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方部长的小少爷回来了,这个消息在上海上下轰动了一波。
方清焰本想让方晚安也一起回来,但方晚安说她才念着高中,想今后上完了大学再回国。方清焰也就由着她去了。
方清焰每个月给她寄那么多钱,让她过着好吃好住的浪荡生活,她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这么回来。丁南淮心里冷笑。
回到方家,丁南淮打开自己的房门,仍旧干净整洁无异味,他儿时喜欢的那些木剑,玻璃珠也都在原处没有动过,更不曾积灰,甚至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插着在冬天也能青翠挺拔的墨西哥羽毛草。
整个上海城,人口超过四百万。个个口中的方清焰,雷厉风行,一双冰眸,不近人情。
可谁又会想到,真正的方清焰不过是表面刚硬,杀伐果决,实则在这些小事上,他比谁都细心周到。
丁南淮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摸了摸木桌,一尘不染。
方清焰的心,事事都要操劳,什么都要想得齐全。
丁南淮将行李放好,便下了楼。方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吃饭的时候就跟集市一样。方清焰不在,丁南淮坐在正位上,喝了一口橙汁,抬头问徐历:“徐先生,我小叔呢?”
徐历是方家的管家,祖上也一直都为方家做事,就连方家那年三十多口人被傅襄年杀了一半,徐氏也未曾弃过方家。
所以徐历这个人,方清焰用得安心。
徐历听丁南淮问,凑了过来,笑着:“在牢狱里呢。”
丁南淮听了一愣一愣的,眼睛瞪的老大。
“啊?”
徐历这才发现说错了话,赶快补充:“视察呢。”
“哦,”丁南淮应了一声,但低头之后疑惑又从心中升起,“哈?”
“之前有个人私通英军,透露了城内大量的军政机密,这事在上海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徐历压低了声音说道。
丁南淮啃下一块米糕,淡然地点了点头。既然现在平静下来了,那就证明他小叔把这事处理的很好,再说方清焰一向逞强不喜欢别人帮他,丁南淮也帮不了他什么,也就不去管。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丁南淮吃完饭后甜点,脚翘起来搭在桌腿上。
徐历脸上笑着:“我不敢问,但方爷应该忙完就回来了。”
这孩子,顽劣的性格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徐历余光瞟了瞟丁南淮搭在桌子上的脚。
丁南淮拿出他去方清焰书房里随便找的书来看:“他有没有说回不回来吃晚饭?”
被这么一问,徐历呆了一下:“啊?”
丁南淮微微皱起眉头。方清焰是个工作狂,想必都不怎么关心自己的一日三餐,而徐历虽然心细,到底是个男人,不会关心也不敢干涉方清焰的饮食是否落实。
方家另外那些只知道吃软饭的,就更不用说了。
丁南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老徐,那你知道他去的地方在哪吗?”
“知道。”徐历脸上笑着,心里哭笑不得:这孩子,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听到这里,丁南淮却嘴角得意地一勾:“我去给小叔送饭!”
徐历看着他微眯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感觉丁南淮的眼睛里写满了四个字:非奸即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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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偷情报的人这几天可把方清焰愁死了,什么招数都试过了,可他就是不说他把情报泄露了,人证物证具在,他是宁死不想透露他的老东家是谁了。
方清焰来视察,就是为了看这个人,但又不能太明显,不然他一个军政部长特意亲自来看,绝对会让全城上下人心惶惶,对此事更是会有人肆意揣度,谣言四起。
这个人表面上一点迹象都没有,是一个穿着白罗长衫的大学生。在牢房里坐着,他却能做到冷静沉着,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方清焰来了他也装作没看见,闭着眼睛喝茶。
“陈嘉礼。”方清焰看了一眼这个犯人的文档,把名字念了出来。
这时陈嘉礼才睁开眼睛,他的一双如漆如墨的狭长目光像一把刚锥,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砍下来,寒气刺人心脾,嘴轻抿着,似笑非笑。
方清焰隔着玻璃门正对着他坐下,一身笔直的军装,肩头上披着黄色披风,脚上是黑色高筒靴。
陈嘉礼轻笑一声:“不知我一介读书人,今日为何有如此大的本事把方部长请出来了?”
方清焰眼睛微眯,闪出一丝狠戾:“情报,在哪?”
“多谢部长托人送来的好茶,”陈嘉礼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不知部长,可否听过一句话?”
方清焰冷冷地盯着他,没说话,等着他讲下去。
“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
这是文天祥的名句,方清焰听了心紧了一紧。
“我并不知道什么情报,我们读书人虽一身儒气,犹且想着保家卫国,你们这些当兵的,外人侵犯的时候不拔出韧剑,奋力抵抗,而是在不断打压中华同胞,”陈嘉礼斜睨一眼他,“天地可诛。”
方清焰一听,站了起来:“我只要情报。”看来这人还不知道这情报有多重要。
“情报一泄露,上海城,难保。”方清焰戴了白色手套的手紧了紧,“我敬重你是个读书人,如果你真的没有偷窃情报,不知道这情报为何如此重要,我可以放你走,还你一身所谓的正骨。但如果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说出这番话来,确实当真让我觉得可笑。”
说罢,方清焰又加了一句:“自古爱国文人儒士,我不曾听过有人为了正洁而甘当卖国贼的。”
陈嘉礼是在学堂上莫名被抓的,至于是什么情报,或是把泄露给了谁,都是陈嘉礼被抓之后穿出去的,这些他在牢狱里,一概不知,说白了就是个冤大头。他对方清焰的印象就是这样败坏的。他心里冤屈又愤怒,只是一直以为方清焰说的情报泄露是泄露给了那些一心为国筹谋的党派。
听了方清焰的一番话,陈嘉礼意识到不对劲,眉色微动。
“部长,小少爷来了。”旁边一个士兵轻声提醒他。
方清焰知晓地点了点头,冷冷地望了一眼陈嘉礼,准备离开:“真是读书读疯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真真要学得个那些清末的老腐朽。”
陈嘉礼愣愣地抬头,等方清焰走了,他才知这人是在骂他。
他之后一直躺在牢房的单床上,看着天花板。他一心爱国,也想救祖国于危难之中。可如今,却是他对国民军有了偏见,以一概全了。
可方清焰也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从学堂上当众抓过来。陈嘉礼这样想着。
这时门外把守的两个士兵开始闲聊,尽管声音小,但牢房里安静,陈嘉礼还是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方部长的小少爷回来了?”
“好像是的。部长才二十九就有那么大的儿子了?”
“嘘,什么儿子,据说那丁南淮啊,不是方家人,是方部长当年在战场上救的娃!虽是在外姓,却被方家宝贝得跟个,啧!”
“嚯,他如今回国,不是想要争家产吧?”
“争家产?哪轮得到他,他又不姓方!”
“小声点,这位小爷,你别看他在部长面前乖巧,对别人,嘶,那个表情冷得叫个让人战栗,我之前见过他一眼,身高体壮的一个,才回国就结交了一些道上的人,其中好多都很军政有联系!总之,不要惹。”
“真的?我只听说他是个数学奇才,才回国好多科技顶尖人士就争先恐后的拜访他去了。没想到,他还有那么恐怖的一面。”……
陈嘉礼本不喜欢听这些小道八卦,奈何就在耳边,多多少少也进了他的耳一些。
陈嘉礼心情烦躁地砸了砸床板。
“怎么?!皮子痒了要抠床板吃呢!”外面的士兵闻声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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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南淮看着方清焰吃饭,眉目温和。
方清焰身边站着他的贴身守卫兵兼秘书小何,那小何看着方清焰一点一点地喝粥,心里纳闷:这方部长不是刚才才在总部府上吃了晚饭的嘛,这么能吃?
方清焰指如葱根,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紧紧地抠在碗沿上,瓷白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丁南淮盯着他的手,微微启唇:
“小叔,好吃吗?”
“还行。”方清焰认可地点了点头。
可旁边站着的小何看着丁南淮温柔似玉的乖巧表情心里却是酥麻麻的。
这人刚来那下方清焰不在的时候还恐吓他的是。
“小叔,我有一事相求。”丁南淮凑了过去,但他身形高大,坐着也比方清焰高了一小截,他看方清焰,是微微低头的。
“什么?”方清焰没有抬头,把碗里的粥吃尽。
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知道有事情求我,就来百般地讨好人,精得很。方清焰表情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却是哭笑不得。
“我想要一辆克雷斯来,”丁南淮眼睛微亮,嘴里抹油地说,“就那天经过广安路店看到的那辆银白双开门轿跑车!”
好家伙,这位爷可真是狮子大张嘴啊。小何在一旁想。
一辆克雷斯来一万两千块钱,而一般家庭教师月薪只有五十。
“行。”方清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等让小何跟着你去,给你付款。”
这就答应了?小何看着方清焰定了定。他想起之前知道方家大姨娘每个月花四百块钱方清焰都无比烦躁,这,现在可是一万多的?
大家都说丁南淮是个花钱的主,今天看来果然没错了。小何在心里不禁赞叹。
方清焰这个人,只要丁南淮装作乖巧地求他,丁南淮的一切需求他都能尽力满足。丁南淮知道他把他当成小孩子,但这一万块钱的车丁南淮眼馋了许久,从一个一米九的粗汉子委身小孩也未尝不可。
“谢谢小叔。”丁南淮一高兴又凑近了方清焰一点,鼻息温热,一阵一阵地打在方清焰的耳边。方清焰觉得耳朵痒得厉害,刚抬头就看见在视觉高处看他的丁南淮。
这小子怎么那么高?方清焰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了,直接从尴尬变成不服气,最后演变为愤怒。他压沉了声音,只吐出六个字:“滚一边去坐着。”但耳根因为窘迫早已有了些许灼热。
明明九年前还是个只知道吃的小矬子。
这样一句话把一边的小何看呆了,前一秒还温声答应的方清焰,这一秒又炸毛了。真是他所熟知的喜怒无常的方部长。
小何更害怕他了。以后在方清焰身边做事,一定要小心,要小心。
可是丁南淮看出来了方清焰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他乖顺地坐回方清焰对面,嘴角轻扬。
他想着,以后跟小叔站着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学一下如何不让人察觉地弯个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