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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侯府末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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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屏山的崖头上,积雪慢慢化成水,一声声滴在褐色的岩石上,空谷回响,清冷幽寂。极寒的夜里,一只孤鹰在崖头上一圈圈盘旋着,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啼鸣,直至身穿秋兰色棉裙的女子持剑在崖头站定,伸出手臂,那孤鹰才俯冲下来,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她的小臂上。

    赵兰溪把鹰腿上的纸条解下,那孤鹰又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才飞向远处。赵兰溪垂眸看着字条,微微蹙了蹙长眉,赵瑾的字里行间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带着任何的情绪。

    可他越是这样,便证明他心里越在意。照例烧毁字条,赵兰溪匆匆换上夜行衣,披上斗篷,正欲踏出山门,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走来。

    “师兄?”

    孙皓身穿一件靛青色素袍,借着月光抬头望向站在高处的赵兰溪,树影斑驳,映在他无一纹饰的衣袍上,仿佛用丝线绣出的精致花纹。

    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南屏山了。

    “怎么,师妹要出门?”

    赵兰溪怔了怔,开口道:

    “我要去见赵瑾。”

    “看来你都知道了。”

    靖安侯府出事了,作为朋友,他们都很担心赵瑾。尽管赵瑾早就表明了态度,他不会为了一个赵兰亭就置整个家族于不顾,该牺牲她的时候,他不会心软。可是,不管是孙皓还是赵兰溪都清楚地知道,把狠话放出来的人,未必真的心狠,真正心狠的人,会像敬王那样一声不吭地解决掉你。

    “兰溪,你最近出入京城太频繁了。”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去见赵瑾……”

    赵兰溪顿了顿,转头看向身旁的孙皓,忽然疑惑地问道: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赵瑾的情况了?”

    “他是大理寺少卿,有审案权,而靖安侯世子就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

    孙皓倒背着手,从容镇定,仿佛不是在说一件人命关天的事。赵兰溪闻言,只果断道:

    “他不会救靖安侯世子的,但他应该会去看他。”

    ……

    大理寺的牢狱里,关着各种各样的罪犯,男女老少都有,但如靖安侯世子这样因“谋反”被收监的,自是单独关在最隐蔽的地方。地下三层,最不见光的黑暗处,沉重的铁锁被打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手提灯笼的人沿着冰冷的石阶一级级走了下来。

    靖安侯世子身穿囚衣,戴着手铐脚铐,发髻散乱,盘腿坐在牢房里,随着灯笼稀微的光亮越来越近,世子慢慢睁开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站在他不远处的人影。

    “谁?”

    会是敬王吗?靖安侯世子心头一颤——他是来给自己送行的吗?

    来者并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靖安侯世子身前,默默褪去头上的帽子。

    “舅兄?”

    靖安侯世子怔了怔,脸上慢慢浮现起自嘲般的笑容,凄然道:

    “原来,能送我最后一程的人,竟然是你。”

    赵瑾将灯笼搁到一边,在靖安侯世子面前蹲下身来,急切地说:

    “我虽是大理寺的人,可你到底是我妹夫,我得避嫌,没法儿光明正大地来见你。你听我说,我是偷偷过来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长话短说。”

    靖安侯世子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赵瑾,慢慢红了眼眶,却只笑着说:

    “是啊,我是你妹夫,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舅兄,我虽一直不知道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但也无外乎三种可能,你要么是纯臣,要么跟了宣王,要么跟了楚王,你不必说,我也不想问。总而言之,在这场博弈中,我要先退出了。”

    靖安侯世子长叹一口气,直起了身子,上前握住赵瑾的手臂,含泪恳求道:

    “舅兄,我只求你一件事。兰亭虽性子倔强,爱慕虚荣,但她绝不是个软弱的。我若赴死,她恐难独活,还请舅兄给她一个痛快,不要让那些看热闹的人作践她、侮辱她。你要是还能跟她说上话,你就告诉她,下辈子不要再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我了,坏了自己的名声,在夫家娘家都不落好。来世,我定早早地找到她,上你家提亲去,让她清清白白地做侯门宗妇!”

    “好,我记下了,我都记下了!”

    赵瑾想了想,又着急地问道:

    “那孩子们呢?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孩子……

    靖安侯世子犹豫了一瞬,却绝望地摇了摇头,说:

    “没用的,没用的……舅兄,你想想沈家,我是救不了孩子们的,你也不要去做无用功,我不想连累了你!我们家已经没有生路了,你既然赢了,就不要回头,我只希望你能赢到最后,不要像我一样,跟错了人,落得这般下场!”

    ……

    尽管赵瑾做得非常小心,没人知道他去看过靖安侯世子,可是,靖安侯世子是他妹夫,这是一个改变不了的事实。老皇帝思忖了良久,还是让总管太监端了一杯毒酒来到大理寺。

    “赵少卿,这是皇上让老奴给您的。”

    赵瑾看着酒杯里明晃晃的酒液,面上没有半分的恐慌,他只抬头看了看那太监,问道:

    “皇上知道我不喜饮酒,这酒是赐给谁的呢?”

    若想株连镇国公府,直接抄家便是,大可不必偷偷摸摸拿一杯毒酒把他秘密赐死,皇上定是另有用意。

    那总管太监看着赵瑾,眸中露出些许惊讶,他没想到赵瑾那么淡定,而且很快就猜到了皇上的用意。

    “少卿大人果然聪慧,陛下说了,靖安侯世子夫人是您的亲妹妹,如今他们谋反,欲夺皇位,皇上怕您受牵连,想给您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这毒酒,是赐给世子夫人的,陛下说了,您亲自去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赵瑾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笑容诡异的太监,只接过那杯毒酒,抬袖行礼道:

    “臣,叩谢皇上隆恩!”

    ……

    一片萧条的靖安侯府里,赵兰亭披散着头发,在火盆里一张张地烧着纸钱,不仅是给老夫人烧,也是给尸骨未寒的小妹烧。昨夜,看守靖安侯府的一群侍卫把小妹拖走玷污了,小妹不堪受辱,当场咬舌自尽。赵兰亭因有诰命在身,又是镇国公府的姑娘,朝廷的判决一日未下,命妇就还尚有一丝体面,这才侥幸得以保全自己。

    只是如今府里哪还有几个活人,赵兰亭穿着素衣素裙,眼睛空洞无神,她手上的纸钱越来越少,火盆里的灰烬越来越多,忽而一滴泪水落到右手的虎口处,赵兰亭抬起手来,只喃喃自语道:

    “烧吧,快些烧吧,烧完这些纸钱,我就下去陪你们。我是个夫家不敬、娘家不疼的人,少时自己做的孽,非要这份尊荣,全不知夫家与娘家立场不同,会惹出多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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