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出租车停在了山脚下，在一扇大铁门面前，斑驳的铁锈像是蜿蜒而上的菟丝子。
一门之隔，里面的道路铺满银杏落叶，延续到上面看不见的尽头，阳光为此镀金，旁边立着的是光秃秃的树干，如同梵高的油画，灵动中夹杂着暗淡。
路是由一块块石阶组成的，经过历年冲刷，早就被磨平了粗糙，石头边边缝缝爬满青苔。
远处一个身影款款而来。
近来，是个身着黑色丝绒旗袍的女人，肌肤胜雪，眉清目秀，般般入画。
“呀，小瑾你来了啊，”生锈的铁门吊着口气，吱呀叫着被拉开，女人上前迎接，牵起沈怀瑾的手，热情地招呼着，“这眼睛怎么肿了晚上没休息好吗”
她关切地问，想触碰，却被沈怀瑾躲开，“熬夜熬的，没事。”
“那你也要注意身体啊。你看之前你说是会晚到，怎么晚了这些天？我们也担心你路上出什么事，毕竟老远的。你也别介意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啊。”
“不介意，”沈怀瑾抽出手，给一旁的沈持瑜介绍道。“小瑜，这是三舅妈，徐岚。”
沈持瑜人畜无害地朝她笑笑，“舅妈好。”
徐岚只是微笑示意，转而引沈怀瑾往里面走，“走吧，带你们去看看老爷子。”
许是青苔湿滑，徐岚刚走一步，没站稳就往前扑去，沈怀瑾反手提住她的胳膊肘避免了她脸着地的惨样，拉起她。
“谢谢，”徐岚转身朝他莞尔。
“应该的，”沈怀瑾把徐岚扶稳，立刻撤回自己的手，“路滑，您慢点走。我带小瑜先上去见见人。”
说着，沈怀瑾先行几步，向沈持瑜伸手，沈持瑜的眼神从面前修长的手指指尖一直沿着手臂，颈部，最后定格在沈怀瑾温柔的面庞。
在这两秒里，在这深秋里，他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沈持瑜跨上几个台阶，伸手搭住沈怀瑾的手，沈怀瑾握紧，用力扯过来，拉他靠近，沈持瑜一个踉跄，他迅速调整，沈怀瑾朝身后的徐岚说，“失陪。”
“那你们注意安全。”徐岚笑了笑，这才瞥了眼在一旁的沈持瑜。
两个大男人快步走了，路旁无数树木枝桠为他们挡住了徐岚的视线。
等看不到人，沈怀瑾一下就松了手。
沈持瑜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抓了两把空气，看着他哥问，“哥，不用等等舅妈吗？”
“你想跟她一起走？”
“不想，”沈持瑜果断的摇头，“但你不是说要尊重长辈吗？把她甩下不是不礼貌吗？”
“……”沈怀瑾被噎了。
“而且，”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身高窜得快，沈持瑜比沈怀瑾高三厘米，他凑到他哥耳边，开着玩笑地吐着热气，“她看起来好像挺喜欢你的。”
“不止我，你去问其他堂哥堂姐，她喜欢很多人，”沈怀瑾把他推开，继续走自己的路，说，“拉盟个友而已。”
“真的假的”沈持瑜双手插兜，得出了个结论，“贵圈真乱。”
“所以一开始就不想让你来，怕你混久了招嫌，以后对象都找不到。”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沈持瑜嬉皮笑脸，“那你有对象吗？哥。就是那种金发碧眼，能教书育人的。”
沈怀瑾这才眼神刮了下他，坦然道，“没有，不喜欢这样的。”
沈持瑜来劲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徐岚那样的”
“不喜欢，”沈怀瑾矢口否认，张嘴还想说什么，滚滚喉结，还是咽了下去。
沈怀瑾不说话，沈持瑜用肩撞他，“那你什么样的，你说出来听听啊。”
他在内心好像很急切地八卦这件事。
“你还小，没必要知道。”
“我都要成年了，哪儿小了？”
“哪儿都小。”沈怀瑾说完，自己感觉怪怪的，就没继续说下去。
沈持瑜同上。
所以两人无言地走完接下来的路。
等走出这弯弯绕绕的路，尽头是400多平的四层欧式洋房，其他单层欧式建筑零星地散落在它的周围，如同华丽的杯盏摆放在这片唯美的自然之中。
圣洁的建筑飘着黑布，昭示它深处的悲伤。
门口两个黑色西装的保镖向沈怀瑾示意并给他推开门。
进去开始是大厅，北面墙上挂着徐姥爷的遗像。
沈持瑜见这个目光凛冽的老人，没什么印象，确实没见过。
又看大厅里摆了欧式西餐长桌，上面铺着蕾丝边的白色桌布，桌上隔一段距离摆放着欧式蜡烛，扫地机器人无声地在地面滑动，来来往往的家政保洁在收拾桌上中午吃剩的食物。
沈持瑜看这食物一碗碗倒进垃圾桶，啧啧好几下，“咦，牛得嘞。”
见到比自己更加挥霍的了。
“严肃点。”沈怀瑾制止沈持瑜发出什么怪声。
沈持瑜立马拉下脸来，苦着脸，“好的。”
有几个在大厅的聊天的人看到他们来就迎上来。
“小瑾！”一个宽肩粗腰的男人身着黑色丧服，向沈怀瑾挥了挥手。
沈怀瑾，“鹤哥。”
沈持瑜也跟着沈怀瑾打了声招呼，“鹤哥好。”
徐朝鹤打量了下沈持瑜，“你是？……沈持瑜是不是你出生那时候我还去医院抱过你。”
“是的，鹤哥好。”沈持瑜也不知道这位哥是哪个哥，反正先问好就对了，又说，“身材可以啊鹤哥，这肱二头肌。”
两拳能捶死我。沈持瑜心想着。
“是吗？啊哈哈哈，确实有练了段时间了”徐朝鹤笑笑，声音爽朗，“你小子嘴比你哥可甜了。他当时见个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哈哈。”
“对啊，小瑾当时多腼腆啊。”旁边几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加进来一块聊，“小时候就怕生的很，吃个面包都要躲到没人的地方才敢吃。”
沈持瑜看着闲聊的人，想着他们心情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再看沈怀瑾，他也就陪他们笑笑，不反驳。
他们又问了俩兄弟爸妈怎么没来，又说了老爷子什么时候走的，还谈了最近股票走势。
其他的沈持瑜也就听不懂了。
这场叙旧直到徐岚的到来戛然而止。
“小瑾啊，你大舅说你到了就去四楼。他等你。”徐岚转达道。
沈怀瑾应下来，准备去。
“哥，”沈持瑜叫住他，沈怀瑾转身看他。
“那我……”沈持瑜说。
“你先转转吧，跟大家聊聊。别出屋子，到小树林里我找不到你。”沈怀瑾交代完就跟另外一些人坐电梯到四楼了。
沈持瑜看电梯上的数字往上增加，直到停在“4”。
“还有电梯高级。”沈持瑜感叹道。
“后来装的。毕竟是老人家住的地方，到四楼不方便。”徐朝鹤说，“走吗？带你逛逛。”
“不了，谢谢鹤哥，”沈持瑜跟他告辞，“听人介绍挺没劲的，我想自己认识认识。走了。”
徐朝鹤看他坦坦荡荡的背影，跟沈怀瑾的大义凛然是截然不同的。
果然，在大树下遮护的小花更灿烂。
四楼最里面那间房朝北，一年四季没什么阳光照射进来。
沈怀瑾为首的几个人敲门进入，房间里的各个沙发椅子上坐着不同的人，男男女女都有。
书柜上摆着整齐的书，奇怪的是这面墙里面传出若隐若现的鞭打声。
“大舅。”沈怀瑾朝最中间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问好。
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说。
“嗯，嗯怀瑾来了来，坐，”徐督笙坐在真皮沙发上，眯着眼，拿下嘴里的烟，往烟灰缸上抖了抖。
“最近怎么样生意上，生活上。”徐督笙的脸上褶皱不少，皮肤却白，一双鹰眼嘀哩咕噜转。
沈怀瑾往他最近的那个空位置坐下，“挺好的，爸妈也好。”
其他人也找了位置落座。
“嗯，那就好。”徐督笙依在沙发一旁，仰头吸口烟，又问，“你弟弟呢”
“他也好，”沈怀瑾闪了闪眼波，回答他。
徐督笙随意地嗯了下，像是没放在心上。
“大哥，码头到底还管不管，这老爷子家产一分是不是就分家了啊”
徐督笙转转眼珠，盯着这个刚刚进来的青年，他记得这是自己最小的弟弟。
“这么想走啊”徐督笙的声音浑厚低沉，“码头现在是老三接手，管不管，用的着你吗？”
旁边一个女人穿着丧服，把手里的茶一下放在桌上，红着眼，显然是哭过，她不耐烦地说，“这么想分家就赶紧拿着钱滚。”
又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倒也是想啊，但这遗嘱到底什么时候公布遗产到底什么时候分”
“对啊，这谁不知道老爷子最喜欢大哥跟老五啊。万一都给他们捞去怎么办”
大哥徐督笙，老五徐莲苼。
沈怀瑾见缝插针，“那也没办法，毕竟遗嘱这么写。法律上就是我们的。”
“你要不要脸啊？都是一家的，你凭什么独吞真是白养这么大了，白眼狼。”
“也知道是一家人啊，”徐督笙把烟摁在沙发扶手上，烫掉了一个洞，徐徐开口，“刘浩来找上老爷子的时候，你们在哪儿都阖家团圆吧”
“不是我妹夫从国外赶过来，你们还在这儿吃饭啊”徐督笙冷笑。
顿时，场内鸦雀无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凭什么她拿的多徐莲苼自己都不敢回来，算什么啊？”另一个女人打破这份寂静，不满道。
沈怀瑾看她不服的神态，眼神一下犀利起来，“四姨，现在什么都还没定。”
“您在急什么”
沈怀瑾跟她对视，对方很快败下阵，扭过头哼了一声，“人尽皆知罢了。”
“你一个后辈也别瞎掺和了，好好听安排就行了。”角落的一个男人劝道，“到时候分多分少，拿了就是。”
沈怀瑾接过徐慧笙的茶，轻抿一口，“那是，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有些早成定数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