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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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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傅家的别墅,出来是上海繁华的街道,灯红酒绿,有汽车不断在街巷驶过,里面坐着的大都是穿着青黄色的军装的男人和三两个身态妩媚的女人。

    方清焰拿了一件黑色外套,出来的时候已经夜幕浓沉。上海的冬天冷,却少见降雪,空气干冷,寒气一股一股地吸进肺里,砭人肌骨。

    世界上最后一个叫他生生的人也走了,而他在这乱世,竟只剩下报复和活着。他心里一抽一抽的,却将眼泪憋得紧紧的。

    方清焰在路灯下点了一支烟,裹着寒冷的空气一口一口吸下,昏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显得他整个人一片朦胧。这支烟他食之无味,让他心焦的是等待。

    一辆黑色福特在方清焰面前停了下来,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男人。

    “焰哥,走,我们回去。”那个男人心里满是着急。

    他死去的叔伯的儿子,名叫孙书阔。

    “你小子哪里搞的车?”方清焰将烟头一扔,用脚狠狠地在地上搓了几搓,把星火灭干净。

    “偷的,”那男人上车,顺口一说,却碰上方清焰清冷的目光,又连忙改口说,“找赵四借的假福特,城郊离这里远,时间紧急,我去找他借的。”

    方清焰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孙书阔一眼,上了车。他又何尝不知道孙书阔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要不是四伯帮过他父亲二十年前从被围住的京城皇宫里逃出来,对他们家有恩情一直没能报答,死前嘱托他照顾孙书阔,他真情愿这个人不是他的表弟,伤风败俗。

    更何况他家里人之前从傅家手下逃跑时行踪败露,方清焰一度怀疑过是孙书阔说出去给傅襄年的。

    孙书阔跟方清焰的眼睛对上,心虚般地咽了咽口水:“哥,咱走了,回家。”

    “嗯。”方清焰疲累,右肩靠在车门边上盯着窗外,从嗓子底部挤出一个字来。

    车缓缓发动,方清焰的脑子里却满是那个小娃的样子,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在方清焰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愧疚。

    方清焰有些头疼地揉揉眉梢,这世道,在亲爱的家人和那孩子之间,方清焰做了抉择。

    那小孩长大了会理解他的。方清焰心里这样想着。

    “我爹和妹妹怎么样了?”

    孙书阔一直在一边开车一边偷偷观察方清焰的神色,所以方清焰的突然发问让他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

    “好,都好着呢,我们全家都好。”

    有了孙书阔肯定的回答,方清焰心里还是在紧紧地提着,他不放心,因为他知道以傅家那下流的德性,傅襄年绝对不会轻饶他的家人。

    怪就怪在他的四叔在这战乱中偷谁的军械不好,偷了整个上海最有权有势的傅家。

    就算他四叔只是单纯地拿去卖,却也因为疑似暗通湘军而被乱刀砍死,连累了整个方家。

    巧就巧在方清焰的二叔确实是湘军的人,可一直藏匿身份,连家里人也不知晓。

    四叔的失误,让傅襄年查到了方清焰的二叔。

    方家被傅家屠门,一个大的家族败落下来。家人的性命被傅襄年攥在手里,让方清焰不得不从十四岁开始就为傅襄年做事。傅襄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都让方清焰去做,战场上杀人也让他去做。有时候方清焰都会觉得,自己的手可真脏。

    但他比孙书阔好得多,他是因为家里人被威胁而被迫去做的。这也让方清焰时时觉得孙书阔一家恶心得很。

    想到这里,方清焰又看了看孙书阔的背影。

    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是他现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无法一举扳倒敌人。他能做的目前只是先顺着傅襄年的意思离开上海,同时对孙书阔多加防范。

    孙书阔心里有鬼,不停地偷眼望方清焰。方清焰烦他,不去理会。

    还有四天。方清焰心里盘算着,紧了紧拳头。

    —

    而一边的丁南淮,却是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傅襄年的军阀模样让丁南淮害怕,因为他爹娘就是死在这么一个装扮的人手下的。

    这两天湘军频繁来犯,打着什么北上解放的旗号,虽然傅家军势力强大,但湘军有总统撑着腰,又得民心,难得地让傅襄年有些心慌。

    傅襄年忙着料理这些事,暂时没有时间管丁南淮,就让宋姨先照看着他。

    另外,丁南淮有了个新名字,傅佳云。丁南淮猜想过这家有钱人可能是想要收他为养子,但他又不敢想,因为在小小的认知里,不杀他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宋姨是从乡下来的农村妇女,纯朴敦厚,待丁南淮很好,两天过去,除了那个穿着旗袍扭着夸张的步伐的女人会时不时来为难一下他以外,丁南淮吃饱穿暖,还有大房间可以睡。

    他小小年纪,经历过血腥的沙场,这点为难,他怕什么。

    可丁南淮不敢松懈,他被这世道搞怕了。每次他吃东西都尽力地往肚子里塞,撑得吐了还要继续吃。

    他懂得不多,但他认为,只有吃下去了才是自己的。来傅家之前从小到大丁南淮吃饱过的日子没有几天,他宁愿被毒死,也不愿挨饿,他要自己死也做个吃饱了死去的鬼。

    这些天他保持着警惕,同时又偷偷地观察着傅家的结构,想着傅家哪天真的要杀他了,他还可以趁他们都不注意偷偷地逃掉。

    他总觉得傅家一家都不是好人,真要找个原因,大概是小孩子的直觉。

    丁南淮吃饱了晚饭,被宋姨带着去房间。路过傅襄年的房间,只听见傅襄年焦急的声音在隔门响起:

    “什么?到城外了?城门的守卫呢?!”

    “方清焰?!我就说不该放他走,真他妈该死!”

    然后就听得电话筒摔掉的声音,傅襄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震怒。

    宋姨脑袋迟钝,跟丁南淮在门外一起站了好半天,才迟缓地开口:“小少爷?”

    丁南淮皱着眉听了有一下了,宋姨一叫他,他就回过神来。他没说什么,只是让宋姨带他回房间。

    宋姨一走,丁南淮就开始盘算了。

    他扫了一圈房间的摆设,扯了一小截床帘下来,然后开始把桌子上名贵的茶碗玉器全部放了进去,只要是看着值钱的,丁南淮都把它落到布兜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了傅襄年房间里的动静,让他觉得傅家此时开始成为了危险的地方。

    观察了这么多天,丁南淮已经摸清楚了傅家的各个出口,现在该行动起来了。

    他把打包好,坐在床沿上,等着时间的流动,等着傅家人的酣睡。外面清冷的灯光落在丁南淮的脸上,小脸沉着冷静,细长的睫毛上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计算着时间,听外面的声音都沉寂下来,丁南淮轻轻地把房门打开一个缝。看傅家没人,丁南淮这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路过傅襄年的书房的时候,傅家大奶奶的房门把手旋转起来,丁南淮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房门,脑袋里那根线紧紧地拉直了,大气都不敢喘。

    他赶快钻进傅襄年的房间,只留一条缝观察外边。傅家大奶奶出来喝水,看见傅襄年的房门没关,奇怪地“咦”了一声,顺手把门拉上,然后回了房间。

    丁南淮听了一下,觉得大奶奶睡稳了,起身准备出去。好巧不巧布兜里的东西太多,把一个白瓷茶杯挤了出来。

    “砰!”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丁南淮吓得动都不敢动。

    这杯子碎裂声在一片沉寂的傅家别墅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丁南淮抓紧了手,竖起耳朵来听着,连呼吸都放缓了。

    听了有将近五分钟,外面依旧安静如初,丁南淮这才确信傅家人没有发现他。

    杯子虽然碎了,但毕竟是贵重物品,丁南淮捡了碎瓷片,想着到典当行也能把这堆碎古董换成钱。

    收拾着碎瓷片,他不小心碰到书柜,书柜柜门打开全是文件纸张,白的黄的,一齐下雪似的飘落下来。

    宋姨又偷懒没把傅老头的书柜锁起来。丁南淮想起晚饭时傅襄年骂宋姨总是忘记在整理房间之后把该锁的东西锁起来。

    时间紧迫,又看不清,丁南淮也顾不得把纸张和碎瓷片一点一点辨析分开,连瓷片带纸张一顿胡乱塞,全部装进了布兜里。

    匆匆从傅家花园后门出来,丁南淮环顾四周,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身高腿长。

    方清焰拿着烟的手顿了顿,眼睛里满是惊讶。他在寒冷的空气中站了许久,脸颊和鼻头被冻得微微泛红,

    湘军攻下上海城,只差最后一道防守城门的构造图,方清焰帮傅襄年做了六年的事,翻进傅家偷点文件还是能够做到的。

    正在外面等着时机成熟,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丁南淮这小孩偷偷开锁出来。

    丁南淮看方清焰目瞪口呆,烟头也是在一边燃着的样子,他呼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还是来救我了。因为水始冰,地渐冻,丁南淮的口中呼出来的气变成了薄薄的一片白雾。

    “小叔,我有这个,”丁南淮把布兜递给方清焰,“你别再丢下我了。”

    他想着,他有一布兜的古董,方清焰绝对喜欢。

    方清焰愣愣的接过来,打开一看,里边全是些碎的稀巴烂的碎瓷片,还有——

    机关图。

    方清焰一眼就从那团废纸里把它辨认出来了,他赶快把图纸抓出来仔细确认。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小孩,聪明得紧。方清焰这才蹲下来看着丁南淮的眼睛,抬手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小脸蛋:

    “好乖。”

    方清焰的眼睛微微弯起,在眼角挤出几道浅浅的桃花纹。

    丁南淮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这大概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眼睛了。

    眼前人生得好看,温热的呼吸喷在丁南淮的睫毛上,丁南淮笑了笑。

    看着小孩纯真的笑容,方清焰突然为自己四天前走的决绝感到悔恨和满满的负罪感。

    “走,小叔带你离开。”方清焰微微一笑,把丁南淮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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