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侯府末路(一)
这些兵器是靖安侯府私铸的?
老皇帝看着小胡氏与靖安侯世子之间的往来密信,陷入了沉思。
那些信件有新有旧,旧的甚至是好几年前的了,纸张泛黄泛旧,已经出现褶皱,原本乌黑的墨迹也已褪色发白。其实,这些都是敬王特意用药水泡过的,好让那些纸张和字迹看起来像多年前的,而不是刚写好的。
敬王筹谋多年,府中收拢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不乏擅仿笔迹者,老皇帝拿着靖安侯世子素来述职的笔迹比对了半天,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最重要的是,靖安侯世子从小在宫里陪敬王念书,老皇帝早就听宫里的太傅说过,靖安侯世子有个毛病,那就是写“庄”字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土”的右下角加一点。
敬王与靖安侯世子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对他这个毛病了如指掌。所有细节都对得上,这一切仿佛真的就是靖安侯世子与小胡氏私下勾结的,敬王痛哭流涕,无辜得像个孩子。
只是,他这眼泪到底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即将失去的唯一的挚友而流呢?想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皇帝默默走回书房,陷入了沉思。倘若敬王欺骗了他,那么他这个儿子的心思就太深太可怕了。可是,倘若敬王没有欺骗他,那么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的靖安侯府的心思就太深太可怕了。老皇帝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多疑的老毛病又犯了,长年的心绪不宁、忧思过度,让他时常觉得左胸膛里跳得厉害。
深吸一口气,老皇帝揉了揉胸口。眼前的信件怎么查都查不出破绽,若说有疑点,那么唯一的疑点就是,那么大的事,小胡氏竟然没有烧掉这些信件,反而都还留着。
对此,巧言善辩的敬王是这样解释的——小胡氏和靖安侯世子暧昧那么久,她心悦于世子,可当时为了救自己的哥哥又只能委身于敬王,这才舍不得丢弃靖安侯世子的字字句句,冒险珍藏起那么多信件。
尽管这个理由有些荒唐,但也能说得通,最重要的是,老皇帝自己说服了自己——私铸兵器企图谋反,这可是天大的罪,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大梁有那么多文臣武将,若是杀错了,也只不过损失一个靖安侯府;若是杀对了,正好铲除一个乱臣贼子,怎么想都是划算的。上次抄斩沈家,老皇帝就洋洋得意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能紧紧握住皇权,谁都算计不了他,他就是这世上最威武的君主。
……
荣华富贵,终是过眼烟云。再大的世家望族,也抵不过一子落错满盘输。
阴雨连绵的一个清晨,靖安侯府的鎏金门头被卸下,禁卫军将其踏成了两半,家中男丁全部被戴上枷锁押送走了,年迈的老侯爷和靖安侯世子首当其冲。
“世子——!”
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踉跄着追了出来,被守在门口的禁卫军死死拦住。
“兰亭!快回去!”
靖安侯世子回头望着妻子,急切地叮嘱道:
“快回去,老老实实待着!别跟这些官兵来硬的!”
“世子,别丢下我!”
押送男丁的囚车迅速驶离,消失在连绵的雨幕中,赵兰亭跪倒在侯府门口。没了靖安侯府的门头,侯府就不再是侯府了。
赵兰亭不清楚世子和敬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前两天世子从敬王府回来后就一直不太对,一反常态地和她说了很多话,说起他们刚成亲的时候,说起他们这些年吵过的架,闹过的矛盾。
就在昨晚,世子握着她的手,忽然温柔地问她:
“你当初一心背离娘家,使手段算计了我,非要以一个庶女的身份嫁入侯门做世子媳,如今受了这些年的委屈,可后悔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我知道,我大哥嫌我坏了家族的名声,我认!但是谁家的儿媳妇都不好当,既如此,我何不给自己找个好的?”
靖安侯世子的眼神凝滞了一瞬:
“你觉得我好?”
“还成吧!”
赵兰亭没有想太多,但是靖安侯世子昨晚却意外地歇在了她房里。她睡得沉,他只紧紧拥着她,一夜无眠。
今日一早,就变了天。
侯爷和世子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这一切来得那么快,世子让自己的小妹从密道里逃走了。至于侯夫人和世子媳是逃不掉的,男人被抓走,她们作为女主人只能被囚于府中,听候发落。看这阵势,只怕结局是好不过沈家了,最后少不了一死。
一旁的街巷里,头戴帷帽、身穿素袍的赵瑾撑起一把伞,默默地注视着顷刻间就变了模样的靖安侯府。赵兰亭跪坐在雨中,脸上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们兄妹之间只隔着一条街,隔着一重雨幕,却又好似隔了万水千山。
敬王会狠下心来拿靖安侯府顶罪,赵瑾曾有过这样的猜测,这是对赵瑾、对楚王最坏的结果,所以赵瑾也一直在默默祈祷,盼着敬王还有一丝良心。可是,敬王偏偏就真的走了这一步。
轻轻拨开帷帽下的纱幔,赵瑾望向烟雨中的赵兰亭,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终于还是跟他走到了这一步——尽管一早就知道自己和靖安侯府立场不同,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赵瑾才明白,之前再多的心理准备都是无用的——他根本做不到置若罔闻。
那个私铸兵器的山谷是赵瑾发现的,这正是靖安侯府今日崩塌的导火索,赵兰亭沦落至此,他这个大哥终究难辞其咎。但如果重来一遍,赵瑾依然会这样做,因为他必须把楚王扶上位。敬王与宣王皆非仁君,那龙椅上的狗皇帝更是随时都想取赵家的性命,当初莫名其妙软禁赵璃就是个预兆。
愚忠没有好下场,被逼急了总是要反抗的。这条路,他势必要走。
而今虽不后悔,却到底难掩心痛。
……
赵兰亭麻木地回到侯府,却忽然看到小姑子被一众禁卫军押了回来:
“滚回屋里去!快点!”
小妹被人推得险些跌倒。
“嫂嫂,嫂嫂!”
尽管一直不喜欢这个嫂子,可是满目疮痍的家园剩下的活人已经不多,不少奴婢小厮都在抄家中被打死了。
“小妹,你怎么被抓住了?”
赵兰亭连忙推开禁卫军,把小妹拉到自己身前,小妹只哭着说:
“嫂嫂,那些官兵早就在密道的出口等着了,我们哪也逃不出去!”
赵兰亭一怔,忽然明白了过来——这大抵是敬王想拿靖安侯府顶罪了。敬王从前为了商讨大事,也和靖安侯世子一起走过侯府的密道,除了侯府自己人,就只有敬王知道密道的出口在哪了。
所以,小妹根本就逃不掉。
“嫂嫂,爹爹和大哥呢?娘亲呢?他们都被抓走了吗?”
小妹在雨中晃着赵兰亭的手臂,眼睛里满是惊恐。赵兰亭沉默了一瞬,终是流着泪说:
“你爹和你大哥都被革职下狱了,母亲晕了过去,官兵不让请郎中,只怕情况也不太好了……”
“啊?娘亲,娘亲!”
小妹跑向母亲的房间,赵兰亭怕小妹承受不住,一路跟着过去。靖安侯夫人本就身体不好,今早又因阻拦官兵抓人被禁卫军一脚踢晕了,醒来后就吐血不止,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娘亲……娘亲!”
“小姐,夫人……夫人已经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