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日出了，融化成一摊模糊的暖色。
伯克利市这天，雪早已停了，阳光就像绒毛一样在丁南淮的睫毛边飘飞着。
“丁，该起了。”旁边同宿舍的大胡子舍友开始摇他的床，用一口本土的英语叫他起床，“迟到了。”
丁南淮翻了个身，把枕头放在头上挡住倾泄下来的阳光。
“丁——”大胡子仍旧锲而不舍地摇着丁南淮的床板。
隔壁宿舍去接水的路上透过丁南淮宿舍的门隐约可以看见大胡子认真摇床的身影，但大家都习惯了。
二人宿舍条件比单人宿舍条件差一点，大胡子的声音久久在楼道里回荡，而丁南淮依旧酣睡。
“丁，你成绩好也不能乱来啊，”大胡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外套套在身上，“今天早上是博瑞的课，迟到就惨了。”
丁南淮烦躁地皱了皱眉，嘴里嘟囔着：“被窝是天堂在人间设的分店……”
大胡子叹了口气。
一般早上八点的课没人愿意上，所以大家抢的一般都是下午的课，运气差点的学员就落得个上早课的下场。而丁南淮和大胡子一开始抢到的明明是下午的课，但因为大胡子是黑人，他是中国人，众人排挤，连主任对他们都有偏见，就把董事会会长和经理的儿子的早课换给了他们。
一想到这是博瑞那老头子干的好事丁南淮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不去上课，想着跟博瑞对着干。
大胡子走之前丁南淮还是没有动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拿上书本，关门离开了。
丁南淮听门关上了，这才缓缓地睁开眼。
其实每周一次的“对抗”课之前大胡子都会锲而不舍的叫丁南淮起床，而丁南淮不出所料都会赖在床上不起来。
大胡子离开之后，实际上丁南淮也无法再入睡了。
他就是想跟博瑞那个顽固的老头对着干，他就是想让博瑞的课人数不齐。就算被扣了学分，只要能气到博瑞，丁南淮心里都是舒爽的。
而这一天，博瑞出乎意料地找到丁南淮的宿舍。他看不起丁南淮他们的宿舍，声称这里面有病菌，只是开门但没有进去，远远的看着丁南淮的床帐骂。
“雷尔夫，你每天让吉伯跟我请假就是为了在宿舍睡懒觉？”博瑞的那两根胡子看着好像竖起来了，“真是中国人的德性。”他唇齿间浓浓的讥笑的意味，身后跟了很多来看热闹的学生，大胡子吉伯缩手缩脚地在最后面，显然是被博瑞威胁过。
丁南淮躺在不透明蚊帐里本来是不想理会博瑞的，可博瑞骂他什么不好，非得提上他的国家。
丁南淮没有动作，但是两片薄唇使劲一翻：“博瑞，你真他娘该死。”
语句粗鄙而又冰冷，但丁南淮觉得这样骂博瑞再合适不过。
博瑞耳背，竟然疑惑地开口：“什么？你说什么？”
“教授，他说你真他妈该死。”旁边戴眼镜的黄发男生复述了一遍。他是博瑞的小跟班凯，凯无比崇拜博瑞。
博瑞这才听清楚，愤怒地吸了一口气，使劲往凯头上重重一敲，声音响亮极了。
“嘶——”凯叫将起来，却又对上博瑞凶神恶煞的样子，只好弱弱地用极小的声音嘟囔，“又不是我说的……”
旁边的学生都哄笑了起来。
丁南淮听着门外的声音也不禁失笑，笑得肚子轻轻一抽。
“你这是侮辱教师！”博瑞的那两根胡子更加翘起来，“我要上报给教导主任，让他扣你的分！”
说到这里博瑞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得意地双手叉腰：“你这个学期扣了那么多分，是时候让你滚蛋了！”
丁南淮冷冷的笑声从帐内传了出来：“博瑞，你就是个老腐朽，没有真才实学就算了，讲的课也是垃圾，我是倒了血霉了才被分到你的早课。”
其实丁南淮听博瑞的课没有超出过三节，但仅仅是那三节，他心里就对博瑞的水平有了个定数了。
“你，我现在就去找教导主任！”博瑞生气地迈开腿。
“你不想跟我比比吗？还是怕你一个教授输给了学生怕别人嚼舌根？”丁南淮的声音冷冽。
“比就比！一个毛头小子，”博瑞顿住了脚，“你能从床上起来再说！”
一听博瑞要跟雷尔夫比赛，一旁的学生里有为博瑞紧张的学生，有一旁冷眼旁观的学生，但更多的是吹着口哨打着响指准备看好戏的人。
丁南淮是数学专业的，跟博瑞比试的自然是数学。这时数学界正流行着微分几何的研究，自然而然双方的研究竞赛论题就定成了《微分几何的研究》。
论题定了下来，博瑞和丁南淮就各自分别在研究室里潜心计算研究，整日里两人都不抛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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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南淮有了研究成果的那天上午，他差点激动地把水笔都摔坏了。一个星期过去，整个研究室铺天盖地地都是他的研究文稿和例题演算，更多的还有密密麻麻杂乱不堪的演算稿纸。
他最后的研究成果，是打印成文本的一打白色纸张，那是他的证明过程。单是证明过程，就占据了200张纸的空间。
他欣喜若狂，把他的研究成果攥在手里，交给了这次比试的裁判琳塞。
去的时候他还偷偷地探了探琳塞的口风，他应该是先于博瑞一步完成研究论文的。
丁南淮欣喜不已，正好大胡子吉伯帮他庆祝研究成功，请他出去吃一家好吃的德克萨斯烧烤。丁南淮随便顺了一辆隔壁宿舍兄弟的自行车，骑起就往校门口冲。
美洲的德克萨斯烧烤是传统美食，这家的牛胸鲜嫩多汁，搭配着烟熏味，还有他们自制的秘密烧烤酱汁。丁南淮不禁对吉伯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吃完回宿舍，丁南淮旁边的人都有在意无意地看他。他心中疑惑，把隔壁宿舍的一个男生抓起来问：“亚伦，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在看我？”
那男生却一改平日里的和气，一把甩开丁南淮的手，一脸嫌恶地说：“偷别人的研究成果，我不想跟你这种人有交集。”
丁南淮听了之后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什么？”他一把把这个男生的领口揪起来。
那男生也丝毫不慌，扔给他今天下午刚出版的新一期《奥秘》杂志：“第56页，有博瑞教授的文章。”
丁南淮快速的翻着，几个字眼出现在他眼前：
“引入几何的g结构”。
丁南淮直接懵了，半张着口。他的成果竟然被《奥秘》看上了，但是，署名不是他。
吉伯看着丁南淮额头上青筋暴跳，赶快劝他：“丁，算了。”
丁南淮的性子一向桀骜不驯，这点屈辱，于他而言就是踩在了他的头上。他没说话，只是拳头紧紧地捏死，转身下了宿舍楼。
吉伯一看他这样，慌忙地赶快追了出去：“丁！你要去哪？”
“找那个糟老头子算账！”丁南淮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
刚巧，才去到教学区，丁南淮就看见了博瑞，他在那里和另一个教授大谈特谈“他的”研究成果，眉色飞舞。
“博瑞！”丁南淮大吼一声，声音嘶哑。
两个教授都被吓了一跳，转过来看他。
“为什么要偷我的研究成果？！”丁南淮大声质问着他，手指指着杂志上的署名，握着杂志的手愈发地紧。
“偷研究成果，哼，”旁边的那个教授一听，笑出声来，“博瑞教授做研究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他会看的起偷你的研究成果？”
丁南淮眼射怒火，瞪了一眼这个教授。
“那你说说，证明过程的第三个例题是什么？”博瑞目光逼人，像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边声音大得很，旁边的学生教授都看了过来。
丁南淮被问得愣住了，他一向证明出来就不太记得例题了，就算有印象，也不会记得顺序。
他半张着口，努力回想。
糟糕，真的记不得了。
“那你不记得原题，也能记得它主要讲了什么吧？”博瑞半眯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讥诮。
这个他也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从那些书籍里找题，把题目抄上去，然后进行证明。
“是关于曲面在弯曲情况下不变性和不变量的研究。”博瑞得意地弯曲着自己的眉毛。
这在旁人看来，已经定夺了研究成果到底是谁的了。
“我能说得出来证明过程。”丁南淮咬牙切齿道。
“嗬，这只要看过这篇文章的都知道吧？”博瑞冷笑了一声。旁边的人看着这两人的吵闹，不禁议论纷纷：
“这个，是中国人吧？”
“这种德性，不是中国人还能是哪国人？”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以前也出过这种到处乱说别人的成果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成果，好像啊，都是中国的。”
……
吉伯听着旁边人说的话，看丁南淮的眼尾越来越红，赶快去拉他。
丁南淮越看博瑞的那张嘴脸越觉得愤怒。
可已经晚了，吉伯伸出手的时候，丁南淮的的拳头已经砸到博瑞脸上了。众人一片惊呼。
八天后。
校长办公室里的皮革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一个校长，一个丁南淮，还有一个，他穿着黑色的高定西服，身材虽然比丁南淮更瘦削一些，却也笔直挺拔，腿长身细。
他的嘴角重重地压着，一如他压在心中的怒气。
丁南淮被开除了。不过幸好加州念及他的才华，而且丁南淮这两天提前考了毕业考，得了优秀分，加州大学把开除改为了毕业，也算超前两年捞了个毕业证。
校长走了之后，那个眉目清秀的男人口中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回国。”
丁南淮眼底满是惊讶：“小叔，明明是他偷我的研究成果！”
“我知道。”方清焰说，“但没有办法。”
“我不想回国，我想在这里工作。”丁南淮还嫌不够，又加上一句话，“小叔，我听话的，在这里我以后都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他晓得方清焰的性格，表面刚硬，但温和地求他一下，他就会原谅自己了。
方清焰其实心里是支持他的做法的，但对方毕竟是美""国加州大学。
方清焰这个人，心软得很。
他抬眸看着丁南淮，站了起来：
“加州可以不要你，但祖国需要你，”方清焰缓慢地说着，“非常需要。这里不容你，也不必继续待下去。”
丁南淮目光一沉，思索了三秒，心中有某种打算，也突然站起身看着方清焰，眼睛微亮：“我都听小叔的。”
回国之后只要有方清焰，好像也不错。
自从丁南淮和方晚安出国后，方清焰每年都会来看他们两次，过年的时候来接他们回方家。但因为国内动荡，方清焰自丁南淮中学毕业典礼之后的三年年都没有来过，只是时常写信询问他们的学业。
丁南淮的天资聪颖，早早地就考入加州大学，今年才十八。
大学时光，正是丁南淮的身高突飞猛进的时候，上次方清焰来看他的时候，丁南淮还只是和方清焰一样高，目光也是在一个水平线上。而如今丁南淮身高又长了，虽然方清焰本来就身高腿长，但三年年下来丁南淮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了。
这时两人的姿态就很别扭了，丁南淮垂眸俯视着方清焰，口中却唯唯诺诺地说着讨好的话。
这小子，三年没见，竟然长得那么快。方清焰心里不服气，把下巴微抬，想像以前那样，表现出有威严的样子。
“听话就好。”
要是换作丁南淮小时候，是能起到这个效果的，但如今丁南淮身高巨长，从他的那个高度看方清焰，倒像是方清焰在娇嗔。
丁南淮嘴角微微一笑，跟着方清焰出了校长办公室。
方清焰身上担的那些重担，没有人比丁南淮看得更清楚。但方清焰拉不下脸来，好面子，总爱装得比谁都强。丁南淮清楚他的性情，就表面上尽量顺着他，在他面前还是温和听话的样子。
但这次回国，他想帮方清焰。
丁南淮的脑海里浮现出久远的记忆。九年前那道划破黑暗的光明，一辈子都会清清晰晰地不断被回忆出来。
他跟着方清焰，眉眼柔和地一弯。
他想竭尽全力报答方清焰对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