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耳上疤痕
南海回忆—祝余草
观音诞辰宴一过，万年丹、仙灵芝、七宝莲台、长生九品花等诸多贺礼皆被送到了潮音洞保管。
碧萱忙着整理收纳这些明珠异宝，遂忘了放言要收拾小书童的事情。
始料未及的是，小书童自白玉柜之事后，就渐渐寡言起来。除了写字、作画、酿酒，他就将自己关在房内，不与碧萱交谈。
他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分明就是要孤立她！
碧萱看着就来气，常在他背后，暗暗磨牙、扬拳，恨不得狠狠地咬他一口，甩他一巴掌。
可望着满屋子的贺礼，她只能忍气吞声，反过来迁就他，讨好他，给他顺毛。
打开锦盒，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入目。碧萱杏眼微眯，纳闷此草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被当做贺礼。
素手拾起盒中卷轴一览，她拢眉沉吟：“祝余神草，其状如韭而青华，长于招摇山，食之不饥。”
神仙本就不食五谷，亦不会感到饥饿，还真是鸡肋的贺礼！
碧萱噘着小嘴，将卷轴放回盒中，纤纤玉指按在盒盖上，抬眸瞥到了伏案作画的小书童。
只一刹那，她就想明白了小书童近日作天作地的原因。
瞧她，真是粗心！这小书童与她不一样，他可是凡人。人吃五谷，才能苟命。
潮音洞临海，哪有农地耕种。平日里，小书童吃的都是她变出的饭菜。
闭关那几日，她却只丢了一篮子苹果打发他，莫怪他一出房门就着急去海里寻吃的，怕是饿昏了！
这小书童看似隐忍软弱，实则矜贵娇气得很。
这祝余神草对神仙来说是鸡肋，可对小书童来说，那实在是有包治百病的奇效！
若她也去招摇山采一株祝余送他，说不定他吃饱了，心情也能好些，不再与她闹别扭。
她可盼着他多活个一两百年，好替她多干些活，多酿些清荷酒。
思及此，碧萱再次拿出卷轴，朝小书童走去。
清淡的荷香袭来，笔锋一滞，浮生抬起俊漠的面容，凝眸警惕着靠近的碧萱。
他那戒备的眼神，简直将她当成了豺狼虎豹，魑魅魍魉般可怕的存在。
碧萱索性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玉手一抛，扬着下巴道：“我知那三日将你饿坏了，你才生气。我今日就去招摇山，将这神草给你摘来。你吃了，可不能再与我闹别扭了。”
明明是道歉，可端着命令的姿态。
浮生忽略她生动鲜丽的面容，压住心头的悸动，搁笔，打开卷轴，仔细阅览。
“可看清了？吃了这草，你再也不会饿坏了。”
他哪是肚子饿坏了，根本就是…无法言明之处，饿坏了！单纯的她还以为自己在闹脾气。
浮生暗自苦笑，察觉到她的关心，又不禁内疚起来。他极力地克制情思，与她保持距离，折磨自己的同时，不想惹得她也不自在、胡思乱想起来。
只是，祝余乃神草，定然十分稀有，不然也不会被当作贺礼送到南海。
思及此，浮生收起卷轴，再抬头，又沉下了脸。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碧萱忽略他沉下的俊脸，三步并作两步，拽着他坚实的小臂，就往外走。
许久未与碧萱靠近的浮生却又不争气地被那一缕清幽的荷香虏获了神思，无奈地随她出了潮音洞。
招摇山，耸立于西海岸边，顶接青霄，云出翠岫，山雾朦朦，华光隐现。
碧萱携浮生驭云而来，寻了一平坦之处落下。
放眼望去，此山荆棘丛生，乱石高磊，长蛇缠着大树，毒虫隐于草丛，暗藏杀机。
碧萱蹙眉抿唇，杏眼警惕着四周，下意识地牵起小书童的手。纤细的手指滑入他的指缝，牢牢扣紧。
“此地凶险得很，小书童跟紧我。”
本被他刻意压制住的情思被碧萱无意识的亲密举动完全释放，似山洪暴发，根本拦不住。
浮生垂眸，反握住碧萱的酥手。
俄顷，前方出现一株葱葱茏茏的参天古木，形似构树，点点白光自其纹理处溢出，明亮而不刺眼。
碧萱激动地松了浮生的手，上前轻盈一跃，折了一段小枝，转身往浮生束起的墨发上一插。
“此乃神树迷毂，折枝戴在身上就不会迷路。”
翠叶阴翳，挡住了她睫上的阳光，令她的杏眸更加清澈灵动，娇靥如花。浮生悸动不已，捏住她的皓腕，脱口道：“灵兮，我这辈子跟着你，便不会迷路。”
这辈子？那下辈子呢？一想到肉体凡胎的小书童总有一日要离去，喝下孟婆汤，在轮回中，与她再见面亦不相识，碧萱的笑颜渐渐凝固。
她缓缓抽回双手，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似小鹿乱撞，完全不受控制。
既然总要分离，那她就不能忽略小书童昭然若揭的心思。碧萱稍稍侧身，冷眸敛色，“小书童，你漫长的一辈子，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莫要将我看得太重。”
说完，她不敢直视他的玉面，疾步往前。可是，为何她每踏一步，心尖竟隐隐发颤，莫名酸疼。
嗯，她一定是不舍得那清荷酒！
见她冷脸遽然逃离，浮生的眸底浮起一丝不甘，快速追了上去。
“神仙也会成婚么？”浮生沉声问道。
“自然！”
“那你呢？”
碧萱逃避他质问的眼神，挥开及膝的野草，敷衍道：“我自然也会成亲。”
在无数个入梦的绮丽夜晚，她早已是他的妻。她若嫁给他人，他不允！
他不甘成为她年少时的一场风花雪月，一段被淡忘的回忆，一场虚无的缥缈。
遂他擒住碧萱的小臂，追问：“那你能与凡人成亲么？”
碧萱脚步一顿，回首定眸，竟在清冷小书童的脸上瞧出了几分卑微与乞求。
原是他们的事情，不是她装糊涂就能糊弄过去。若她不点醒他，怕是他会继续深陷在一段无果的情思中，饱受折磨。
碧萱挣开他的手，双手抱臂，轻嗤：“想与我成亲的神仙都快从蓬莱仙府排至南海了，哪会轮得到凡人。”
说完，她匆忙转身，只管埋头寻找祝余。
浮生暗暗捏紧衣袂下的双拳，在原地怔忪许久。
片晌，碧萱苦寻无果，揉着酸痛的腰起身。
刹那间，小书童惊恐的呼救声响彻山谷，“灵兮，救我！”
碧萱惊得回身，就见一只白耳猿猴正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咆哮着扑向疾步奔跑的浮生。
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碧萱几乎是下意识地纵云飞身扑了过去，将浮生牢牢护在怀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小书童，现在不能死！
“嗷呜！”
“嘶！”
右耳被咬破，剧痛袭来，碧萱紧咬牙关，颤着肩，可护着怀中人的双臂愈发箍紧。
听到碧萱的抽气声，浮生慌乱地抬头，双目被鲜红的血液刺痛，面色煞白，捏着她玉臂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
碧萱顾不得耳上的伤势，眄视那野兽，发现它正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獠牙，欲再次向他们发出攻击。
她极速掐指捻诀，对准那野兽射出一道定身咒。
拍胸示威的野兽被定身咒定住，完全动弹不得。可它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滋养许久，颇有灵性，遂仰天长啸，呼朋唤党。
倏地，诡异的应和声自山谷四面八方而来，响彻云霄，撼天动地，似龙吟，似虎啸，令人毛骨悚然。
碧萱听得心惊胆战，不敢再逗留，一把揪起浮生的后领，纵云直上青霄，急忙逃回潮音洞。
方至潮音洞，右耳生疼的碧萱匆忙按住云头，落地时打了个趔趄。她还未站稳，忽感腰上一紧，被冷面的小书童拦腰抱起。
她慌得搂住他的脖子，满眼防备地质问：“小书童，你作甚？”
浮生一声不吭，抱着碧萱径直往她的寝屋走去，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后，又去打水，取巾帕为她清理伤口。
本来右耳的伤口，她只需稍加施法便能愈合，可碧萱见小书童跑前跑后，又不愿让自己一下子就好了。
今日去招摇山，没采到祝余，若是小书童日后饿了，还给她甩脸色，可怎么办！
她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小书童彻底制服，好教他死心塌地地给她干活。
明眸一转，碧萱侧身，蜷着腿，右手虚掩着耳朵，哼哼唧唧道：“唔，嗯，好痛。”
浮生听到她娇软地呼痛，顿时慌了，丢下巾帕，行至床沿，轻抚着她的背。
“唔，还是好痛。”她故意轻颤身子。
浮生见了愈发紧张，顾不得男女之别，蹬了棉靴，将她拥入怀里，温声软语道：“灵兮，我给你呼呼。”
小书童此举不啻给了碧萱当头一棒，她眨巴着星眸，当场懵了。右耳上似有春风拂过，轻柔而温润，这一瞬间，碧萱的右耳竟真的不疼了。
圆润破裂的耳垂刺痛了浮生的黑眸，心底涌起深深的挫败与无力。
他是凡夫俗子，毫无神通，根本无法护她生生世世的安稳，又有何资格与她相守。既如此，那他便也不再妄想拥有她的生生世世，就让她拥有自己的此生此世，让他成为她漫长的仙涯中那一场最烂漫、最璀璨、最刻骨铭心的风花雪月。
温润的唇贴上了她的耳垂，带着濡湿的气息将它包裹，舌尖轻扫伤口，反复斯磨。浮生缓缓合上凤眸，用一个毫无欲念的吻，来慰藉自己的伤情。
耳上轻微的刺痛感，提醒着碧萱小书童又在实施恶行！她伸手欲将其推开，就察觉到他松了口。
“听闻凡人的唾液可让伤口好得快些。”
是么？碧萱眨巴着清灵的杏眸，可伸出去的双手已是来不及收回，直直贴在了小书童的胸上。
唔，真的硬邦邦的！小书童的身材真好！
碧萱一时意乱情迷，双手竟鬼使神差地施力掐了掐。
风花雪月，不及榻上美人风情万种。新月眉，樱桃口，玉酥手，样样娇媚得要人命。
浮生所有被刻意压抑的欲念瞬间被勾起，凤眸暗沉，喉结轻滚，长指撩开她鬓角的碎发，抚上如玉美靥，轻柔地摩挲，辗转至雪白的细颈，然后是若隐若现的锁骨，骤然停止。
“灵兮，你要么？”声音暗哑，极尽撩拨。
碧萱被他冷不丁的问题问懵了，凝睇着他迷离的凤眸，一颗心快要跳出喉咙。方才他的指尖好似有火，所经之处，皆滚烫不已。
她极速地思考，要什么？凡人的唾液？还是呼呼？
小书童的眸色愈发暗沉，绷着腮，蹙着眉，她说不要，他定又会与她闹别扭！可到底要什么？
樱桃小嘴翕动，碧萱懵懵地开口：“我要…”什么？
浮生胸膛鼓噪，激动地曲腿，使劲将她翻转，按在床榻上，双手掐着她纤纤腰肢，指尖已叩在她的腰带上，额头贴上她的，哑声道：“灵兮，你再不能后悔了！”
不对！小书童这架势是要…是要…那个？那怎么行！神仙与凡人有染，要被开除仙籍的！
碧萱惊恐地瞪大了杏眸，素手推拒浮生坚实的双臂，踢动双腿，后退，从他身下逃离。
煞风景的声音响起，“我要你下去！”
肉体凡胎怎能抵抗法术高深的娇媚仙子，浮生瞬间跌落至青砖上。
纤纤玉手不停在脸颊两侧轻扇，碧萱反复吸气，呼气，缓解全身的燥热。
浮生沉脸，镇定地起身，颇为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摆，敛眸道：“我先出去了。”
碧萱不敢与之对视，连忙摆手。
半晌过去，终是恢复平静的碧萱出了寝屋，行至院中的荷花缸前照脸。摸着已经愈合的耳垂，碧萱疑惑，凡人的口水竟这么灵验？她都不用施法，就已经好了！
她揉着耳朵起身，清凌凌的眸子恰好对上从外面进来全身湿透的浮生。
“小书童，你饿了？又下海去抓鱼了？”碧萱皱了皱鼻子，不耐地道，“满身腥味，快去洗一洗！”
衣衫浸透，海风拂动，本应是凉意侵肌，倍感寒冷。可碧萱只一句娇娇蛮蛮的埋怨又霎时勾起浮生身体里刚熄灭的火苗。
疯了！肉体凡胎哪扛得住入夜冰凉的海水，眼下的火，只能在梦中消解了！
浮生沉着脸，不理会碧萱，径直往屋里走去。
碧萱望着小书童离开的背影发怔，喃喃自语：“怎地又变脸了？不是已经和好了么？”
没和好么？没和好，怎会想要…想要那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