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自毁元神
蓬莱仙府，本是祥光霭霭，馥郁纷纷的宝地，此刻却是烟霞尽退，黑雾笼罩。
魔帝知贤率领十万幽冥大军在蓬莱阁外肃然列成阵势，凛凛圜眼蔑视着松阴之下的蓬莱众仙，执着缚神索的右手骨突如铁。
缚神索属幽冥法器，粗细三指宽，冰冷如寒铁，尖利似狼牙。倘若有神仙被其捆绑，皆会失去仙法，与凡人无异。
蓬莱福禄寿三仙，平日受人间香火颇多，性情难免高傲些，遂面对兴师动众而来的魔帝，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拐杖杵地，小葫芦剧烈一晃，寿星瞪着魔帝，厉声叫道：“知贤，你无故犯我蓬莱，可恶至极，我定要去九重天上告你一状。”
“无故？”魔帝呵呵冷笑，圜眼暴突，叱声道，“蓬莱碧萱杀害我儿，此等大仇，本座不将你们斧砍火焚，已是仁慈。”
寿星不忿，抄起拐杖就要往前冲，却被福星拦住。
福星斜视一眼寒光闪烁的缚神索，对着冲动的寿星暗暗摇头。
福禄寿颇有默契，尤其是在保护碧萱这件事上。
禄星对福星之举心领神会，出了松阴，对着疾言厉色的魔帝拱手，佯笑道：“魔帝，此事是不是有些误会？碧萱师出南海，常年茹素，怎会杀生？且稍安勿躁，待她回来，我们定会好好盘问她。”
魔帝知贤本就不是暴厉恣睢，蛮不讲理的，见禄星彬彬有礼，面色亦缓和了几分。
静待须臾，一道金光轮动黑雾，明映映，直照在蓬莱阁外。一眨眼，素纱仙子轻盈落地，黛眉粉靥，似清荷笼月，冰清玉润。
“舅舅！”
碧萱焦急地小跑至福禄寿身旁，小手抓着寿星的双臂上下打量，确认无碍后，才心安神定。
“碧萱！”
雄浑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泱出一抹杀气，不寒而栗。
碧萱怒转纤躯，挡在福禄寿身前，紧握粉拳，直面众魔骇人的阵势。
旌旗照耀，戈戟摇光。目光所及，皆是青脸黑须，披甲执锐的群魔，布成天罗地网，煞煞威威。
碧萱压下心中的慌乱，杏眼睁圆，瞪着群魔正中间的魔帝。
只见他身穿玄色锦袍，怒目攒眉，左右手一绞一绕，不紧不慢地将缚神索缠在粗壮的右臂上，冷语道：“本座问你，我儿知尧，是不是你杀的？”
缚神索，闻名三界，碧萱一目了然。蓬莱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恐怕撒谎耍赖更是得不到好处。
挺直腰杆，碧萱沉下眉眼，抖擞精神，强壮镇定道：“是我杀的，但他死有余辜。他不仅意图对我行不轨之事，更侮辱了背阴山一众女鬼。”
话落，魔帝愤怒地掣出缚神索，使劲一甩。
登时一阵狂风径直朝碧萱呼啸而去，似刀锋刮过她柔嫩的脸颊，穿入松林，声如虎啸龙吟。
颊畔一阵生疼，碧萱瞥着肩上落下的一绺乌发，心里也有些悚惧。
这一绺青丝，是精准的警告。
寿星见碧萱被唬住，更是怒不可遏，捽脱福星，拽步冲出，将碧萱护在身后，指手画脚地大骂：“知贤，你教的什么好儿子！色欲熏心，竟敢欺负咱们灵兮！幸亏他死了，不然老头子我还要揍他！”
自己的儿子，魔帝总归知根知底。但他无法容忍寿星如此挑衅，圜眼一凛，右手对准寿星一掷。
伴随着一声炮响，缚神索应诀而出，瞬间将气得跳脚的寿星牢牢捆住。
“知贤！住手！”
“快放了寿星，否则别怪我们蓬莱不客气！”
福星、禄星疾步上前，纷纷捻诀，越过碧萱，呵斥魔帝。
魔帝拂袖背于身后，面若冰霜，怒目掠过福禄寿，锁定碧萱，不屑地冷笑，“难道本座今日来蓬莱是与你们寒暄客套的？既然碧萱已承认杀害我儿，总要给本座一个交代？”
“灵兮，莫要与他废话！今日，咱们蓬莱定要与他们死磕到底！”
话落，魔帝一眼瞪过去，就听得寿星惨叫一声，拐杖旋即被绞成齑粉，散落一地。
碧萱与寿星最是亲近，听到寿星的惨叫声，霎时怒火攻心，松开藏在袖底的小拳，祭出幽冥戒，咬牙道：“知尧不仁，我杀他亦是为三界女子除害！”
扬手捻诀间，一道寒冽的幽光从碧萱两袖间穿过，疾如霹雳，猝然震碎她聚在指尖的法力。
紧绷的伪装刹那出现一丝裂痕，碧萱躬身捂着左手，不敢置信地瞪向魔帝，花容失了神采。
怔愣一瞬，忽有一个白衣小仙侍从黑云之上掉落。
魔帝侧首一瞥，大手一扬，强势的法力似饿虎扑食将小仙侍掼成肉饼，摔倒在碧萱面前，鲜血迸流，骨骸粉碎。
眼前的一幕血腥而残暴，碧萱吓得打了个倒退，似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冰寒彻骨。
“能替本座跑腿，也算是他的荣幸。”
鬼魅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丝丝凉凉，不含一点感情，登时将千娇百宠长大的碧萱唬破了胆，似被一道定身咒牢牢定住，不得动弹。
“灵兮，莫要怕他！福星，禄星，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他们打回十八层地狱？”寿星扭动着身子，高声大叫。
无奈，他越是扭动，缚神索便似藤蔓般越是绞紧，最后连嘴巴也被封住，说不出一句话。
福星与禄星反应过来，亦是火冒三丈，掐指捻诀，势要与魔帝同归于尽，却被自魔帝身后跑出的秦广王拦下。
秦广王身为十殿阎王之一，平日里与天上的神仙们有些交往。若今日魔界真扫荡蓬莱，恐怕天庭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遂他顾不得魔帝的盛怒，火急火燎地出来打圆场。
“福星、禄星，听小王一句劝，收手罢。魔帝法力高深，蓬莱讨不到好处的。”
说罢，他又转到碧萱跟前，语重心长地劝道：“碧萱上仙，凡间有云：‘杀人偿命’。知尧太子毕竟是魔帝的独子，你不好没有交代。常言道，‘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福禄寿三仙，虽没有生你，可对你有养育之恩呐，难道要他们为你白白丧命？”
碧萱愣愣地转眸，看着被缚神索绞紧的寿星，唇瓣轻颤，眼泪扑簌簌落下。
福星听了，一改往日的圆滑，气急地扯过秦广王的袖子，用玉如意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整日里与鬼魂打交道，果真尽说些鬼话！”
斗不过魔帝，能杀个阎王也不错。禄星也蛮横地拽住秦广王的另一只衣袖，力气之大似要将其当场撕裂，警告道：“想给灵兮洗脑？我告诉你，咱们三个就算死也不会教你们魔界动灵兮一根汗毛。”
一旁的魔帝早已失了耐心，听不得嘴硬之词，立刻捻诀，对着缚神索只一点。
两道烨烨幽光自缚神索飞射而出，飞云掣电，将福星、禄星直接捆绑封嘴。
缚神索竟还能一生二，二生三，碧萱心下更觉寒凉绝望，若被缚神索捆绑，她根本无法施展仙法驱策幽冥戒。
秦广王得了自由，左右望了望，拍了拍两袖，对着碧萱作揖：“碧萱上仙，识时务者为俊杰。”
三位舅舅对她自小呵护，从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诚如秦广王所言，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葬送整个蓬莱。
捏紧的指尖微微泛白，阵阵刺痛钻心，碧萱面如死灰，认命地点头，“你们要我如何？”
蓬莱碧萱师出南海，又是天庭太子的未婚妻。魔帝若亲自动手为儿子报仇，定会落下口实。
“自毁元神，销魂散魄，抵我儿性命。”
如此，既可报仇，又不得罪南海与天庭，一举两得。
碧萱回蓬莱，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遂听到魔帝的话，她也没有过分意外。
只是，脑中渐渐浮现一道白衣身影，韵致风流，轩然霞举，教她如何也不忍割舍。
阖上眼帘，凡间四年，倚栏画梅，采菱泛舟，挑灯夜读，如画入目，幕幕皆是浓情蜜意。
近万年的修炼定是十分寂寞孤苦的，眼下浮生好不容易摆脱墨尊，走出天庭。碧萱只愿他能安然行走于天地之间，饱览千崖竞秀，百花争艳的胜景。
神仙的一生很漫长，遂一颗心也分外超然。
此刻一想到要与浮生永世分离，碧萱才算体会到了刻骨铭心之痛。
一滴饱含相思的泪珠划过脸颊，消失在下颌。
咽下苦涩，再睁眼，杏眸中已是一片死寂与荒凉。碧萱遥望南海一眼，沙哑道：“我魂飞魄散之后，魔界不可再踏足蓬莱，亦不可再借知尧之死，伤害他人。”
“自然！”浓眉微蹙，魔帝郑重许诺。
素手扬起，纤指蕴起强势的法力。刹那间，尘土飞扬，狂风肆虐，乾坤昏荡，日月暗沉。
当青葱的指尖点触眉心时，碧萱朦胧中听见一道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她还未听清，意识就瞬间被法力震碎，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片晌，风停云静，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坠地。
魔帝垂下遮面的广袖，掸了掸锦袍上的灰尘后，踩着稳健的步伐靠近碧萱。
凝视着秀丽娇靥，他不禁蹙眉，心下纳闷：元神已毁，魂飞魄散，肉身竟还能完好无损，实在稀奇。
他疑惑地伸手一探，的确没有一丝气息了。
深望了一眼窈窕纤躯，他终究不忍将其立即焚毁殆尽。终归是一具肉身，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腐烂。
大仇已报，魔帝肃然转身，厉声对着众魔下令：“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