转了两个圈,忽地抬眸,一拍脑门叫道:“对了!兜率宫!说不定那边有可以救灵兮的丹药,我即刻就去。”
父母之爱子,不会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寿星猛地抬头,对着福星挥手,“对,你赶快去!还有把墨尊也找来!那小子好歹也是天界太子,总归有些门道,叫他一起想办法救灵兮。”
禄星亦不愿坐以待毙,侧身对福星道:“我去找墨尊,你去兜率宫!”
兵分两路,也可以节约时间。话落,福星与禄星就化作一道清风,寂然消失了。
清月出岭,流光入扉。断断续续的哭声,切切喑喑,似腊月飞雪,纷纷洒洒,落在愁云惨淡的望海楼,寒凉而悲戚。
半炷香后,神色焦急的墨尊出现在望海楼内,身后跟着眼眶泛红的锦鲤与禄星。
透过幢幢珍珠帘,见到那双白色锦鞋时,小锦鲤再也绷不住了,凄叫道:“主公!”
声落,再无傲娇的回应。小锦鲤彻底崩溃,似一阵风飕的扑倒在白玉床的脚踏上,紧紧抱着碧萱的双腿,嚎啕大哭,身形不断在男女之间变换。
撕心裂肺的叫唤声如蝉鸣耳际,墨尊登时头皮发麻,一双长腿彷佛被灌满了冷铅,分外沉重。
走向白玉榻的每一步,都像是赤脚踩在荆棘丛中,剧痛钻心。
悲切的目光落在白玉榻上,只见小仙子面色冷白,似雨打的芙蓉,风吹的芍药,花容尽失,全没了往日的明媚鲜妍。
墨尊顿感眼前一片乌黑,双腿发软,下意识地掐紧床柱,堪堪稳住身子。
胸口好似被狠狠扎了一刀,逼出一滴鲜艳的心头血。
墨尊闷咳一声,刻意逼退眸底的酸涩,大力推开寿星,即刻施法,运神念咒,为碧萱注入气势磅礴的灵力。
寿星被推了个趔趄,但也没有与墨尊计较,安静地站在一旁抹泪。
月影西移,琉璃灯闪烁,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榻上仙子仍是杏目紧闭,薄唇紧抿。
消耗了大半灵力的墨尊眉头紧锁,猩红的眸底流淌着不甘,双手运法愈发毫无保留。
默然旁观许久的寿星见墨尊突然发了狠,惊得连忙按住他的长臂,哽咽着劝下,“太子殿下,算了。灵兮已无元神与魂魄,再多的灵力亦是徒劳。你若再执着下去,亦会没命的。”
最后一丝希冀被折断,信念轰然倒塌。
墨尊再不能自欺欺人,体力不支地跪倒在白玉榻前,抚摸着冰冷的颊畔,情难自抑地流泪。
“灵兮,只要你回来,我便如你所愿。”
即便是退婚,也好过像此刻这样彻底失去。
灼热的泪珠溢出凤眸,滴落在小仙子冰冷的脸上,再也不能唤起她的一点点动摇与怜惜。
来不及诉诸于口的表白,裹挟着浓烈的懊悔与深情,破茧而出。
“灵兮,你回来,可好?我还有好多话未告诉你。”
他自小感情清冷,却唯独在见了她第一眼后,宿命般地沦陷。
一万三千年前,他在东海与上古凶兽混沌斗法,本是胜券在握,却被海边那一抹倩影绊住了心。
狡猾的混沌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分心,欲将魔爪伸向海边仙子。
那一刻,他没由来地慌了,运神聚气,将自己化为一道封印,与混沌同沉海底。
“你说要朝夕相伴,殊不知,我在冰冷的海底爱了你两千年。”
遂在潮音洞的那一眼后,他再次深陷在她的笑靥中,无法自拔。
深爱了一万三千年的女子,他怎忍心教她为难,失望,心伤。自舟山而归,他想着,只要她幸福快乐,自己便是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也无妨。
倘若相思也算爱,那他还可以爱她更久,远比那白衣男子还要久。
指尖的冰凉钻心入骨,瞬间冰冻凤眸中旖旎的万水千山。随着每夜照入相思梦的皎月落下,他的心里徒留一片荒凉与黑暗。
原是所有寄托相思的美梦都需一个鲜活的灵魂,魂散,梦也就碎了。
哀恸呜咽间,福星从兜率宫无果而归,悲伤难抑,与禄星相拥啜泣。
一时间,整座望海楼皆沉浸在悲伤中,凄凄惨惨戚戚。
更深月落,珍珠帘栊外的琉璃灯倏地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击碎,坠落在地,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响声。
望海楼内温度骤降,云母屏风上霎时浮现一层薄薄的寒冰,隐约映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寒潭般幽深的凤眸凝睇着榻上纤躯,立刻迸出狠毒妖异的光芒。
凌厉的掌风将深陷悲伤的墨尊轻易掀开,浮生酒醉醒来,寻不到碧萱,稍一深思便猜到了缘由,却不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跌坐在白玉榻上,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欲往鼻息处探去,却在一半时又蜷了回来。
长指颓然落在膝上,不断攥紧,浮现道道青筋。
“是谁?”沙哑的嗓音难掩颤音。
福禄寿乍见来者,皆大吃一惊,婆娑泪眼在黑白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姿上徘徊,噤若寒蝉。
得见罪魁祸首,墨尊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径直上前,揪住浮生的衣襟,厉声呵斥道:“是魔帝逼迫灵兮为知尧之死负责。灵兮是为你而死!该负责的是你!”
骨节突出的大手紧攥墨尊的拳头,注视着对方布满血丝的深眸,浮生冷白的面庞逐渐阴鸷,杀气腾腾地道:“随我去屠尽幽冥。”
墨尊听罢,面色一滞,凤眸微敛,拢着最后一丝理智,咬牙道:“屠尽幽冥又如何?灵兮能回来么?”
激越的质问令疯狂的浮生犹如醍醐灌顶,眼下,最重要的是救灵兮。
起死回生,乃是三界禁忌。
可他清晰地记得藏经阁有本古籍,详细记载了兜率宫的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
还魂丹乃天庭禁忌,只因炼制此丹需用神仙的一魂一魄入炉,算是以命换命。
他是墨尊的心魔所化,无心、无魂、无魄,根本没法救灵兮。
冷峻的凤眸凝视着墨尊愤怒的俊颜,透出些许恳求,浮生渐渐松了手。
只是他还未开口,就被一旁的锦鲤打断。
“主公,主公,你怎么了?”
浮生与墨尊闻声望去,却见小仙子的乌发彷佛染上了一层薄秋霜,灰白相间。蜡白的小脸上亦出现了青色的斑斑点点。
失了元神与灵魂的肉身,与凡人无异,不消几日,便会腐烂。此中道理,浮生与墨尊都明白。
炼制还魂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当务之急,先要为碧萱保住肉身。思及此,浮生迅即起身,按住墨尊的肩,“你用仙法护住灵兮的肉身,我去去就回。”
墨尊也慌了神,管不了对方去哪里,即刻掐指捻诀,为心尖上的仙子注入灵力,护住容颜。
浮生见状,再也不耽搁,大手一扬,就不见了踪影。
天色将明,望海楼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浮生并没有如约而归。
墨尊的额际细汗密布,双手发颤。福禄寿见状,连忙接上,暗暗抱怨起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白衣男子。
约莫半晌后,伴着一道沉闷的撞门声,浮生出现在望海楼。
墨尊听到动静,疾步而出,深黑色的瞳仁中映出顺着门框缓缓滑下的虚弱身影,雪白的锦袍上皆是斑驳的血迹。
不动声色的掩去心中隔阂,墨尊将其扶住。
“快,将冰魄神珠喂给灵兮。”浮生从胸口掏出一颗浸染着龙血的圆珠放在墨尊掌心。
明映映的冰魄神珠还带着余温,似一滴滚沸的水珠烫的墨尊一激灵。凤眸骤缩,横阔的胸脯随着右手猛烈地一颤。
冰魄神珠,可保容颜不损。
可…可冰魄神珠是交心好友雪宁雪辰的内丹,他不知手里的这一颗到底是谁的。
怔愣须臾,惶遽过后,他暗暗吁出一口气,内心竟阴暗地起了一丝庆幸。
庆幸浮生灭龙夺珠。
“快,快去,咳咳…”
深邃的眸底涌动着不明的心绪,墨尊再不犹豫,松开剧烈咳嗽的浮生,毅然转身往白玉榻而去。
灰白的小嘴被掰开,大手捂着两片冰凉的唇瓣一摁,冰魄神珠就被吞入。
不过片刻,床榻上的纤躯渐渐恢复了柔软,灰白的长发恢复了乌黑,青白的小脸亦似春梅绽雪,生机盎然。
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下,墨尊眉头一阵舒展,双手在锦袍上蹭了蹭,抹去汗渍,牵起温润的玉手握在掌心摩挲,眸光缱绻而依恋,因此忽略了一旁面色煞白的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