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蓝田玉
过完年,孩子们就该专心读书了,原本赵瑾是想过完正月十五就把赵景明送回云龙书院的,但因当时城中形势不稳,也就缓了缓。
惊蛰那天夜里,挣扎了许久的佟佳萱,在赵瑾的默许下,被赵璇亲自喂下了一碗“汤药”。翌日清晨,镇国公府二夫人病故的消息就放出来了。
永昌伯此前还指望抱敬王的大腿,谁知道敬王说倒就倒了,弄得永昌伯心有余悸。原本想着可以依靠妹妹抱一下镇国公府的大腿,可妹妹说没也没了。
永昌伯悔不当初,要是自己当时多关心一下妹妹就好了。为了表现出与镇国公府的亲近,佟佳萱的葬礼上,永昌伯拉着赵璇的手好一顿痛哭。但赵璇知道,佟佳萱之所以在这条不归路上一头走到黑,少不了永昌伯这个哥哥背后的撺掇。
赵璇只默默甩开了永昌伯的手,无意再与其交往。
天气稍稍暖和一点后,景明就该启程去徐州了,解决了佟佳萱,赵瑾心里对景明的安危就放心多了,这回便只让府中武艺高强的护院随行,不再劳烦赵兰溪。
冬末初春的清晨,空气中还透着微凉,一辆七成新的小马车悠哉悠哉地从南屏山方向驶出,往蓝田县而去。蓝田县在长安城附近,因出产蓝田玉而得名。蓝田县的玉石质地坚硬、纹理清晰、色彩鲜艳,倍受人们青睐。
因此,这蓝田县也汇聚着诸多商旅。
马车行至郊外田地边的小路上,车门被轻轻打开,一身素色袄裙的赵兰溪探出头来,看着坐在马车前披着大氅、戴着帷帽的车夫,询问道:
“师兄,你何苦非要告假随我来这一趟?”
孙皓只继续赶着马车,并未回头,温和地笑着说:
“我这个大理寺卿是空降过来的,众人本就心中不服气,如今我假借峻哥儿生病告了假,让赵瑾这个老人儿带他们几日,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孙峻并没有生病,只是孙皓跟着赵兰溪去蓝田县查案,需要一个告假的理由,于是孙峻就成了“背锅”的。既然要装病,就不能随意出府了,可他还想趁着早春风光约赵文煜、赵景明一同去踏青呢,结果如今不仅出不了府,连赵景明也去徐州了,没了赵景明当幌子,他就不好直接约未出阁的赵文煜了。
“哎!”
此时的孙皓有多快活,孙峻就有多无奈。
不过孙峻心里也明白,孙皓是想让他趁着天气暖和好好读书的,只要他功课做得好,日后父亲大人也自会给他机会见一见赵文煜的。
且说,赵兰溪之所以一定要去蓝田县查案,是因为她在严默留下的大梁洗冤录里捕捉到一个细节——沈浩存生前,府中有两个大管事,其中一位管事姓钱,是沈家的家生子。钱管事有一个毛病,那便是好色。
沈家出事之前,这钱管事因看中一个农户的女儿,仗着沈家的权势便欲强娶,农家女不从,钱管事就派人上门硬抢,竟失手将农户打死了,那农家女见状,也一头撞死了。
事后,那钱管事也吃了官司,被送入大牢,可最终的判决并没有让他偿命,只是让他赔了农户一家一些银子。因他犯了事,沈浩存便不再留他在身边,念他祖上几代为沈家效力的份上,便给了他一些银钱,放他出府自谋生路。
后来沈家被查抄,全府上下丫鬟、仆妇、小厮、管事的名单都被记录在卷宗里,有抄家时被不幸打死的,也有后来重新发卖的,独独没有钱管事和他的家人,所以他们并没有受到牵连。
只是,两条人命,竟没有判死刑,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沈浩存常年领兵在外,在京中没有什么人脉,就算有,谁家主子会为了一个不检点的下人去疏通关系、花钱求情呢?那么钱管事之所以能毫发未损地被释放,这其中定是有猫腻的。看起来好像是钱管事因祸得福躲过一劫了,但越是表面平常的事,背后越可能藏着什么秘密。
据说,当初放钱管事一家走的时候,沈浩存因痛恨钱管事给自己丢了脸,并没有给他多少钱,大约也只够一家人周转半年的,也就是说,这钱管事一家要想生存下去,得赶快出去做工,或是做些小本生意,以钱生钱。
钱管事虽是家生子,但祖籍在蓝田县,还在沈府做事时,他就自己在老家置办了一些田产,离开沈府后,于他而言开销最小的去处就是回老家。
只是大梁洗冤录中只说钱管事祖籍在蓝田县,并没有具体说是哪个镇哪条街,蓝田县因盛产美玉,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想找一个姓钱的人可谓是大海捞针。
但尽管如此,赵兰溪还是想去找,她本以为孙皓会拦着她,让她不要做无用功,可孙皓却不仅不反对,甚至还非要和她一同去: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难不难找呢!这世上很多事都是看起来觉得难,没准儿你一到了蓝田,发现了什么线索,一切就柳暗花明了呢!”
孙皓的心态总是极好的。
许是少年时家破人亡,他在最小的年纪承受了最大的人生悲苦,当一个人已经置身在谷底时,往任何一个方向走一步,便都是在走上坡路了。所以在孙皓眼中,快乐的定义很简单,只要自己活着,自己在乎的人活着,任何烦恼都不算烦恼。
马车是在晌午抵达蓝田县的,此时刚过了饭点,路边摊和酒馆里用膳的人都不多。
孙皓和赵兰溪看中一家干净的客栈,却没想到一开春这里的商贾竟那么多,客栈的单人房已全部住满,双人套房倒是还余了几间。
赵兰溪有些不乐意了。
孙皓却心头暗喜。他倒不是存了什么龌龊心思,只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赵兰溪一个漂亮妇人单独住,难免被人惦记,更何况他们走在一起,唯有扮成夫妻才最不易惹人怀疑,这两口子哪有分开住的呢?
掌柜的见两位迟迟没拿主意,便又侃侃而谈道:
“我们这虽只是个小县城,可是咱蓝田美玉谁人不知?每年来我们这的大商贾数都数不清,便是给宫里打造玉器的皇商,一年也得亲自来个三五回,因此我们这客栈最是干净体面!这双人房虽说稍稍贵了那么一点点,可是里面有独立浴室,独立恭房,还有一个灶台,你们若是在外头买了什么小吃回来,可以自己在房里加热!”
孙皓听了这话,愈发心动了。他这次来跟着赵兰溪查案,除了真心想帮助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想出京品一品外头的小吃!
但是,他总要考虑赵兰溪的难处的。斟酌一二后,孙皓便道:
“掌柜的,我近来染了风寒,有些咳嗽,若是两人都病倒了,这一路上连个照应的都没有。您看我们多出些银钱,能不能给我们多加一张床,我用屏风隔开,这样免得把病气过给内人。”
那掌柜的一听,哪有不乐意的,谁会放着钱不赚呐,遂一口应下!
孙皓见状,便回头看了看赵兰溪,询问道:
“夫人,您看这样可好?”
赵兰溪心里明白,孙皓根本没病,他知道自己断不肯跟他睡一床,这才出此下策的。
师兄细心体贴,她便也不再有什么顾虑,遂低下头温顺地配合着说:
“出门在外,自然都听相公的。”
两人拿了钥匙,先去后院安置了马车,又去房间安置了行李,不一会儿,另一张床就被抬了进来,孙皓屏退了客栈的小厮,便用房间里的屏风把两张床隔开,遂拍了拍手,道:
“这下放心了吧!走,趁着这会儿食客不多,下楼先填饱肚子!”
虽说饭点刚过,可近来城中商旅渐多,一眨眼的工夫第二波吃饭的人又三三两两坐得差不多了,还好孙皓眼疾手快抢下了窗边的一张空桌子。两个人点了两碗羊肉汤拉面,两个肉夹馍,一盘葫芦鸡,一盘撒了孜然的炸茄子。
羊肉汤拉面的碗虽然不大,但里面的羊肉可不少,滚热的奶白色羊汤,刚撒上去的鲜嫩葱花和香菜,香喷喷的红油辣子,一口下去,整个胃都被唤醒了。肉夹馍里的猪肉馅肥瘦相间,里面还夹着剁碎的新鲜多汁的青椒,饼皮劲道有嚼劲。赶了大半日的路,吃上这么一顿,实在让人满足。
两人正吃着,又见几个外地商旅前来吃饭,那店小二一边招呼着几位商旅坐下,一边主动上前搭讪:
“几位爷一看就是大老板呀!也是来这做生意的?”
“咳,做点小本买卖罢了!这不是听说圣上此前颁了道圣旨吗?凡是外地商旅来此新开店面的,可以向县里的钱庄免息贷二十两白银!还可免半年的赋税!我们哥儿几个这才来凑个热闹!”
“哟,几位爷,你们问我可就问对了!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啊!这道政令从颁布开始,只一年的期限,再有一个月就不做数了!”
孙皓和赵兰溪远远地听着,二人对视了一眼,且听赵兰溪小声道:
“那位钱管事祖籍虽在蓝田县,可他这一脉沾了沈家的光,已在长安落户多年,倒也算是外籍商旅。”
那么好的机会,只要这姓钱的回了蓝田县,想来不会不动心。毕竟他有一大家子等着养活,沈浩存给的银钱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这样想着,赵兰溪给孙皓递了个眼色,孙皓连忙招了招手,喊道:
“小二,给我们盛两碗面汤!辣死我了!”
“好嘞爷,您稍等!”
不一会儿,那小二便已麻溜地端来了两碗面汤,孙皓趁机搭上了话:
“小二啊,你方才说的那道政令,真有那么好?”
“那可不!看您二位的穿着打扮,大约是做小本买卖的殷实人家?既如此,何不把握住这次机会,没准儿能把生意做大,日后跟那几位一样,做个大富商!”
赵兰溪闻言,便搁下碗筷,冲孙皓说:
“哎?对了!你不是有个姓钱的朋友在这吗?不妨去问问他可有赶上这波好利?这样你我也可请他帮帮忙,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位置好些的店面可选。”
孙皓闻言,连忙接着赵兰溪的话往下说:
“哎呀,哪这么好找呢?都有快两年不联系了,我连他住哪都不晓得!”
“客官,这也不难!”
那店小二猴精猴精地说:
“您若真有这个念头,我给您支个招!县城里的四海钱庄有一本名册,凡是冲着这个政令给新店铺申请那二十两白银的,都是单独登记在册的!我有个表哥就是其中之一,当时还是我给他选的铺子,他去办那免息贷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瞧着的!你们若是有办法看到那本名册,前后翻一翻,看看有没有您那位朋友的名字,不就都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