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进了百里香,里面的灯光优柔迷离,轻轻地打下来,沉香袅袅,珠帘翠幕,盆栽的凤仙花发出暗香。百里香共四楼,一楼可以喝酒唱歌跳舞,二楼可以包个包厢聆听琵琶胡琴,三楼洗浴按摩,四楼……害。
百里香的老鸨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平日里大家叫他翁姨。丁南淮二人一进去,翁姨就笑着迎了过来。她穿着一双高跟织金拖鞋,一件姜汁黄朵云绉的高领倒大袖旗袍,有着猫似的杏眸,无不充斥着魔魅之色。
她的红唇一弯:“哟,两个爷真是风流倜傥,快进来吧。”
等丁南淮跨出一步时,她已经飞速地把两个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了。
“爷,哪楼?”
“我,我们是来买水荷糖虾儿的,”孙文君吞吞吐吐,“不逛!”
丁南淮心里突然觉得好笑,不是刚刚还斩钉截铁地要进来的嘛,怎么现在又怕了?
那翁姨瞥了她一眼,冷笑出声:“那两位爷可算是来错地方了,咱这边啊,不买吃食,”她凑近了孙文君,在孙文君耳边轻轻呼上一口气,“卖身。”
孙文君被吓得赶紧躲开。
“爷,你怕不是个青瓜蛋吧?”翁姨用圆形竹丝扇遮着口笑了起来。
孙文君本就不服气,又突然撞见丁南淮的笑。不行,不能让老大看不起我!
孙文君定了定:“四楼豪华间!”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塞满银元的绿色镶边荷包掂了掂。
这老鸨,一见钱,眼睛就亮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哟,爷,咱这就上去。”
丁南淮突然愣了愣,这丫头,刚才喊了四楼?
他略显慌张地看了看孙文君,孙文君意识到老大的目光,回笑了过去。
这丫头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踏上楼梯,那翁姨趁着孙文君不注意轻轻地侧过身来掐了一下她的腰肢。哟,这么细呢。
翁姨眯起眼睛,证实了她的猜测,肚子里面打着算盘。
“你干嘛?!”女孩子的腰部敏感,被掐这么一下,她惊叫起来。惹得丁南淮也看过去。
“没什么,”翁姨笑着说,“看爷您身材挺拔,叫贱奴馋得很呢。”
“别碰我。”孙文君语气冰冷,蕴着怒火。
翁姨笑笑,扇了两下扇子不说话,接着顺楼梯往上走。
丁南淮在后边盯着翁姨,心中泛起疑云。
“四楼到了,二位爷,”翁姨眉飞色舞地说着,“咱这的姑娘呢,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最上边是咱们百里香的花魁一位,下面有书寓十位,长三二十位,幺三五十位,外面有九位野儿拉客呢,剩着六十一位在一楼候客——爷,您要哪位啊?”翁姨眯起了眼,声音极为魅惑。
“我要花魁!”孙文君只当是好玩,脱口而出,“听闻百里香的花魁肤白胜雪,眉眼纤细,头发如鸦羽一般,可是真的?”
“那自然是,咱百里香的花魁啊,别处不敢说,但在上海啊,绝对是头牌!”翁姨说到这里,面露些许为难,“只是她现在接客呢。您要见她,要提早几天来说好。”
“哦那好吧。”
听到“接客”一词,孙文君脸微微红起来。
“那我要个长三,玫湘姑娘可以吗?我听闻过她。”
丁南淮:这丫头,还认真了。
“不行。”他赶快出言反对。
“为什么?”孙文君的像是想起什么,眉眼微眯,凑近丁南淮,“老大你该不会是怕吧?”
丁南淮噎了噎。
“老大你慢慢挑吧,我认识玫湘姐,你不用担心。老大,虽然我喜欢你,但我一向对于自己以后的丈夫非常开明,还是要适度地发泄一下,我先走了!”说完便跑了。
他正要开口……他什么时候变成她未来的丈夫了?这孙家小姐真是荒唐。
丁南淮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算了,反正孙文君也是女儿身,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一回神,才发现翁姨笑着盯他。
“我,我不玩。”丁南淮愣了一愣,说。
“那就请您回去吧。”
丁南淮:……
不管了。
“要个书寓。”
“行,爷,这边呢。”翁姨摆动着腿走了起来。
—
这位书寓叫祈安。丁南淮被带到她门前的时候,翁姨已经让祈安准备好了。
“爷,”翁姨挑着两道细眉,“这里面的人,可香着呢!您自己想好要不要进去。”
说着她还上下瞟了一眼丁南淮:“银子贱奴可收了啊!这没尝到好东西,可就怪不得了,贱奴下去下面一楼招揽客人了,您慢慢享受吧!等我一下给爷送水荷糖虾儿和热酒来,给你们助助兴!”说罢她眼睛一勾,下去了。
丁南淮是准备不进去的,可又想起水荷糖虾儿,还是推门而入了。买了就走,速度要快,不宜久留。
进门,丁南淮就看见了榆木洋式梳妆台前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对着镜子轻轻抹唇,没来得及看他:“爷来了,等我抹了胭脂就来。”
声音娇酥。
丁南淮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分为内室和外室,外室中间摆着一张大红酸枝月牙桌和几个鼓凳,两边挂着垂地大红纱帘。他找了个凳子坐下。
祈安把胭脂用指肚在脸上压了压,这才起身出来。
她才看到丁南淮的时候,愣了愣,笑了:“公子是名门少爷吗?怎么还戴个面具呢。”
其实孙文君的面具不怎么贴合丁南淮的脸,经常会卡在脸上生疼。他想着祈安没见过他,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所以就把面具摘了下来。
“没有,也就是刚刚在外面买了一个,戴着新鲜。”
祈安看清丁南淮的脸,脑子里冒出来平时弹奏琵琶时背下的那些词文。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丁南淮看祈安盯了他半天,只好倒了杯茶开始喝。
丁南淮一动,祈安才发现自己看他良久,不禁面部有些微红,笑了起来,满面坦然:
“来这的大都是些尘俗之人,公子长得这般俊朗,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多谢。”丁南淮轻笑出声,“我也只是个尘俗人。”
“公子,想听什么?”祈安红润的小嘴轻轻张开,“我可是卖艺不卖身。”她弯了弯眼睛,从骨子里软到让人酥麻。
“不过,要是公子想的话,祈安也可以一试。”
青楼间的女子大多是卖来的,而祈安却不同,她是十岁那年求着翁姨进来的。在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能吃饱,比什么都强。
她在百里香七年,好不容易熬到了书寓的位置,可以自己选择接不接客。于她而言,如果遇到的嫖客不是自己喜欢的,好好地伺候完就行了;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那就真的是人世间最美好而令人心动的事了。
而此刻,丁南淮这样就是她喜欢的。
丁南淮笑笑:“我知道,我也是因为不想,才选了姑娘,只是让姑娘赏脸给我唱几曲。”
祈安听了一愣,笑了笑,坐在了竹丝软凳上,手里抱着古香古色的琵琶,和她那身修身漂亮的碎花漆姑旗袍相衬。
这位爷可真是不同寻常。
她弹奏了起来,葱白的手指在钢线上摩擦,琵琶乐声似幽泉自山涧叮当流出,手推波式的发髻贴在两边额上,柔美的曲线极尽妩媚妖娆。
这位书寓的琵琶真是不错。
丁南淮正这样想着,叩门声响起。他打开门,是来送酒和水荷糖虾儿的小厮。
小厮放好退出去了。丁南淮一看水荷糖虾儿到了,心里便已经没有给琵琶声留位置了,全是水荷糖虾儿。
他夹了一个肉质紧实,透明晶莹的小虾尝了尝,香甜四溢,甜而不腥。他虽不爱甜食,但直觉告诉他方清焰绝对会喜欢这个。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
“姑娘,你有木椟可以用来装着水荷糖虾儿吗?”
琵琶声戛然而止,祈安愣了一下:“有。”她确实有个紫木食盒,带提手的。
“借我一用,下次一定还给你。”
祈安去自己床下拿出个食盒来给丁南淮。丁南淮满目欣喜地将糖虾放进了食盒里,也没拿酒。
祈安突然有点恍神:来这里,就为了这个?
她愣愣地看着丁南淮把糖虾放好。丁南淮的眼睛里噙着笑,眉目温柔。她一时好奇,就问:
“公子,你喜欢甜食?”
丁南淮一听,便笑得更暖:“不喜欢。这虾是给人带回去的。有人爱吃甜食。”
“心爱之人?”
许是没有听清楚,丁南淮只是接着自己的说:
“姑娘,我先借了你的位置放一下,我去玫湘姑娘那找找我的兄弟。”
祈安怔怔地点了点头,看着丁南淮出去。这就走了?
—
丁南淮一间一间地找着,找到门牌上写着“玫湘”两个字的厢房,他突然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丁南淮,救我!”
他这时觉得事情不对劲,想把门打开冲进去,这门却是从里面锁上,根本打不开。可丁南淮体壮,他开始撞门,撞到第四次的时候两扇红木门破开。
他看见孙文君被一个体格壮大的男人压在身下,外套已经被脱了。那人还在疯狂撕扯着孙文君的衣服。
丁南淮过去揪起那人就是狠狠一拳。那人鼻子通红,嘴角瞬间见了星星点点的血,那人回了丁南淮一拳。
丁南淮直接给他撂倒,然后又是一顿胖揍。
楼内的人听到响动和这男人的惨叫声,纷纷围过来。翁姨匆匆忙忙地赶到,见此情景,急得不得了,赶快叫了几个小厮把扭打的两人拉开。
“快把吴少爷送到一边去。”翁姨吩咐着,才转过身来就被丁南淮一把提起:“诶!!!”
“爷,您这是干什么呢?!”
丁南淮看着翁姨的这张嘴脸突然想起之前她在楼道上掐了孙文君的腰,他一时间心里一阵嫌恶,怎么这种恶心人也给他碰上了,真是让人恼怒的脏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爷,你说什么?贱奴,贱奴听不懂啊!”
丁南淮盯着这老鸨仍是一副无害的样子,心里面一狠:
“你要想打她的主意?死了这条心吧!除非你用命来换!”
旁边人紧张地屏住呼吸,局势混乱极了。
翁姨被他这么一搞,怕得抖了起来,手抓着丁南淮的手,但丁南淮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减。
可不能为了赚个钱就把小命也丢了。
“诶哟,这位爷,我可不敢!”
丁南淮一把把来拉的小厮推倒,狠狠地盯着翁姨:“你保证?”
“我,我保证。”翁姨颤抖着。
这时丁南淮才把翁姨摔在地上。翁姨赶紧吓得跑了出去,众人也都散了。
这样的事青楼经常会有,不过大多数是因为青楼姑娘与嫖客互生情愫而被青楼里的打手痛打一顿之后扔进柴房。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只要不死人,警察局是懒得管这些的。他正准备看看孙文君怎么样了,谁知孙文君一把抓住他就跑。
经过祈安的房间,丁南淮突然喊起:“我的虾儿!”
“快走,还管什么虾儿呢!”
但丁南淮力大,孙文君实在怄不过他,还是被他扯了过去拿虾。
暮色燃尽后一地扫不尽的余晖。
出了百里香,两人气喘吁吁,丁南淮疑惑不解:
“不是,我们到底跑什么?”
“你傻啊,你面具都没带,待会我俩被认出来,回到孙家被我爹娘知道了我肯定免不了一顿痛打!”孙文君喘着气。
丁南淮看着走之前她没带外套,现在只是单薄的一件衬衣,他看着她,有些担心:“你怎么样?”
“就吴家那二混头,骚扰我有一段时间了。”孙文君这才平稳了自己的呼吸,笑起来,“不过,老娘可不怕他,你看,我不好好的吗?”
真是,刚才都要哭出来了还嘴硬……丁南淮无奈地想,对着孙文君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乱进这种地方了。”
孙文君一阵感动:
“好的老大!”
这时丁南淮赶快打开木椟来看。刚才跑得太快了,不知这里面的一盅水荷糖虾儿现在怎么样了。他仔细查看着,还好,没有泼洒出来。丁南淮舒了一口气。
“给谁的啊,老大?”孙文君多少也看出来了这水荷糖虾儿不是丁南淮自己爱吃的。但是他护得如此厉害,那个人是谁她属实有些好奇。
丁南淮烦躁的皱了皱眉。怎么每个人都要问一遍?他心烦得很,实在是懒得为了不暴露身份而又去编一些绞尽脑汁的原因,于是不耐烦地乱说了一个:“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孙文君回忆着,点了点头。
“就是拿回去给喜欢的人的。”
“老大,你有喜欢的人?!”孙文君瞪了瞪,“以后给我看看。”
丁南淮不说话,只是越走越快,走在了孙文君的前头。
不过据他看来这吴家和孙家的关系变成这样绝不会只是吴家的二少爷和孙文君的原因。
要帮到方清焰,他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清楚。
孙文君赶快追了上去。
当天晚上吴家撤走了所有提供给孙家纺织厂的棉花,两家龙虎相争,市面上闹成一锅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丁南淮之前随便有些交集的那些地下的兄弟听说他在百里香打了架,在丁南淮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百里香二楼的屋阁砸烂了两间。
小混混闹事,撂下狠话,警察抓都抓不住他们就跑了。
方清焰在总部府的办公桌上烦躁地将一沓文件甩在了地上,揉了揉鼻根。
“这孙吴两家到底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