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舟山避难
时隔万年，再回南海，不算荣归，却是逃难。
碧萱心里憋着一口闷气，怏怏不乐地跟着墨尊径直来到珞珈山。
紫竹林内，观音正与善财、木叉在讲经说法。慧眼宏观宇宙，知碧萱回来，她立即遣诸天前去相迎。
云停风静，缓步踏入紫竹林。碧萱自觉解了易容咒，挺起腰板，强打精神，勉强展颜。
一袭结素蓝袍的观音祥光护身，端坐在千金莲台上，掐着兰指，眉清目朗地看着进入的碧萱，安然浅笑。
盘坐在蒲垫上的木叉、善财回首见到故人，讶然起身，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乖觉地站至观音左右。
相熟多年，碧萱自然看懂了他们眼中的揶揄，羞赧地低头，绞着十指，避开他们的视线。
初入紫竹林，是求姻缘劫；再入紫竹林，是求碧萱平安。墨尊敛下复杂的心绪，虔诚合掌，拜告菩萨，伏望慈悯，以救碧萱。
墨尊的请求发自肺腑，情真意切，教人动容。
碧萱听了，心下更加羞愧，双手合十，端肃参拜。
她自出了南海，就在蓬莱，躺了一万年，偶然去天庭当临时工，不想还闯了祸。真是愧对尽心尽责教她南海秘法的观音菩萨。
观音星眸含笑，蕴着三寸春晖，掐指一算，心中了然，“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碧萱，你且过来。”
碧萱不知观音所言“罪过”指什么，但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事。面色忐忑的她踩着小碎步，迂缓靠近观音，恭敬地站定，乖巧地垂首。
“摊掌。”
碧萱不知所以，但潜意识里对观音极其信任，遂听话地伸出左手，摊开。
小弟子温柔和顺，似桂如兰，乖乖巧巧。观音满意地点头，手执杨柳枝蘸出净瓶中的甘露，口中边念着经咒，边在碧萱粉嫩的掌心勾画。
手心又痒又凉，碧萱忍不住掀起眼帘偷瞟，却见观音在她手上画了一道十分罕见的符。
观音画毕，碧萱掌心的仙符登时红光乍现，耀眼夺目，不出须臾，又骤然消失。
霎时间，一股清气自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纯净而空灵。碧萱不由得舒眉展眼，放松身心，享受这一刻的恬逸。
观音虽向来疼爱碧萱，可柳枝点掌，已露玄机。墨尊眉头紧蹙，凤眸中难掩忧虑，上前一步，合掌问道：“菩萨，不知您此举何为？”
将杨柳枝插回净瓶，慧眼端详墨尊片刻，已堪破其命运。观音眸露惋色，不疾不徐道：“知尧身亡，魔界即将掀起血雨腥风。此符可在生死攸关之际，保碧萱平安。”
墨尊听了眸光愈发冷寂，紧张地叩动指骨，暗想，碧萱竟会有生死攸关之际，难道南海不愿收留她？
余光瞥见没心没肺，暗自得意的碧萱，墨尊的心止不住地轻颤，隐隐生疼。
荷风送香，竹露滴泉。
静默片晌，观音沉思熟虑后，轻叹一口气，“碧萱，魔界虽不敢踏足南海，但本座亦不能公然包庇，留你在珞珈山。珞珈山西侧有一处农庄，名曰‘舟山’，虽是凡间，但也属南海地界。你且先去那里避一避。”
说完，她又侧眸看向善财，浅笑明示，“善财，本座记得舟山有一方姓农户，拜我法门，敬天礼地，极为虔诚。趁此机会，你带着碧萱下凡去全了他们求女的祈愿。”
善财合掌侧身，对着莲台躬身应下：“是，菩萨。”
碧萱虽不能在珞珈山避难，但好歹也在南海境内。墨尊心弦一松，敛色再拜观音的动作愈发虔诚而感激。
舟山属南海，碧萱有观音护着，自然有恃无恐，心大地合掌拜谢，“碧萱谢菩萨庇护。”
“嗯，你们早些去罢。”观音慈爱地点头。
善财领着碧萱与墨尊拜别观音，出了紫竹林，径直来到普陀岩。
海阔天空，碧波拍岸，水飞四野。
已知墨尊身份的善财恭敬地欠身伸手，拦下墨尊：“太子，就送到此处吧。若咱们三一块儿下凡，仙气颇盛，恐伤凡人。”
海风披拂，又湿又凉。碧萱将不听话的长发别至耳后，眨了眨被海风吹得酸涩的杏眸，故作轻松地对墨尊说道：“你就送到这里吧。日后，也是有相见的机会的。”
雪浪滚滚，打湿了墨尊翻飞的衣摆，印上斑斑点点。碧空下这一抹单薄的身影，竟在万迭波涛的映衬下镀上了一层白光。
临别之际，愁绪翻涌。
熟悉的面容在碧萱的脑中不自觉地多了一抹风流。她忽而想起自己还没有找那提起裤子就跑的浮生算账呢！真是…真是…白白便宜了他！
怒气瞬间上涌，熏得本就酸涩的眼眶泛红。碧萱侧首，倔强地扬起下巴，望着孤帆远影，沉默不语。
娇气的小仙子鼓着香腮，瞪着杏眼，鼻尖泛红，又倔又委屈，分外惹人怜爱。
怕是一经触碰，他就会不管不顾地要将她带回紫霄宫好好疼爱。
深眸中闪过一丝无力，墨尊强忍着揽她入怀的冲动，攥紧长指，沙哑道：“凡间生活颇有烟火气息，想来也不会如仙界这般单调无趣。灵兮，你且安心过去。我会时时来探望你的。”
话毕，他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牵起她的小拳包在掌心摩挲，缱绻的眸光落在她粉嫩的耳垂上，嘶哑道：“咱们的婚事，永远不会变，知道么？”
点点孤帆消失在海天相接处，碧萱望着水波浩渺的茫茫大海，刹那间，一颗心失了方向。
侧首遥望潮音洞，回忆似浪花迸现，碧萱不禁自问，她真的要当天界的太子妃么？
她爱的是那个与她在潮音洞松花酿酒，吟风弄月的小书童，并不是身居高位，矜贵卓然的天界太子。
看清了自己的心意，碧萱抽回手，粉嫩的指甲捏紧薄薄的衣袂，敛眸垂首，不敢再直视墨尊。
海浪滚滚，声声是离别。心软的善财见不得爱恨别离，不禁打了个寒噤，出声打断：“碧萱，快走吧。晚些，在凡间，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善财的催促解救了心意烦乱的碧萱，她匆匆转身，随其离开。
普陀岩上，眉目冷清的墨尊望着碧萱消失的方向，伫立许久，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似奔腾的海浪快要将他淹没。
放碧萱去舟山，既有护她平安之意，亦有他的私心。但愿凡间悠长的岁月能教她忘了那男子。
舟山小庄位于珞珈山西侧，庄里有座庙，名曰“法雨寺”。善财童子常在此传法。
庄里有对夫妇，成婚多年却一直无子。夫妇两人岁岁来法雨寺虔诚求女，都没能如愿。
三年前，观音变化成行脚僧在舟山化缘，恰得夫妇二人施予香茶淡饭。观音念其心善，便显化真身，许下三年得女之约。
夕阳晚照，炊烟袅袅。碧萱与身穿僧袍的善财落地，踏上杨柳依依的羊肠小径，径直往庄里东侧而去。
庄内茅屋重重，小桥流水，野树迎门，花香馥郁。别致的景色令碧萱心中郁气渐渐消散。
穿过石板桥，来到一户农家前。竹篱密密，藤萝缠绕，紫穗垂挂，灿若烟霞。
善财在草门楼站定，轻拍木门几下，里面就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应门声。
“来了，来了。”
木门被往里打开，探出一个头裹葛巾，身穿粗布长裙的大娘。
大娘生得一张白皙圆润的脸，面带微笑，颇有福相。见到善财，她连忙双手合十，笑弯了一双小眼，欠身敬拜，“阿弥陀佛，小师父，您怎么来了？”
善财谦卑地回礼，“方大娘，叨扰了。三年之期已至，今日师父派弟子前来送女。”
小和尚口中的师父定是观世音菩萨，方大娘听了，两眼放光，合起的双掌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小和尚侧身间，一袭素纱长裙的小姑娘就出现在眼前，星眼光彩，蛾眉齐秀，月容俏仪，似九天仙娥下凡。
“这是碧萱姑娘，师父说，她与你夫妇二人有些缘分，认个干亲，日后就由她来孝敬你们。”善财介绍道。
小姑娘长得标志，方大娘看着欢喜得不得了，激动地扒着门板，朝院里大喊：“方大哥，你快出来，咱们干女儿回来了！”
话落，就见一身穿青色直裰，额阔口方的中年男子跑出。磊落的长眸甫见碧萱，略显沧桑的脸上就有了慈爱之色，不敢置信地问善财：“小师父，这就是咱们干女儿？”
善财颔首，瞥了一眼尴尬地不知所措的碧萱，用手肘戳了戳她，揶揄道：“碧萱，还不快叫干爹干娘。”
眼前的夫妇二人十分热情，将碧萱心中的拘谨立即融化。
犹豫片刻，终是抵不过夫妇二人满是期待的目光，她添了下干涩的唇瓣，张嘴叫道：“干爹，干娘。”
“哎！”夫妇激动地应下，眉眼间皆是笑意。
两人一左一右，要拥着碧萱进屋。碧萱被架起，回眸望着憋笑的善财拧眉。
“去吧，方大叔，方大娘，那小僧就先告辞了。”善财合掌拜别。
碧萱无奈，只能跟着夫妇二人进了屋。
方大娘将她按在圆凳上，利落地挽起袖子，指挥方大叔道：“你快去给咱女儿做些饭菜，我呢，先去给她收拾间屋子出来。”
“好嘞！”方大叔从桌上扯过围裙系在腰间，转身就往灶头走去。
“女儿，你先喝口水。天都快黑了，干娘先去给你收拾间屋子，等会儿，咱们娘两个好好聊一聊。”
碧萱接过方大娘递过来的茶盏，捧在掌心，愣愣地点头。
灶里的木柴爆出“噼啪”声，锅里的沸水发出“噗噗”声，又有锅铲炒菜的“滋滋”声，杂乱却又十分舒耳。
东方月上，碧萱仰头怔愣了片晌后，又捧起茶盏，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温润的茶水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息瞬间治愈了她那颗隐隐泛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