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碧萱退婚
秋风习习,成群的社燕与秋鸿在碧空中飞翔,相逢未几却又要相送。
碧萱被墨尊推了个趔趄,急赤白脸,一个箭步,张开双臂挡在房门前,舌头似打了结,“我寝屋,寝屋里有些,有些…乱,对,很乱!咱们还是去堂屋坐吧?”
拙劣的演技,磕巴的言语,堪堪自欺欺人。
长腿在距房门一臂的位置停下,墨尊眄视着碧萱,深邃的凤眸染着九秋寒霜,荒凉而萧瑟。
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与碧萱竟会被凡间的一扇木门硬生生地隔开。
凡人无心的话,言尤在耳,句句正中他荒诞离奇的猜想。
墨尊顿觉心口似有火烧,猛烈而炽盛,将他引以为傲的廉隅克制瞬间燃烧殆尽。
秋阳渐西,将方家小院里的两道人影渐渐拉成平行。
冷凝的眸光在紧张的小脸上几经流连,墨尊甚至清晰地听到了碧萱如擂鼓的心跳声。
不愿再深陷无尽的猜忌,俊漠的脸上掩去痛楚。骨节分明的大手迅速越过碧萱,贴上了硬实的木门。
刹那间,木门被一股凛然而磅礴的仙气震开,重重拍在土墙上,激起阵阵飞扬的尘土。
盱衡四望,未见人影,墨尊这才眉宇缓舒,面色稍霁。
跨过门槛,他将两坛清荷酒随手搁在圆桌上,双手负于身后,细细打量起碧萱的寝屋。
碧萱惊得花容失色,压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快步跟上。小脑袋四下一望,确定浮生不在,她才如释重负。
瞥见圆桌上的笔墨纸砚,她又小步走到墨尊面前,舒展眉眼,耸肩摊手,继续打消他的疑虑,“你看,我就说很乱,东西都摊了一桌。”
墨尊没有忽略盈盈秋波中转瞬即逝的侥幸,抿紧薄唇,顺着她的话,斜睨了一眼圆桌上的纸鸢。
正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修长的大手迅疾扯过纸鸢,墨尊半眯凤眸,屏气凝神地研究起上面的图案。
此图的笔法竟与他的如出一辙。
碧萱头一次见到这般严肃的墨尊,不禁心下发虚。
怕他从画上瞧出端倪,她劈手夺过纸鸢,藏在身后,勉强扯了扯唇角,“我随手画的,你莫要笑我。”
小仙子连番撒谎,在墨尊眼里恰似掩耳盗铃,原形毕露。
荒诞的念头再起,他不禁捻紧衣袂,锐利的眼神带着审视的光芒在寝屋巡视,试图再寻一些蛛丝马迹。
碧萱看得心惊胆颤,掌心不觉泛起了一层薄汗,也跟着张望起来。
漂亮的眸子瞟到柜缝中露出了的半截芙蓉兜,碧萱吓得细腰一哆嗦。
昨夜浮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不管不顾地将她按趴在柜门前折腾。那芙蓉兜便是他在兴致盎然之时,大力拽下随手扔在柜子里的。
碧萱张皇不已,将纸鸢往床榻上一丢,下意识地挽上墨尊的手臂,歪头道:“我这寝屋实在简陋,出去叙旧吧?”
墨尊眉眼下压,凝视着搭在他手臂上的青葱玉指,恨不得当场抬起捻紧衣袂的手将她脸上的伪装用力拭去。
端详片刻,眼底的怒气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酸涩感。
娇颜含笑,似锥子在他心上刺了一下,闷疼闷疼的。
艰难地抬起手臂,将纤白的玉指推落,墨尊冷着脸,点了点头。
院外的菱塘里,菱角全被摘去,徒留一塘的碎叶任瑟瑟秋风吹至一湾凹里,堆堆叠叠,乱作一团。
水中叶,失了果,便如浮萍一般,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
一如失恋之人,被剜去心头挚爱,便如迷途的旅人,再也找不到归家的小路。
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行走在蓬蒿小径上,在菱塘边的一棵柿子树下站定。
柿子树有一丈高,因着前几日的秋雨,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的枝桠上零零散散地挂着橙红的柿子,为萧索的秋日平添了一抹艳色。
碧萱低垂眉眼,绞着双手,小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枯黄的树叶,心里乱糟糟的。
墨尊与她肩并肩站着,背在身后的手不觉叩紧,极有耐心地等她先开口。
静默片刻,碧萱突然握住粉拳,转眸望向墨尊,鼓足勇气,开了口:“墨尊,我们的婚事还是算了吧?”
虽有所预料,但颀长的身躯仍抑制不住地虚晃一下。她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凭什么算了。
眼光骤射寒星,墨尊叩紧的指骨咯咯作响,几乎咬碎一口牙,“为什么?”
被他威凛的气场所摄,碧萱吓得迅速移开视线,望着落在菱叶上啄食的小麻雀,不断给自己打气。
婚约不退,她便是同时吊着两个男子,辜负其韶华风姿的罪魁祸首。
“我自小没了母亲,全靠舅舅们抚养长大,娇蛮又任性,受不了天规的约束,当不了天庭的太子妃。”
杏眸黯淡,声音娇弱。
“那就不要当天庭的太子妃。”
清冷的声音透着坚决,碧萱诧异地转眸,撞入墨尊的翳雾凤眸,心跳刹那失律。
小手落入温暖的掌心,耳畔响起他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卑微与乞求。
“就由我做回南海的小书童,可好?”
男子面若中秋之月,冷白却溢满相思。一时间,喉咙不觉发胀,教碧萱说不出话来。
一片泛黄的梧桐叶被吹落至菱塘,惊得小麻雀从菱叶上扑棱飞起,径直落在柿子树上,三两下就啄穿了熟透的柿子,啪嗒落在了碧萱的脚边。
碧萱猛然回神,慌乱地躲开墨尊炽热的视线,抽回手,后退一步,绞紧十指坦白:“对不起,墨尊,我爱上了他人。”
最后一丝希冀湮没在她的坦诚中,心口瞬间被掏空了。
墨尊这才意识到她方才的伪装与欺骗是多么良善。
长腿迈出,不断靠近娇小的纤躯,将她完全逼至柿子树的树干上。
斑驳的果影落在轻颤的睫羽上,墨尊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无力与愤怒,一拳重重击在碧萱头顶的树干上。
满树的柿子瞬间被震落,在满地的黄叶上开出朵朵彼岸花,刺目而决绝。
树后的灌木丛中,乌鸦被惊飞,发出嘶哑而凄厉的哀鸣。
鸦声渐远,碧萱惴惴不安地掀开眼帘,却见墨尊的另一只手搭在她头顶,以阻挡掉落的柿子。
原是光风霁月,蕴藉深沉的他亦会有恐怖如斯的一面。双手揪紧裙摆,碧萱不由得垂眸,咽了咽口水。
“究竟是谁,能让你置我们一万一千年的感情不顾?”
嘶哑的声音压着冲冠怒火,似一块巨石重重压向碧萱,逼出点点晶莹的泪珠。
在蓬莱的一万年虽恣意潇洒,却也是浑浑噩噩。
种种委屈涌上心头,她悻悻地抬眸,壮大了胆子,挺直腰杆,扬颏质问:“你一万年都不来蓬莱一次,可知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扬手挥开墨尊的双臂,碧萱杏眼衔泪,捏紧指甲,给出了答案,“我要的不过是朝夕相伴罢了。”
俯视着小仙子梨花带雨的娇靥,墨尊眸光闪烁,一时语噎,似有悲戚无法言喻。
一万年前,他自凡间历劫飞升,便破除了混沌的封印,恢复了记忆与法力。
回到天庭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求父帝母后为他去蓬莱求亲。
蓬莱爽利地应下婚约,求亲之事出乎意料的顺利。郎才女貌,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
可此中的身不由己,却不能为外人道也。
回归天庭后,他对碧萱的感情远不如在潮音洞那般强烈,对她的占有亦不再那般迫切。
也许神仙本就对情爱看淡些,遂他也没有在意。
设计亲叔叔星河星君,将碧萱招至天庭,亦是因着心里那隐约的悸动。不想在凌霄宝殿的那一眼后,他的爱意瞬间喷发,完全克制不住。
此刻,面对她娇凶娇凶的质问,墨尊心里陡然一阵心虚。他不想欺骗她,可若交代实情,怕是会将其推得更远。
墨尊侧过身,逃避她审判的眸光,捏了捏眉骨,托词道:“退婚之事,容后再议。”
虽瞧出了他有难言之隐,但好在他还是松了口。
碧萱捏紧衣袂,揩去眼泪,望见不远处从法会归来的干爹干娘,匆匆与墨尊辞别:“我先回去了。”
方走两步,她又驻足,背对着墨尊,语含愧疚,“日后莫要再送清荷酒了。”
偶然回想过往,碧萱才知自己彼时懵懂。
清荷酒,从来都是一个挽留的借口罢了。
素纱倩影,渐行渐远,似一道云烟,根本掌握不住。汹涌而起的无力感快要将他吞噬,墨尊大手一挥,发泄似地将身旁的柿子树生生砍断。
枝桠坠地,一道白影徐徐显现在墨尊面前,露出凉薄的笑意。
碧云天,黄叶地,两道相同的身影,当面而立,唯有黑与白将他们区别开来。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相顾无言间,双方眸中皆闪着寒光,似刀剑相迎,锋芒毕露。
荒诞的猜想被证实,墨尊眸光逐渐阴鸷冷郁,垂在身侧的双手暗暗捏紧,浮现道道青筋。
浮生斜睨了一眼小径上甩着两条小臂,疾步而归的小仙子,愈发义无反顾。
杀局已布下,此刻正是请君入瓮的最佳时机。
清冷的视线转至对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浮生面色淡然地道:“此地不宜说话,去观海亭。”
“也好,孤也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墨尊拂袖上前,切齿应邀,尽显天界太子的威风与霸气。
冷凝了一眼横眉竖眼的墨尊,浮生偏头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伸手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须臾,两道身影倏然化作一阵清风,眨眼便不见了。
凛冽的仙风拂过菱塘,片片菱叶立时化作灰泥,溶入水中,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