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侯府末路(三)
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侍卫端着毒酒走进来,还算客气地说:
“夫人,皇上有旨,赐您御酒。大理寺少卿赵瑾奉旨前来给夫人送行,如今车驾已到,赵少卿就在大厅里候着呢,夫人去道个别吧。”
赵兰亭麻木地抬起头来,剜了一眼那侍卫,讥笑道:
“你这个畜生,你昨日可不是这样跟我说话的!怎么如今赵瑾来了,你就不敢对我大吼大叫了?你们一群大男人只会欺负一个还没嫁人的小姑娘,扒了她的衣服让她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受辱!你们有本事怎么不去欺负赵瑾,怎么不去扒了他的衣服?”
赵兰亭已近疯魔,她大声笑着哭着,却就是迟迟不肯出门去见赵瑾。那侍卫见状,只冷着脸规劝道:
“夫人,少卿大人是您的兄长,请您自重。”
“呸!”
赵兰亭啐了那人一脸的唾沫,指着门外的一群侍卫骂道:
“你们都不自重,我为什么要自重?你们这群欺软怕硬的窝囊废!只会拿人钱财看人脸色行事罢了!赵瑾给你塞了不少银子吧,不然你哪会是这副客气的嘴脸!这泱泱大国早就从里到外地烂透了,哪还需要我靖安侯府谋反呢?你们迟早自己灭了自己!”
“夫人!您若是再放肆,谁也救不了您!”
赵兰亭突然疯癫地仰天大笑起来,她笑着走着,却又走回了屋里,重新跪倒在火盆跟前,看着在风中摇晃的火苗,心头暗道:赵瑾,我坏了娘家的名声,你恨了我十几年,总说我不能给娘家带来半分助力,只能拖后腿,如今临了,我也该做一件让你高兴的事,让你看看,你的妹妹是怎么保护你、保护族人的……
赵兰亭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她忽然起身端起毒酒,仰头一饮而尽。猛的将酒杯狠狠扔进火盆里,赵兰亭转身就往外跑。侍卫们见状,在后面紧追不舍。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别让她跑了!”
赵瑾听到喊声,连忙转过身来,正迎上飞奔而来的赵兰亭,赵兰亭一头扎进他怀里,睁大了眼睛,紧紧攥住他一缕头发。
赵瑾一时吃痛,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蹲下身来,由着她生生扯下了自己几根头发。
“兰亭,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混蛋!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我恨你,我恨你!你给我滚出去!”
赵兰亭发疯似的把赵瑾往外推,赵瑾与她僵持着,焦急地说:
“你别闹了兰亭,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少在我跟前忏悔!我不听,你们这些狗男人,谁要信你们的鬼话,我都要死了,你说那么多好听的给谁听!”
“不是我要对你说,而是……”
赵瑾刚想说出靖安侯世子,可守卫们已经追到了跟前,靖安侯世子这几个字,恐怕是来不及说了,他不能让皇上的人知道自己去见了世子。
赵兰亭趁着赵瑾犹豫的时候,不由分说地将他一把推出门外,迅速关闭了府门。
“兰亭,兰亭!”
门的另一边,赵兰亭被守卫们拖拽着拉回屋里,她体内毒药已经发作,吐血不止。赵兰亭趴倒在火盆跟前,带血的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半是解脱,半是期待。
赵兰亭把赵瑾的头发放进衣襟里,一点一点朝着火盆爬去,心中默念道:
我要把自己烧死,把这府里的人都烧死,大家清清白白地走,总好过身陷泥沼,生不如死。只要我把自己烧得面目全非,黄泉路上世子也就认不出我了,下辈子,你就清醒一点,别再遇见我这样的坏女人了,找一个贤良的娘子吧……
守卫们并不知道赵兰亭已经给府宅上下浇上了油和发酵过的酒。火盆被推倒的瞬间,大火迅速地蔓延开来,很快吞噬了整座府邸。
门外的赵瑾看着突然烧起来的大火,惊得说不出话来,周围的百姓们纷纷前来围观,却只听得凄厉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赵瑾,你不得好死!你是我亲哥哥,为何不与我同心?你让整个家族与我为敌,你想烧死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赵瑾,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外面的百姓指指点点,都以为是赵瑾烧了靖安侯府,烧死了自己的妹妹。赵瑾默默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回马车,他心里清楚,赵兰亭在弥留之际,用她自己的方式保全了娘家。她骂得越狠,他越清白。
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眼泪已在眼眶里打着转,赵瑾拼命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藏在披风下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袍,指甲直剜进掌心里。他不能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周围都是皇上的人,都在看着他。今天,谁都能为赵兰亭哭一场,唯独他不行。
儿时的一幕幕渐渐涌上心头,从今往后,他们将永远阴阳两隔,生死不见。
“大哥你看,这是爹爹给我买的珠花,你给我戴上好不好嘛?”
“大哥,你给我做一个风筝吧,等天气暖和了,你带着我去郊外放风筝好不好!”
“大哥,爹爹说我的字总也写不好看,可我不喜欢夫子,他老是板着脸,你教我写好不好!”
吴清扶着赵瑾登上马车,车门关闭的瞬间,赵瑾忽然伸手扶住车厢,生生吐出一大口鲜血。
“国公爷……国公爷!”
“兰亭,我想说的是,世子让我转告你,下辈子,他想早一点遇见你,让你清清白白地嫁进门。”
……
翌日清晨,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世人都说镇国公心狠,为了不受牵连,一把火把自己的亲妹妹烧成了灰,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甚是受用。好啊,赵瑾对赵兰亭越狠,他越高兴,这证明赵瑾怕他,愿意向他臣服。
可是,赵瑾告假的折子却很快递到了吏部,说是关氏过年时受了凉,身体不好,赵瑾要在府中侍疾。其实病的哪里是关氏,而是他自己。
关氏端着药碗,坐在床边,一夜间两鬓添了好些白发。赵瑾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关氏给他喂了几口药,可是吃下去的远没有吐出来的多。郎中说,赵瑾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心中积郁已久,始终得不到释怀,没有人能宽慰他、理解他,如今到了极限,才会吐血昏迷。
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时至今日,关氏大概也明白赵瑾在做的是一件什么事了,赵璇心中悲痛,便哭着把赵瑾和楚王的事和盘托出。
关氏明白的太晚,如今不管她握着赵瑾的手在他跟前说什么,赵瑾的双手始终寒凉如冰,只是偶尔动一动长睫,却始终睁不开眼。
赵璃听说关氏病了,觉得不对劲,连忙登门来瞧,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赵璃心急如焚,索性在国公府住下,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赵瑾。
“好孩子,你自己身子就不好,这是何苦呢?快些回府歇着吧,这有你嫂子,还有璇儿呢,你大哥不会有事的。”
关氏抹着眼泪,心疼地看着赵璃,赵璃听了这话,也红了眼眶,只说:
“大伯母,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虽说分府了,可我们都还姓赵,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堂兄的!当初若是没有堂兄,我们一家早就困死在府里了,景辉也活不到今日。堂兄一辈子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如今正是用得上我的时候,大伯母您就别再说这些客套话了!”
赵瑾就这样躺了三天,依然不见明显的好转,多半时候都是睡着。孙皓得了空,立刻登门来瞧,他坐在床边用力握住赵瑾的手,只冲关氏说:
“老人家,他这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儿,他不是不清醒,而是不想清醒。清醒的人,太累了。”
“明昭,你与瑾儿最是要好,你可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不那么痛苦?”
“我这就去南屏山!我知道谁最懂他,谁能治好他心里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