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余波已平大浪起(一)
“管懋光,这人…”
朱载壡手中紧捏着那军报,口中重复着这个观海卫当中唯一幸存之人的名字。
他知道这个管懋光,又或者说后世的他,对于管懋光印象很是深刻,听说此人在后来抗倭的时候,一拳就击倒了被称为勇悍绝伦之辈的麻叶,实在是武力值爆表的存在。
看来是要把他调到自己身边了,自己身边能当作贴身的侍卫不该只有那些个技勇太监。
而且之后前往福建,也需要能信得过的勇悍之辈来充当自己的亲从护卫。
此刻的朱载壡自然不知道远在浙江招兵的戚继光,正在为太子到处召集贴身侍卫,并且已经找到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
他自己也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人选,马芳,刘显等人自然是不可以的,因为他们都是大将之才,现在因为身处南方,并无战事,所以可以暂时充当自己的护卫,但是朱载壡并不愿意浪费他们的才华。
毕竟他们的光辉要在战场上才能得以展现出来。
至于其他人,朱载壡之前一直没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人选。
如今这个管懋光的出现,自然就成了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能在观海卫,这样的英雄部队中当兵的,并且还能存活下来,再结合后世朱载壡对于他的了解,足以说明此人是忠勇之辈了。
想到这点的朱载壡,心中难免有些急躁,想要早些看到管懋光。
不过,朱载壡也知道他们应该还在路上,押送俘虏会将他们的速度降到最慢,所以想要见到他们还需要等上好几天。
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好,朱载壡可不想要错过这次收拢军心的机会。
他所能想到的第一步,便是给那些死去将士们立功绩碑。
而功绩碑的材料,朱载壡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有明以来最大的“烂尾工程”——阳山碑材。
这阳山碑材,又可以被称作孝陵碑材,号称当世天下第一碑,这碑若是能被自己做成烈士的功绩碑,那可就太过震撼了。
明朝第三个皇帝,朱棣为他的父亲,也就是开国皇帝太祖朱元璋修建神功圣德碑,好大喜功的朱棣,力求宏大,那碑体高度差不多在二十多丈高度,这是什么概念。
朱载壡若是没记错的话,后世那天安门外的那块,也不过十丈,这阳山碑材单单高度就相等于两块了呀。
以当时的能力必然是没有丝毫办法移动它的,又或者说所需要的财力,人力将是难以想象的。
就算开凿出来了,同时也想出来方法搬动它了,但是还要夯地基,立碑座,甚至竖立石碑,那这银子必然像是淌水一般,哗哗往外流,自己这点抄家出来的银子还不得全部砸在这碑的手里。
因此,朱载壡只是想了一下,便立刻将这个选项从他的脑海中排除掉。
无他,烧钱,还很有可能不成功。
突然间,一阵风铃声传入马车,传入朱载壡的耳边。
对啊,大报恩寺琉璃宝塔,自己怎么把这座塔忘记,这佛塔九层八面,内壁布满佛龛,自己完全可以把那佛龛全部砸了,都改成烈士纪念塔。
就在朱载壡在思索着改建佛塔的可行性,一道声音传来,是守在马车外的技勇太监。
“殿下,港口那传来消息,有哨船来报,说是江防副总兵汤克宽所带领的东渡船队,从松江府入江,已经逐批进入扬子江江面了。”
“噢??”
朱载壡听到这个消息,当即眉头一挑。
这汤克宽的东渡船队,自己自然是没有忘记的,但是海况复杂,这通信又不像后世这般方便,自己根本无从知晓这船队的具体返程时间,也很难收到消息。
这耽罗岛还算近,并不会花太多时间。
从宁波府出发,就算是横渡东海,抵达日本所需的时间,应该是十个昼夜左右,当然这是建立在海况良好的情况下。
而耽罗岛离着更近,这时间自然也就更短。
自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支船队是五月二十三号走的,如今是六月十四号下午了,按少的来算都差不多二十来天了,也确实该回来了。
“恩。”
朱载壡内心再次盘算了下,这船队已经到扬子江了,那么到南京估摸着黄昏时间,最迟就是晚上也就到了。
不过,估计他们还需要休整一下,毕竟出海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年代。
想到这,朱载壡朝着马车外面开口了,“传孤的口谕,让汤克宽明日一早就来见孤。”
“诺——”
“噢,对了。”
朱载壡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之后,再次说道,“把徐渭也叫过来,孤有事问他,让他早点过来。”
“是,殿下。”车帘外再次传来技勇太监卑声的回应。
自己叫这徐渭过来,是想着为布局日本。
自己南下开海的本质,就是发展海外贸易,用贸易带来的生意,盘活整个大明的经济,顺带解决海寇问题以及银根短缺问题。
而在朱载壡的设想当中,这日本便是眼下大明最急需的商品倾销地。
而贸易从没有单方面的,都必须双方参与,有买才有卖,至于是不是强卖,这就不在朱载壡的考虑范畴内了。
反正这日本必须要参与进来,但是朱载壡可不想把贸易的主动权让出去,尤其是让给日本这种国家。
所以就要把日本这匹狼,给变成一只羊,变成一只能随时薅羊毛的羊,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打,打到日本服为止。
无论是之前的佛教东渡,还是这次召徐渭,都是为了之后打日本而提前布子。
佛教东渡一方面削弱了佛教的影响力,但是最令朱载壡看重的其实还是这武装入侵,文化同化日本的作用。
要知道佛教在现在的日本可是很盛行的,只要能培养一大批日奸,以日制日,那么打的时候阻力会很小。
不过,朱载壡现在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打。
如果是朝廷直接出面,派兵出征,这阻力太大了,那帮子的文臣,怕是一个个拿着祖训,说什么不征之国,死活都要阻拦自己。
那阻力,朱载壡估计就连皇帝也不一定能顶得住,毕竟眼下的皇帝是需要文臣帮助治理整个国家的。
更不要说自己现在还只是太子,那阻力一来,估计自己根本顶不住。
十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徐阶以及刚刚航海回来的江防副总兵汤克宽一并来到了神枢营的大营。
而此刻的朱载壡也早已起床,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刚送来的一批折子。
这些折子不仅仅来自于南直隶,浙江等地的折子,更有来自南京六部的折子。
就像现在,朱载壡正在看着南京户部对于松江的黄册登记。
方钝的效率很高,在接手户部之后,便直接奔往松江府,整个后湖黄册库,方钝其实早在之前的仕宦生涯中看过很多,自然清楚这册中的户籍田亩数大多已经失实,而在这其中,就数松江府的黄册信息最为离谱。
朱载壡看着这份折子,已经看了良久,但是这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方钝的折子很简单,也很直接,倒是很符合他的为人品性。
朱载壡再次重新轻读了一遍这份折子。
“谨——”
“奏,臣方钝言,松江一府户口最为失实,成丁者,以及大妇人者数额最为悬殊。”
这成丁其实就是户口的划分标准,有明一朝,在做户口记载工作时,将男子分为成丁和不成丁,女子则是为大小妇人。
“洪武年间,永乐年间,二者相差不大,可见此数为实,然弘治之后,数额失调,嘉靖十四年,松江府一地,男子成丁者,十五万八千五百三十二,而大妇人者竟只为三万四千四百三十五,数不相准,实在悬殊,可见黄册伪造之荒诞,此为一。”
“且臣东去松江,又探得占户问题,仅南京光禄寺一衙门,在松江所占各色户籍,便有酒户、庙陵户、园藕户、瓜果户、窑矿户、牛羊户多达三千七百户。”
朱载壡再次读到这段事,不禁感到一阵头大,这是又爆了南京光禄寺的料啊。
自己现在真的是分身乏术啊,这大明就像是个破船,到处都是破洞。
而且在这折子后面,还说明了这松江户口失实,数不相准的原因,其矛头直指现在风头正盛的徐阶,徐阁老。
这让朱载壡更是头大,自己想要发展京城的势力,前几天才传书,让沈练亲自送了十笏上好的鹿角胶墨给徐阶,为的就是让徐阶能吃自己这碗饭。
从后世来的他,自然是知道这徐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单单在松江府一地,这个朝廷掌控力比较强的地方,遍地都是官田的地方,他都贪了近二十万亩田地。
朱载壡自然是对于此人没有好感的,但是朱载壡更清楚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绝对的权力,自己必须要借各种力,往上爬上那至尊之位。
无论是在京城,自己拉低身价去结交的黄锦,还是成国公,抑或是陆炳,还是现在的徐阶,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
现在,方钝很明显是不满足于黄册的重新编写,看他的意图,这是想要对整个赋税动刀子啊,而且直接将这矛头指向徐阶,这让朱载壡很是为难。
之前的张居正在松江,苏州府等地推行考成法,便已经触动了远在京城的一部分江南籍的官员。
自己的父皇将这些上书请罢考成法的折子都全部抄了副本,并且转交给了自己,自己也没怎么数过,但一箩筐还是有的,这数目已经很惊人了。
而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有些既得利益者,甚至他们在京城背后大佬,在这次考成法中损失了,流血了。
而若是再来一个户口清算以及赋税的改制,而且拿徐阶,这个清流领袖,当下士子的领袖开刀,这阻力…
朱载壡的脸色阴沉,眉头已经皱成川字形。
他将折子放下,而后又再次拿起来,反复数次,最终再次放下,右手肘靠着桌面,整个右手臂呈一个直角姿态,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很显然,他也在为难,国是繁杂,利益牵绊,自己必须再仔细权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