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丁南淮第一天上班是骑着自行车去的。方清焰给他找的身份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家境清贫,总得装得像一点。孙小姐的别墅是红砖老式洋楼,窗户鬏漆成了暗红色,客厅上方打出了一块琉璃窗,阳光照进来,色彩斑斓,明媚而纯粹。
丁南淮穿着一件黑色中山装,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到了孙小姐的书房。
一看里面根本没什么小姐,倒是桌前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棕色花格子背带裤的少年,一双穿了靴子的脚搭在桌子上。丁南淮愣了愣。
细看这少年,却是眉弯嘴小,神清骨秀。
“唐嫂,爸妈怎么又给我找老师了?”
一开口,发出的却是女儿声。丁南淮:……哈?
这位就是孙家小姐孙文君。
唐嫂笑笑不说话。
“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我念书,烦死了。”
丁南淮看着唐嫂出去,他进了屋。
孙文君看了他一眼,这人衣装笔挺,眉目俊秀。没想到爸妈还给我找了个那么英俊的人做老师。孙文君舔了舔唇,目光灼灼。
“坐下。”孙文君拨弄着彩色玻璃珠,命令道。
丁南淮看了一眼她搭在桌子上的腿,心里如麻:怎么感觉这丫头比我还混……
“你叫什么?”
丁南淮:……
“丁南淮。”
“好的,丁南淮。”孙文君站了起来。
哈?不应该他是老师的吗?
“我问你个问题,”孙文君把两只手搭在丁南淮的椅子扶手上,凑近了他的脸,“你有喜欢的人不?”
丁南淮听了硬是有那么十几秒的懵。
这小屁孩……丁南淮一把把孙文君的耳朵揪起来。
“疼,疼疼疼!”孙文君抓着丁南淮的手一副吃痛的表情,“放手!”
丁南淮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小心我告给我爹!”孙文君尖叫着。
“你这个小屁孩,”丁南淮恶狠狠地说,“好好地读书去。你爹妈花钱请我来是教你的,不是让你胡思乱想的。你学不学得好不关我事,我拿一份钱做一份事。小屁孩,给我滚回去坐好。”
丁南淮原以为这样能吓到这丫头,没承想……
孙文君眼眸中突然闪出金光:平时那些教书先生都是柔柔弱弱,逆来顺受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这样的男人,我喜欢!
丁南淮看着她的神情,心里无解。这丫头表情不按常理出牌啊。
“好,好好!”孙文君突然轻轻抚上丁南淮掐着她的手,眼神迷离,“好~,我这就坐回去。”
丁南淮被这么一摸,心里一麻,一双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嫌恶地抽开手来。
这孙家小姐到底在是怎样啊……
只见孙文君异常兴奋,连蹦带跳地回去,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样子:“老师,快开始吧。”
丁南淮心里越来越无语,从单肩包里抽出一本练习册来:“今天把这本写完,我看看你的水平。”
孙文君:……这个教书的够狠啊。
丁南淮瞪了一眼她,孙文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她只好接过来开始写。
怎么那么难啊……孙文君抓耳挠腮,紧紧地握着笔。
丁南淮随便掏出一本书来看,偶尔看一眼孙文君的进度,心里默默摇了摇头,这孙家小姐的水平真的低出了他的设想。
唐嫂在外边擦地,看见孙文君竟然听丁南淮的话乖顺地写题,心里怀疑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惊喜得很。
钟摆敲了十二下,转眼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孙文君已经放弃了。她伸长了脖子凑过去:“丁老师,你看什么呢?好看不?”
丁南淮脸黑了黑:“回去做你的题去。”
“啊~,我写不动了,”孙文君一个地瘫在桌子上,“要不我们去做点别的好玩的事?”
丁南淮合上书,冷冷地看着她。
“啊呀,老师,”孙文君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看,今天天气阳光明媚,不适合读书啊!”
丁南淮:“那适合干嘛?”
“出去玩啊!”
丁南淮真是佩服她了。虽然他小时候性格顽劣,但从未跟方清焰提过不读书,他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
这真不是个省事的主。
“先把题做了。”
“老师,你看我们这样多无聊,”孙文君竖起她的食指,“我们出去玩!”
丁南淮看这几本经济书已经无聊好久了。他看着孙文君眯起来的眼睛,确实有些动摇。
好的,一动摇就转身来到了街头的小赌摊上。孙文君走之前给了丁南淮个纯黑色半边脸面具,自己则戴了个白色的,说:“咱去那种地方,绝对不能让家长知道了。”她搞得神秘兮兮的,丁南淮突然有点好奇。
到了小赌摊孙文君熟练地在最难押的“花会”上押了一笔,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老娘押四点!生肖鼠!”
“周小姐押了鼠!”
“那我也押鼠,押鼠。”
……
丁南淮:……这是出来玩?
看样子孙文君经常来这里混。她在这里有假名周汾,小有名气。
个个都押了,只差丁南淮。
“老大,你押啥?”为了不暴露,孙文君之前提议过叫他“老大”。只是丁南淮没想过取假名是为了来玩这种低档次的赌博游戏。
孙文君也给他取了假名,叫江桉。
“周小姐有师父?”
“肯定是个厉害人物!”
“看看他押的什么?”
……
普通街巷小赌摊上的的“花会”一般是给普通百姓玩的,庄家会在赌博之前,设定一组图案和文字互相配合的图表,会包含生肖四季、神仙鬼怪、妖魔传说等等,图表中分成36格。用这种图文的形式做表,为的就是吸引百姓的注意,同时也让不识字的百姓和妇女看得懂。
押奖以后庄家会把36个结果写在竹筹上放进密封的竹筒里。
“花会”的赔率一般是一比三十,所以庄家一般稳赚不赔。
开奖之前,庄家就已经知道哪一门买的人多,哪一门这次押注的人少,他就会让专门“开奖”的人动手脚,把押得最少的那一门从密封的竹筒里开出来。
这种赌博方式往往是为了骗取基层群众的财产的。丁南淮看得清楚,而这些老百姓个个押之前都会喊出自己押的内容,然后哪门押得多就押哪门。
真是愚昧无知的一群人。只是让丁南淮想不通的是,这孙家小姐也会中这种招。
丁南淮叹了口气:“我押一点,生肖猴。”
嗬,这位爷可真是会押!竟然押了个没人押的。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孙文君也有点怀疑地看了看他。
等开奖的时候,庄家大声吆喝着:“贩夫走卒,五行八作,长巷东头,长巷西头,爷们儿我来开一筒!”
丁南淮旁边响起个个紧张的吸气声。
“开啰——!”
那竹筒在庄家手里晃来晃去,开出个竹筹来。庄家捡起一看,大声地唱:
“牌面一点啰,牌底猴喔——!”
“哎呀!”
“害!”
“老子没钱了!回头把地买嘞!”
……
丁南淮看着有些衣裳破旧,面容枯槁的老百姓,心里一酸,却又有一股愤恨。他拉住一个愁眉苦脸准备离开的老头。
“大爷,为什么不好好在家种田,做这种没有希望的荒唐赌博?”
“你以为我愿意,种田还更盼头呢!”那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天灾一年比一年严重,就算有了收成,那些官府老爷们会给我们留嘛?!”
“那方部长不管?”
“方爷哪管的了,全国上下撕人吃的东西可多了,外国鬼子也骑到那政府头上。那方爷他虽然好,但也就只他一个,想管也管不了!”老头拍拍袖子,走了。
虽然这样的情况丁南淮见多了,但还是心里一抽,像是有人把一根铁棍放进了他的心脏里面,他感觉呼吸困难。
对这乱世,丁南淮跟方清焰一样,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或者说,丁南淮心里是迷茫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做。大概恍神了有三分钟,突然耳边响起:
“老大,我要拜你为师!”孙文君对着丁南淮抱起拳,“你今日实在是太厉害了,本小姐佩服至极!”
丁南淮:……
“我不是已经是你的老师了吗……”
孙文君把头抬起来,一对俊秀的眉毛皱了起来:“不是,不光是功课,还有别的!”
丁南淮哭笑不得:“行吧。”
他先帮他小叔。
孙文君这是突然想起什么,神秘莫测地眯着眼睛:
“老大,想不想去玩儿别的?”
丁南淮皱了皱眉,心里有点怀疑。
好家伙,青楼。丁南淮有些好笑地跟孙文君站在百里香门口,他看了看孙文君:
“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他的表情写满了“你不简单”四个字。孙文君赶快脸通红地大声说:“没有!我没有那种癖好。”
她别具意味地用手肘拐了拐丁南淮:
“老大,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来了吗?这不,带你来舒服舒服。”
丁南淮:“……我不喜欢来这些地方。”
他顿了顿,又看着孙文君说:“谁跟你说的男人都喜欢来?”
“啊?”孙文君被问得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不,进去的都是些男人嘛。”
丁南淮无语而又头疼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这丫头是在市井间学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倒是不怕进去,他怕的是孙文君一个姑娘家家的,进去不安全。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来这,走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诶诶诶,老大,”孙文君赶快把丁南淮拉住,“来都来了。再说百里香的水荷糖虾儿是整个上海最好吃的,在别处吃不到,不去玩,我们也进去吃点对吧?”
丁南淮看着她,思考片刻:“它的水荷糖虾儿可以打包吗?”
孙文君:……啧,怎么问这种呢。
不过她还是赶快笑着说:“可以可以,走走走!”
她以前一个人也不敢进去,这次拉了丁南淮来,一定要进去开开眼界。
虽然丁南淮看出了一点孙文君内心的小九九,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目的。
算了,前两星期也不是没跟那些个纨绔子弟进去过。这次带个小丫头去买个吃的,应该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