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浮生来了
斗转星移,历春经夏,一转眼已是黄花满地,白柳横坡的季节。
田里的青青秧苗也已长成了黄澄澄沉甸甸的稻穗,在灿灿秋日的照耀下,羞涩地低下了头。
屋前的菱塘也被采去了“头朝菱”,密密匝匝的菱叶碎的碎、翘的翘、卷的卷,再不复夏日那般生机勃勃。
一个逃难的神仙流落凡间,总不能完全做到闲适、安逸。
好在正如墨尊所言,人间繁多的生计活也能稍稍缓解避难的狼狈与被放逐的寂寞。
还有…偶然萌发的想念。
吹熄了饭桌上的青灯,碧萱仍是一身青布裋褐,头戴葛巾,手提禾镰,快步迈出了小屋。
农忙时节,庄稼人都要早起,方大叔与方大娘拂晓就去了稻田。
朝霞泛金,白露沾草。小径两边的蓬蒿里蹿满了金黄的野菊花,重重叠叠,招摇跃舞。
行经菱塘,庄头的二丫正划着一只大木盆在采晚菱。
“碧萱姐姐,去割稻吗?”盘坐在木盆里的二丫热情地向碧萱招手。
二丫年方二八,长得珠圆玉润,肌肤透白,身穿粉卦青裙,头戴方巾,淳朴又可爱。
碧萱驻足应声:“是。”
凤眼含笑,二丫举着几颗红菱,仰起小圆脸,高声道:“姐姐,爱吃菱么?采完了,我晚点给你送些过去?”
脆生生、甜滋滋的红菱,谁不爱吃呢?
碧萱也不客套,挥了挥手中的镰刀,笑着道谢。
秋高气爽,寒雁高飞。碧萱继续往前走,穿过横七竖八的几条田埂,就抵达了田头。
她方在叠翠流金的榆树下站定,地里的方大娘就直起身子招手,故意扯高了嗓子,“女儿来了?”
话落,隔壁田里埋头割稻的吴喜立时抬头,憨笑着捏起脖子里的汗巾擦汗,兴奋地朝着碧萱挥舞镰刀。
几月过去了,很显然,吴喜还没有放弃追求碧萱。
他蹦跳着跑来,从榆树下的蔽箧中取出食盒,殷勤地递给碧萱,“碧萱,我今日带了小鱼干,你要不要尝尝?”
碧萱也不看吴喜,淡淡地望着地里三三两两啄食的小麻雀,摇头道:“最近有些上火,吃不了辣的。”
小丫头清冷又疏离,吴喜非但不往心里去,反而更觉她可爱矜持。
他憨憨地收回食盒,虚抱在怀里,傻笑着点头,“那好。”
“嗯,我下地了。”碧萱一掂转禾镰,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下了田。
丰收的季节,黑黢黢的泥土地里嵌满了金色稻谷,密密麻麻,好似海岩上的牡蛎,勾人回忆。
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因着满地的谷粒,根本不怕人。
碧萱不耐地小脚一踹,赶走碍事的小麻雀,弯下腰,掐住水稻根,右手挥着禾镰,用力一拉,搁下一束,整齐地码在脚边。
如此反复,不知疲倦。
自打那日方大娘捅破了吴喜的事情,碧萱就有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凡人的一生对她来说太过短暂,没必要再去惹一身麻烦。
况且,大半年凡间的日子,她早已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哪会再去接受他人。
小丫头不仅长得窈窕美艳,就连农活都干得这么利索,吴喜看了更觉心下悸动。
瞥见方大叔与方大娘的偷笑,他讪讪地收回视线,挠了挠侧额,放回食盒,跑回自家田里去割稻。
秋风乍紧,日落西山。筋疲力尽的碧萱捶着肩,摇头晃脑地回了家。
深秋的舟山起了浓雾,似迷烟絪缊,完全看不清百步之外的景色。
吃过饭,懒懒地躺在榻上的碧萱只觉全身酸痛不已。
可若用仙法驱除疲惫,精神抖擞的她恐怕又要失眠,陷入胡思乱想中。
迟疑片刻,她扁着嘴,认命地起身,端着盆,从锅里舀了些热水,回到房中泡脚。
残月徘徊,小庄人静。寥寥寂夜,最易起相思。
碧萱单手支颐,举着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剪着烛芯,放空神思。
待回过神时,盆中水已凉。她赶紧扯过长凳上的汗巾擦干玉足,拖着靸鞋,出门倒水。
院中浓雾嗳嗳,如烟似云。温热的洗脚水泼到结霜的竹篱上,立刻涤去一大片寒雾,露出一道模糊的白影。
碧萱面色一滞,纤纤玉指下意识地捏紧盆沿,杏眸紧紧锁定那道白影。
密密竹篱外,如鹤身姿破雾而来,萧萧肃肃,似深潭蛟龙,天然矜贵。
碧萱咬唇,屏着一口气,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却见那白影愈发靠近了。
她心头大震,当即就丢了木盆,顾不得秋夜的寒凉,拖着靸鞋,疾步跑去开门。
木门一开,凛冽的仙气顿时劈开层层寒雾,吹起碧萱鬓角的缕缕碎发,又冷又炙。
白衣书童精致的五官跃然眼前,碧萱紧紧扒着木门,心间的酸楚不断泛起,似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小仙子流落凡间,身穿粗布裋褐,葛巾裹发,杏眼涟涟,鼻尖微红,娇靥苍白。
委委屈屈,可怜兮兮,似一只受伤的小奶猫,急需主人的安抚。
浮生只怔愣了须臾,就大步上前,将人兜进了怀里。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又娇又软,似两只带刺的猫爪在他身上奋力挠着,不痛却教人崩溃。
他愈发圈紧怀中人,下巴抵在粗糙的头巾上,似要将她全部揉进怀里。
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堵在喉间,涨得他的嗓子又干又疼。
清冷的怀抱,真实的令碧萱瞬间失了心防。想念被压抑得太久,一旦释放,便再也不管不顾。
这一刻,心头乱撞的小鹿清晰明白地告诉着她,这个浮生,不管他是鬼魂还是妖精,她都毫无原则地沦陷了。
泪水不争气地汹涌而出,肆意浸湿了他光滑的白色锦袍。双手不自觉地掐紧他的金镶玉腰带,碧萱轻颤着双肩,不再掩饰满满的娇气与委屈。
呜咽片晌,她又觉自己忒软弱娇气。
他可是提起裤子就跑的臭蛋!还来得及好好教训他,此刻在气势上,她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小脸不满地在他胸前蹭了蹭,她又不甘地掐了他的窄腰一记,尽情发泄心中的怨气。
胸前的一擦与腰上似蚊叮的一掐不啻于暧昧的挑逗。
但是,浮生无心风月,眉峰凝着寒霜,似黑夜般深邃的凤眸中酝酿着杀意。
“我要杀了墨尊。”
淡淡的语气,不是警告,不是狠话,倒像是闲聊那般稀松平常。
碧萱一惊,抽了抽鼻子,仰起可怜巴巴的小脸,凝睇着浮生。
朦胧月色下,他的发际沾着滴滴寒露,凤眸中蓄着寒冰的凛冽,棱角分明的俊脸亦是愈发阴沉可怕。
意识到他是认真的,碧萱面色煞白,慌乱地摇头解释:“不怪墨尊,是我自己要来舟山的。”
舌尖泛起一丝苦涩,浮生没有搭话,用指腹擦去她的泪痕后,微凉的薄唇就封住了那张帮墨尊说情的小嘴。
今夜他去星河宫,偶然遇上历劫归来的星河星君,伪装成墨尊,敷衍几句才知天庭为自保,将碧萱送来了南海。
冒着被观音识破的风险,追至南海,诓骗善财,他才得知了碧萱的藏匿之地。
对碧萱的占有算是巧取豪夺,他本对墨尊存了一丝愧疚。
可眼下,小妮子虽嘴上什么都没说,他却已从清凌的杏眸中看清了她的依赖与爱意。
墨尊的软弱与墨守成规,根本护不了碧萱的周全。
只有杀了墨尊,他才可以取而代之。
既下定了决心,他吻得愈发坚定而深入,感受到怀中人的迎合,更是欲罢不能。
旖旎的情思在四片唇瓣相衔交缠间蔓延,惹得碧萱本就酸疼的娇躯更加酥软,不断向浮生微凉的怀中靠去,贴紧。
与凡人相处终究忧着离别,一颗心无法全部投入。遂面对浮生时,碧萱渴望得更多。
玉手揽上他低垂的脖子,两脚一蹬,纤细的双腿就缠上了窄腰。
趿趿拉拉的靸鞋顺势掉落,露出一双纤白的玉足。秋夜寒凉,圆润的脚趾不禁蜷缩起来。
缱绻的暗示,迫切而昭著。
炯亮的凤眸闪过一丝促狭,瞬间起了深解风情的念头。
浮生一手扣住碧萱的后脑勺,另一手勾住腿弯,一个侧身,将人压在了门框上,轻咬着红唇,继续撩拨。
大手顺着小腿优美的曲线一路滑下,攫住了冰凉的脚板,细细摩挲。
薄唇抵在娇艳的樱唇上,浮生沙哑着问:“馋了?”
也不是单纯地馋,只是那事能让他忘了要杀墨尊。
碧萱眨了眨潋滟的杏眸,双脚愈发箍紧他的腰,小嘴里溢出一声销魂的嘤咛。
娇喘微微,且柔且腻,似一点火星落在干燥的稻草上,瞬间引发燎原大火。
灼灼凤眸紧盯着碧萱绯红的娇靥,不经意间流出一抹风流。
浮生压着心火,托住娇软如泥的纤躯,在樱唇上啄了几下,附耳轻笑,“寝屋在哪里?还是…你想在外面试试?”
浮生后半句话吓得碧萱一激灵,意识瞬间回拢,羞得将脸埋入他的肩窝,嗫嚅道:“寝屋在西侧…小声些…”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突兀的尖叫。
碧萱吓得娇躯一震,甩着两条小腿,要从浮生身上下来,却被他牢牢扣住。
无奈之下,碧萱只能攀着他的宽肩,瞪大了杏眼,循声望去。
只见霭霭寒雾里,二丫提着一个小白灯笼,捧着一盆红菱,如木头鸡般呆楞着。
“二丫?”碧萱重重拍着浮生的肩,示意他放下自己。
慌乱地整衣穿鞋,碧萱红着俏脸,赶忙迎了出去。也不知二丫在那里站了多久,可有听到什么。
二丫见到人,低垂眼睑,支支吾吾地将一盆红菱递给碧萱后,就撒开腿跑了。
碧萱看着手中的红菱,登时羞恼至极,转身忿忿地将一盆红菱按进浮生怀中,甩着两条小臂,大步回了屋。
小仙子又羞又恼,浮生早已爱入骨髓。眉梢一挑,他捧着菱盆,静悄悄地跟着她迈入寝屋,反脚勾上房门。
一进屋,碧萱就踢了靸鞋,往床上一滚,拽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了包子,气呼呼地闭眼不理人。
浮生见状,勾了勾唇,将菱盆放在圆桌上。修长的手指捻起一个红菱,有条不紊地剥出白嫩的菱肉。
思绪烦乱间,樱唇被微凉的菱肉抵住,碧萱也不睁眼,恶狠狠地张口吞入,不想将投喂的手指也一并含入了口中。
长指一勾,划过温烫的舌尖,将息未息的心火霎时再度燃起。
抽出长指,在红红的鼻尖上轻轻一刮,浮生一语双关地笑问:“还馋么?”
咽下清甜的菱肉,蚕宝宝似的碧萱翻过身子,噘着小嘴,幽怨地斜睨着浮生,“你在凡间待多久?”
浮生俯身撑开双手,将她圈在身下,挑眉暗哑道:“生生世世赖上你了,走不了。”
完全敞开心扉前的最后一丝顾忌被他这句话彻底抛诸九霄云外。
碧萱失神一瞬后,一个打挺,直接腻歪在他身上。
星河宫的尤云殢雪,余韵未消。浮生毫不客气地揽上小腰,将人压回了榻上。
屋外风铃忽响忽静,屋内烛火忽明忽暗。碧萱只觉躁乱间,身忽飘飘,神摇意动。
待到如驾云雾之际,她顿觉食指上一阵冰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灵兮,你真敏感。”伴随着这一声轻叹,碧萱忽感身上一重。
良久,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碧萱扬起左手,借着昏暗的烛光,才发现那冰凉的触感原是来自幽冥戒。
转眸凝睇着浮生瑰丽的睡颜,芙蓉娇靥上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小书童看似风流不羁,其实也挺蕴藉保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