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四
说起赵匡胤的事迹，有一件事我们不得不提，那便是千里送京娘万世留英名。这事发生在赵匡胤离开开封后的第一年。
话说赵匡胤刚离家的时候，还比较茫然，浩瀚天地竟无他的一席之地。后来想到曾经答应过贺贞，要陪她再回南方看看。只不过这次只能自己一人南下了，无限凄凉。
由于出门在外，带的银两有限，赵匡胤便决定不住客栈，天暗了就随意找个破庙睡一觉，早上再继续赶路。
这破庙里龙蛇混杂，都是些走南闯北的过往客，要在此处休憩，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少管闲事。
这天，瞅着天气昏暗，极度潮湿，赵匡胤想着也不好再赶路了，好在不远处有间破庙，可以暂避一宿。待他走进这破庙，才发现已经有人了。是两个彪形大汉与一名戴着大幅方金的小娘子。见他进来，两大汉不免有些神色紧张，直到他径直走到角落，解下行囊将棍棒放在身侧靠在柱子上闭眼休憩，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场大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赵匡胤突然被一阵香气闹醒，睁眼一瞧，那两大汉不知何时已经把鱼架在火堆之上，香气扑鼻，惹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缠绕在一起。
赵匡胤从包裹里取出一块饼，打开随身壶，准备烧饼就着酒。这饼虽不是好饼，可这酒却是好酒。是贺贞所酿。
“兄弟，你这酒真不错。”两人中的一人闻到这酒香，很识货地赞许道。
“好说，这是我自家所酿，独一份的。”
“那个……兄弟，快来这边坐，我们这有烤鱼，你那有美酒，岂不美哉！”
闻言，赵匡胤也不扭捏，走向两人，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给两人满上酒。
“两位哥哥，也请尝尝。”
“好酒，果真是好酒。”男人迫不及待一饮而尽，伸出拇指直夸。
就这样，在烤鱼与美酒的烘托之下，赵匡胤得知这两人高的叫张广儿，矮的叫周进，是跑环路做买卖的生意人。
“两位哥哥，你们跑生意，怎么随身还带着一个女子，岂不是不方便？”赵匡胤心里寻思，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意人，哪有做买卖还带一个女人的。
张广儿转头对着赵匡胤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我这婆娘舍不得我，一直嚷着要跟过来。为兄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来来来，别聊女人了，我们喝酒喝酒。”
赵匡胤虽满肚子怀疑，但面不露色，笑着继续陪酒。不过，这酒其实酒劲挺大的，一般人估计两三杯酒醉倒了，这不张广儿与周进没一会儿功夫就倒头醉过去了。
“就这酒量，可惜了我好酒。”赵匡胤看着醉死的两人，冷笑几声，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女子。只见他一把掀开女子从头遮到腰间的大幅方金，只见一双惊恐且含泪的眼睛，嘴里塞着一团麻布。
“你别怕，我来救你。”赵匡胤轻声安抚道，摘去麻布。
“谢谢公子，麻烦公子为我解绑。”女子转身将身后被束缚的手展示给赵匡胤。赵匡胤当下明白为何他们要将女子背靠墙边而坐，原来是为了掩饰她双手被缚的情形。
“你是何人，为何被这两大汉捆绑至此？”赵匡胤帮她解开绳索，见她惊魂未定，轻声安抚，“你且放心，我不是歹人，我是开封人士，名叫赵匡胤。”
“如此巧合，赵大哥，我也姓赵，小字京娘，祖贯蒲州解梁，因随父亲来近处还香愿，路遇这两个歹人，强掳至此。他们本想对我不轨，奈何我誓死抵抗。”说着，赵京娘伸出自己的手，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淤青，“好在今夜有赵大哥相助，不然明早他们便想把我带去附近的秦楼楚馆卖了。多谢恩公！”
赵匡胤气愤地朝地上的两人踢了几脚：“这两歹人，姑娘莫怕，我杀了他们为你出气。”
“赵大哥——”赵京娘劝住他，“算了，不要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也好——”赵匡胤当下抓起包袱，带着京娘离开了破庙。
“赵姑娘，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赵大哥唤我为‘京娘’即可。虽然受你相助逃离魔爪，奈何此处离我家有千里之遥，我一个弱女子怕是没法回去了。”赵京娘哀叹道。
闻言，赵匡胤想了想，随后说：“常言道‘救人须救彻’，我送你回去便好。这一路有我的保护，何惧之有。”
赵京娘顿时感激万分：“多谢赵大哥。”
“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赵大哥有何吩咐，我当领命。”
“此处到蒲州，路途遥远，我们势必要朝夕相处。但我们孤男寡女一路，免不了多少闲话。于我自己倒不甚在意，可对姑娘的名节无益。我想着我们既然都姓赵，不若结为兄妹，不知意下如何？”
“兄长既然是为了我，京娘有何不从。那小妹在此谢过兄长了。”
赵匡胤也未曾想离家还能捡到一个现成的妹妹，不胜欢喜。因此，路上对赵京娘多为照顾。不仅不惜花重金打尖住店，还为她置办了马车，自己驾马送她返乡。
“大哥，你渴吗？”赵京娘将水壶递过来，赵匡胤笑着接过。
“过了这山，应该就快到了。你想家吗？”今夜为了赶路，两人只能露宿山林。
赵京娘没有回答，这几天愈发离近蒲州，她便愈发沉默。
“怎么了？”赵匡胤发觉她的异常。
“大哥有所不知，其实早先父母已经为了定了亲，去还愿也是为了我。”
“这不是好事吗？你回去后便可以与你未来的相公成亲了。”
“大哥不是女子，不知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我被歹人掳去已有多日，这次回去怕是这婚事也黄了。”
赵匡胤的确没有考虑到这方面：“那歹人都未得逞，你不是誓死保护了自己的贞洁了吗，如果那户人家真因为此事嫌弃你，妹子，你放心，哥再帮你找一户。我就不信我这么好的妹妹会没人要。”
赵京娘笑了笑，将烤好的野鸡递过去给赵匡胤。
“大哥家里的真妹子一定很幸福，有你这么好的哥哥。”
“什么真妹子假妹子，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的。你若再说此话，我可就不高兴了。”赵匡胤的几句话让赵京娘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他真的是拿她当妹妹，没有旁的想法。这一路上，她听赵匡胤提到最多的便是他的家人以及亡妻贺贞。
“请问赵员外家在这个镇上吗？”赵匡胤驾着马车，路上遇上一个樵夫，就下车问路。
“赵员外啊——”樵夫狐疑地看着赵匡胤，“就在前面拐弯一丈处。不过，你是他家亲戚吗？”说着还瞅了一眼马车。
“算是吧。谢谢老人家。”
“原来是亲戚啊，这赵员外的女儿被贼人掳去，他忧思过度，现在还卧病在床呢。你去看看他，也好。”
“多谢老人家。”赵匡胤重新驾车前行。
“大哥，我爹他——”赵京娘已经听到刚才樵夫的话，心里不免着急。
“你放心，我很快就送你回去。赵员外看到你平安到家，这病估计立马就好了。”
果真如赵匡胤所言，赵员外一见到自己死里逃生的宝贝闺女，立刻从床榻上起来了。
“恩公啊，若非你出手，我与京娘怕是天人永隔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多住几日，让我们好好款待你。”赵员外兴奋地拉着赵匡胤的手不放，说什么都要好好酬谢恩公。
赵匡胤见他们热情满满，也不好推辞，只好暂且住几日再做后续。
“娘，你怎么来了？”赵京娘正做着女红，不想赵夫人敲门来看望女儿。
“我看你房里的还有光，就寻思你应该还未睡下。我们娘俩许久未说过体己话了。”赵夫人笑着拉着女儿往屋里坐下。
“你能平安回来，我和你爹心中自然十分欢喜。不过——”赵夫人突然神情微变，由喜转悲，“你的那门婚事，我们无能还是没法替你保住。”
赵京娘回来数日也未曾见未来夫婿上门，心中便已经明了。
“娘，没事的，这亲事没了便没了吧，以后我们再找——”
“京娘啊，你以为你还有亲事可议吗？”赵夫人狠话一出，便将赵京娘现在的处境摊牌无疑，“人言可畏，即使你真的保住了清白，可毕竟被掳去多日，说出来谁人会信。”
赵京娘面色发白，似乎早料到是此情况：“如若这样，我便剪了头发出家当个姑子，从此终生不嫁，且不更好。”
赵夫人见女儿有此想法，立马慌了：“京娘，你……你可别做傻事。你是我们的独女，没了你，我和你爹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赵京娘双眼含泪，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可是要逼死我吗？”
“别……别……，京娘，其实我和你爹思考了许久，已经为你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夫人擦干眼泪，对京娘叙述：“你且要跟为娘的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赵公子？”
赵京娘隐藏多日的心思到底还是被亲娘一眼看穿，赵匡胤丰神俊朗，为人正直仗义，一路上对她多有照拂，这么优秀的好儿郎，哪一个美娇娘不爱慕。
赵京娘默默低下了头。
虽然女儿没有回答，但赵夫人从神情扭捏的姿态便心中明了。
“你放心，现下你爹与赵公子在前厅喝酒，待会儿便会亲口向赵公子提亲，到时由不得他不答应。”
“你们要做什么？”赵京娘急了，她知道赵匡胤的脾性，由不得旁人的要挟。
“自古道‘男女授受不亲’。他是孤男，你是寡女，千里同行，岂能说得清关系。我看赵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人，不会弃你在流言蜚语中不管。”
“娘，此事不可。他性子刚烈，况且从来以礼相待我，你们若是以此强迫于他，只怕会惹他恼怒。”赵京娘拉着赵夫人的手，恳求道。
赵夫人不予理会，拽下她的手：“京娘，爹和娘都是为了你好，与其让你常伴青灯，不如我们就赵公子招赘入府，与你结了百年只好。”
“不行，你们不了解他——”赵京娘想去阻止赵员外提亲，却被赵夫人吩咐家丁拉住。
“抓好小姐，不能让她出了这个房间。”
而此时的前厅，赵员外正与赵匡胤酣畅淋漓。
“恩公，来——吃菜吃菜。”酒过数巡，菜过五味。见气氛刚刚好，赵员外陪着笑：“恩公，请饮了此杯，老汉有一事相求。”
赵匡胤也不客气，一饮而尽。“赵员外，请说——”
“小女余生，皆出恩公所赐，我与拙荆商议，无以为报。幸小女刚刚取消了婚约，意欲配与公子，为箕帚之妇，伏乞勿拒。”
“万万不可——”赵匡胤顿时酒醒七八分，连忙拒绝，“我待京娘如同亲妹，从没有过非分之想。你们强行将她配于我，是害了她。”
赵员外见他一再拒绝，当下脸上挂不住笑脸，：“赵公子，我劝你最好是应下这门婚事。你与京娘多日来朝夕相处，外面早就是谣言四起。你败坏了我女儿的名节，我且能轻易放你离开。”
赵匡胤没想到赵员外如此倒打一耙，恼羞成怒，大骂道：“好你这个不知事的老匹夫，我好心千里送还你女儿，你如此无礼污辱我的为人。我若真的贪恋京娘的美色，今日还用得着你在此胁迫我。”话音刚落，便踢翻了酒席，转身回房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不想走到大门口，却见几个家丁守着不让离去。当下便与其动起手来。
“住手——”赵京娘从内屋跑了出来，不想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赵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既然已经安然送你回家，便算完成了承诺。从此，山高水远，我们再无瓜葛。”赵匡胤气得对着赵京娘说出狠话。
赵京娘一听他不再称呼自己为“妹子”，心中便明白他真的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恩兄勿怒，且看小妹的面子，念在愚父是为了我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赵京娘尽力安抚着赵匡胤。见他怒气消去大半，这才松了一口气。
“京娘，你若是就此放了赵公子，你以后可怎么办啊，你糊涂啊！”赵员外在旁焦急地劝说。
赵京娘被夹在中间好不难受，一边是疼爱自己的父母，另一边却是对自己有恩情的赵匡胤。思来想去，心中一团无解。猛地发现地上有一把刀，立马抓起来挨在自己脖子上。
“你做什么——”赵匡胤欲上前夺回，却见她硬生生地将到更往脖子里靠，一道红血丝瞬间滑了下来。
赵夫人见此状，早就吓晕在赵员外身旁：“京娘啊，你可别做傻事啊——都怪你，你想逼死我的女儿啊！”
“爹娘，京娘不幸被贼人所掳，多亏了赵公子搭救，不至于失去性命。他好心护送我回乡，却被邻里乡亲猜疑清白。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才出此下策。但京娘命薄，既不能托以终生，又不能别图报答，此生何益。不如一死，倒不为干净。只求爹娘放行赵公子，女儿惟有此愿。”话音刚落，便拔刀自尽于众人面前。
赵匡胤来不及搭救，只能抱住她倒下的身躯。
“大哥，小妹愿你一生平安顺遂。爹娘，女儿不孝。”赵京娘话毕，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场喜事硬生生被弄成了丧事，赵员外心中懊悔不已，赵夫人一病不起。赵匡胤安置好他们后，也不好久留，便告辞继续南下。
“那后来呢，你可曾有想起过赵京娘？”徐慧儿往火堆里添置柴火。今日赵匡胤陪她来上山采药，不想竟被禁锢在山里过夜。于是，她便央求赵匡胤讲故事给她听。没想到这个故事这么悲伤，心中不免为赵京娘惋惜。
“想过。每当我想起京娘，便决心要完善男女之间的婚约关系，让女子能得到更多的保障。”赵匡胤由衷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啊，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太难了。如果我是京娘，我不会自寻短见，起码留着这条命还可以做更多的事。”
赵匡胤闻言笑了，他有时候觉得徐慧儿的思想与众不同，她从不看轻自己的女儿之身，反而更加努力地生活，这样的奇女子怕不多了。
“话说你哥为何要说你们徐家未嫁之女不得在外以真面目示人？”想到这个，赵匡胤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初见时的情形。
“你信他？那是我们的借口。我的这张脸，给身边的人带来太多的麻烦了。”徐慧儿摸着自己的脸，陷入了沉思。
赵匡胤虽然没有开口问徐家到底遭受了什么，但见徐慧儿难过的表情，还是不忍。靠近她身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赵匡胤——”
“我在——”
“今晚我是你的了。”突然来的这句，吓得赵匡胤收回了手。
“那……那个，我还没正式去你家下聘，我们还未成亲，这……”赵匡胤脑子一片空白，嘴上已经开始找不到边了，胡乱说着。
“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徐慧儿抬头望向他，篝火的映照下，她的眼睛又热情又激烈。
“你不后悔？”赵匡胤咽了咽，郑重问。
徐慧儿笑了，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名节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行吗？”
“如你所愿——”赵匡胤也笑了，俯身吻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