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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过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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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局已定,敬王却不愿不战而降。

    他也曾领过兵,他也曾驰骋沙场,哪怕是死,也不能束手就擒。

    敬王一声怒吼,摸出一支袖箭,朝着城门上射去,捆绑萧氏的绳子被射断,萧氏惊恐万状地发出一声惨叫,从城门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血流了一地,她死不瞑目,仍大睁着眼睛,仿佛还在想着那顶本就不属于她的凤冠。

    敬王看了母妃最后一眼,含泪调转马头,挥着手里的长枪向禁卫军们杀去。皇上至今还没有传来就地处死的旨意,众人不敢伤了敬王,下手总是有顾虑,敬王就这样一口气冲出了人群。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他只想这样一直跑下去,只要不停,就不用面对自己的失败。他想自杀,却又有些不甘,谋划了这么多年,母妃帮他扫除了那么多障碍,而他也牺牲了自己的侧妃,还有侧妃肚子里的孩子,还牺牲了自己唯一的好兄弟……

    为什么付出那么多,却还是赢不了。

    敬王越想越痛苦,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街道两边的铺子早已闻讯关了门,花灯也因兵马的冲撞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的大道上空荡荡的,只有萧瑟的冷风在耳畔呼呼吹着。

    忽然,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出现在街道正中。

    敬王慌乱中用力拉紧缰绳想要勒住马,马蹄交错间,他随着马匹一起摔倒在地。

    他趴在冰冷的地砖上,微微抬起头来看向那人——那是个灰头土脸的女乞丐,蓬头垢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敬王。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婴,确切地说,是男婴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她大约是精神失常了,不愿承认孩子的离世,只继续拍着怀里的孩子,像是在哄他睡觉一样。

    敬王觉得这个女人越看越眼熟,终于,他想起来了。这是靖安侯世子生前的妾室袁姨娘,那么她怀里抱着的,当是靖安侯世子不满周岁的小儿子……

    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攀上心头,敬王的脑海中一瞬间涌现出好多好多关于靖安侯世子的回忆,他们少时一起读过的书,练过的剑,逃过的学,挨过的戒尺……

    两个形影不离的身影在脑海中渐行渐远去,其中一个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模糊,直到再也找寻不见。

    敬王忽然间回忆起靖安侯世子在牢狱中写下的绝笔。

    “而今作别,扪心自问,自觉无愧于君,不知君心是否亦然?”

    他到底是负了他。

    心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松懈了下来——他终于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认清现实的缺口,让他有勇气拿起佩剑,结束自己这痛苦的一生。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良知,他对不起靖安侯世子,这条命,迟早要还的。

    是夜,敬王兵败,自刎于起雾的长街。

    袁姨娘眼看着敬王死在自己面前,她没有惊恐,也没有落泪,只仍旧抱着孩子的尸首,踩着绵软无力的步伐,转身走开,口中哼唱着不知从哪听来的不成曲调的歌谣:

    “都道故人心易变,诸般往事付笑谈,赏心乐事谁家院,个中儿女各痴顽,大梦醒,谁如愿……”

    ……

    下半夜,几列巡城的卫兵挨家挨户敲响了百姓的门,告诉躲藏着的百姓们,叛乱已经结束,大家可以出来了。

    一品香茶楼的大门也被叩响,一身锦袍华服的赵瑾打开门来。那卫兵见状,连忙恭敬道:

    “镇国公,我等奉命巡城,查看一下百姓们的安危,冒犯了。”

    其实,皇上是借着查看百姓的安危来搜寻敬王一党的余孽,看看上半夜都有谁形迹可疑。

    赵瑾一脸的疲惫,睡眼惺忪地说:

    “哎,昨夜这花灯赏得正好,忽然听到城中叛乱,我便带着家人躲到了自家铺子里。这一夜啊,大门关得紧紧的,谁都不敢合眼,可给我累坏了……哦,对了,请容我将家中女眷安顿好,再请这位军爷进去,免得把她们吓坏了。”

    卫兵见状,连忙再次恭敬道:

    “既然国公爷一整夜都在这,想来贵店里的人不会出什么事,下官就不叨扰了,告辞!”

    自从赵瑾背上了放火烧死亲妹妹的恶名,城中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惧他,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见那卫兵已离开,赵瑾才关上店门,冲韩掌柜问道:

    “我昨夜穿过的夜行衣烧了吗?”

    “早都成灰了,国公爷放心吧。”

    赵瑾微微点了点头,算算时辰,此刻赵兰溪也应该从城外北郊回到南屏山了,孙皓沿着密道重新回到赵家荒废的铺子里,这会儿也大抵到府中了。

    打了个好大的呵欠,孙皓睡眼朦胧地披着外袍,冲寻上门的卫兵作了个揖:

    “军爷,瞧您这一大早敲门敲得,天还没亮呢!我们昨晚惊慌失措哆哆嗦嗦一整夜,这好不容易能睡上片刻,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孙皓侧身把卫兵们迎进去,因他家中无女眷,只有孙峻一个儿子,搜起来也简单,卫兵们查看了一圈,便道:

    “大人一家无事便好,下官这便告退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风平浪静。

    快天明时,卫兵在乞丐窝里发现一个冻死的疯妇,她怀里抱着一具男婴的尸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多时,深蓝色的夜幕渐渐褪去厚重的色彩,东方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慢慢升起。

    正月十五彻底过去了,这个年,也就过完了。

    ……

    上元节过后,前朝和后宫的变化倒是很大。萧妃和敬王在叛乱中殒命,老丞相悬梁自尽。如今丞相的职位空了出来,暂时无人接任。此外,薛德妃在叛乱中受了惊吓,终日闭门不出,专心礼佛,似乎也是对掌管六宫没什么兴趣,凤印放在她那形同虚设。

    倒是宣王劝了自己母妃无数回,想让她赶快接管凤印,这样于自己被立为太子也是有助力的。

    可是薛德妃像是铁了心一样,每日吃斋念经,再不踏出宫门半步。

    不过,没过几日,楚王府放出了消息——“昏迷”已久的楚王醒了。

    宣王明白,老七既然让自己成功“醒来”,那便证明敬王一事已经彻底翻篇了,接下来自己将会努力登上太子之位。楚王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只要把他弄出京,再找个机会除掉他,这样就永远没有人会说出自己的秘密了。

    搓了搓手,宣王得意地来到楚王府,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

    “七弟呀,如今你终于能重见光明了,这些时日躲在府中闷坏了吧?过几日便是惊蛰了,阳气上升、天气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处处生机盎然,咱们去郊外踏青如何?”

    楚王知道,敬王一死,自己对宣王来说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依然对自己这般热络,居心是何,不得不让人怀疑。

    “不了,多谢五哥。我既对外说是刚醒来,那么身子定然还虚弱着,这个时候出去踏青容易让人起疑,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

    五哥对他起了杀心,在三哥还没死的时候,这份杀心就蠢蠢欲动了。楚王是知道的。

    所以,若想保全性命,还是得自己当皇帝。按照他们的计划,接下来就是等到开春的时候,把老皇帝骗去南巡了。徐州还有出好戏等着他呢。

    ……

    惊蛰这日,楚王没有出城,孙皓却借着休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南屏山。

    “师伯,您来得正是时候,师父今日做了好多好吃的!”

    云松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不再是瘦瘦小小的了,臂膀上长了不少肌肉,看上去是个能保护师父的小少年了。

    “师父,你快看,师伯来了!”

    后山的一片空地上,身穿艾青色衣裙、外罩松石绿棉绒褙子的赵兰溪正拿着蒲扇坐在烧烤架旁,扇着下面的火。她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发髻一侧错落地斜插着四支细簪,前方是万丈悬崖与绝壁,身后却传来山间积雪融化汇入小溪的潺潺流水声。

    随着天气回暖,人们的衣衫略薄了些,这山间也热闹起来,比冬日里多了许多生机,鸟鸣声和着流水声,不绝于耳,处处都是春潮涌动的气息。

    赵兰溪抬起头,轻轻瞄了孙皓一眼,并没有起身,只指了指一旁的石墩子,说:

    “师兄过来坐!”

    孙皓应了一声,连忙坐到赵兰溪身边。

    “师妹,今日这是要吃烧烤?”

    “是啊,昨儿个云松抓了两只山鸡,我们炖了鸡汤喝,今早还吃了鸡丝面,这还余下一只,我便把肉剔了下来,让云松砍些竹子做成竹签,烤些肉串。”

    说完,她拿起一旁的小瓶子,熟练地往滋滋冒油的鸡肉串上撒上盐、孜然,又刷上一层浓郁的烧烤酱。

    “师兄今日来得正是时候,今儿个惊蛰,我们做了好多时令菜,莫非师兄是来蹭饭的?”

    他还真是想来蹭饭的,而且不是空手来的。孙皓取下身上的包裹,从中摸出一包酱牛肉,一包卤猪蹄,远远地抛给了云松:

    “小子,拿到灶台上热一热!”

    “好嘞!谢谢师伯!”

    孙皓拍了拍手,凑上前去闻了闻烤鸡肉串的香味,闭上眼睛赞叹道:

    “看来我今日是有口福了!”

    惊蛰的吃食讲究一个“鲜”字,不一会儿,金针菇拌菠菜、韭菜炒鸡蛋、荠菜包子、小鲫鱼炖豆腐都陆续摆在了石桌上,虽然都是寻常农家菜,可食材大多是山里自给自足的,味道鲜美异常。

    孙皓虽然带了两道菜,却也不好意思光看着赵兰溪在一旁忙活,遂上前帮着添柴扇火。

    “师妹最近忙什么呢?可是等着皇上南巡?”

    “在他南巡之前,我得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啊?”

    赵兰溪又拿起竹签子穿了几只刚钓上来不久的小河虾,放到烧烤架上,说:

    “严大人临终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沈家平反,可沈家涉嫌叛国,不是等楚王登基称帝后一句话就能洗白的,我得趁着这段时日,把案子接着查下去。到时候拿出有力的证据,楚王给沈家平反也更容易些。”

    孙皓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便好奇道:

    “这么说,师妹已经着手在查了?可有什么线索?”

    “此前,严大人调出了从沈家查抄到的书信,上面都是契丹的文字,皇上说那是沈将军和契丹互通书信的证据,可卷宗里却不见有译文,也就是说,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根本没有人深究,他们只是纯粹地为了治沈家于死地。沈小将军博学多识,他是军中为数不多的认识契丹文的。我当时带着严大人从卷宗里抄录下来的几份书信,赶到关外请沈小将军查看,他看过之后说,那些书信确实涉嫌通敌谋反了,信中沈浩存竟向契丹王室许诺,只要契丹助他篡位成功,他愿与契丹共分天下。”

    谁敢把这样的书信一直留在府中等着被查?栽赃有些过于明显了。这样的书信能被放在沈将军的书房里,那么操作之人一定是沈将军身边最亲近的人,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赵兰溪顿了顿,接着说:

    “我想了很久,这个人既然提前放好了栽赃陷害的书信,那么他自然不会留在府中坐以待毙等着抄家,他定会在抄家前就先想方设法离开沈家。”

    孙皓看向赵兰溪,反问道:

    “所以你想查一查沈家出事前都有哪些下人离开了沈府?”

    “不错,而且我大约已经猜到是谁了。”

    孙皓眸光一亮,连忙好奇道:

    “谁啊?”

    “哎呀!”

    赵兰溪一声惊呼,连忙拨开孙皓的衣袖:

    “糊了糊了,你怎么把袖子上的毛边都烧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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