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第四十三章
二十五
忠信门是邕州武林最大的门派，府邸宽大，坐拥数十亩地，花园亭台，设计精巧，处处是景。门口一条大河，明瑟可爱，遍植桃柳；背靠青山连绵，满眼翠色，扑面而来。黄昏时余晖脉脉，映于水面之上，半江瑟瑟半江红，时有白鹭越水而来，立于河面，濯水欢鸣，见人亦不害怕，安闲自如。展昭和李昭亮盛涛漫步河边，不禁赞道：“盛兄，看来忠信门这些年经营得不错。”
“也是江湖朋友抬爱，”盛涛笑道：“熊飞，可惜现今有弟妹管着，你不能豪饮了。还记得当年你我斗酒三日，醒复醉，醉复醒，不知白天黑夜，数数身边空酒坛，足足有三十多个。”
“喔？”李昭亮拍拍展昭的肩道：“熊飞，想不到你有如此豪情的一面？自我与你相识，多见你深沉内敛，现在听盛大侠所言，可以遥想你当年风采，却原来也是任侠使性。”
“那时我们才快活。”盛涛道：“李大人，当年我和熊飞只要听说哪儿有欺压百姓不平之事，立刻赶往此地，快意恩仇，立决生死。那大恶人若是武功高强，我们更是无所畏惧，兄弟联手杀他个哭爹喊娘。熊飞，还记得震云庄那一战吗？”
展昭微微含笑，澄澈双目望着青山如许，负手而立道：“怎么不记得？当年震云庄主人顾勇表面上是热心仗义之士绅，实际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们识破这贼子面目，与盛兄八百里快马疾驰，赶了三天三夜到了震云庄，意欲擒住这个人好好拷问与他，为被他杀害欺压的人讨个公道。”
盛涛道：“谁知这贼子竟约了一众武林高手，要和我们斗个你死我活。而且此人巧舌如簧，竟把自己罪责推得干干净净，俨然成了生平只作好事之大善人。又编排了一番谎言，把我俩说成嗜血大盗，那些武林中人不明真相，蒙蔽其中，于是齐聚一堂，要将我俩置于死地。”
李昭亮惊道：“世上竟有这等伪善之人？”
展昭淡淡一笑，道：“晦之兄，无论身在江湖，还是身处公门，这种人展某见得多了。就是官场之中，又何尝没有这种大奸似忠之徒？”
李昭亮点点头，又催促道：“盛大侠，快说你等如何突围，这般精彩的故事，我已等不及听了。”
盛涛见李昭亮爱听，兴致越发高了，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将展昭如何施展沧溟剑法力战群豪，一剑霜寒，快如疾电，加之内力深厚，轻功卓绝，终于和盛涛联手战胜一众高手。更难得的是，他并不以武力自傲，乘胜追杀，而是拿出顾勇做尽坏事的证据，有条有理，冷静叙述让众人信服，终于反敌为友，众人合力将顾勇诛杀于剑下。
李昭亮听得目瞪口呆，悠然神往，直至盛涛讲述完毕，方回过神来，大赞道：“熊飞好本事，虽然当年没与你结识，但听盛大侠娓娓道来，好一个侠肝义胆智勇双全的大侠！”
展昭赧然道：“盛兄夸张了些，盛兄武功高强，我不过在旁辅助罢了。”
盛涛忙道：“快别谦虚了，当年这一战可是有很多人亲身经历，你今日去问沧州金刀老掌门冯玉昆，八面横江杨白浪，海阳派掌门孟浙，看我是不是有半点虚言？只是当年你入仕，很多人都不了解，也包括愚兄。今日邕州之战，我方明白你志向所在。身在庙堂，何尝不能行侠义之事？而且更能实现你济世为民之理想。”
三人绕着湖边徐徐走，慢慢谈，不觉暝色入高楼。李昭亮向盛涛使了个眼色，盛涛笑道：“熊飞，看我，都快忘了正事，快，有贵客在等你。”
“贵客？”展昭疑惑道：“莫非又是江湖旧友？”
“去了就知道。”盛涛将他引到后园，只见绿意蓊润，明月在天，曲径通幽，有花香醉人。再前行几步，却有一条大湖，中有亭台楼榭，灯光通明，盛涛笑道：“熊飞，欲见贵客，先登兰舟。”
展昭微带疑惑，登上小舟，往湖心驶去。忽然间，不知何处笙箫合奏，乐声袅袅传来，喜庆热闹，如百鸟朝凤，又如万花怒放，乐声时而高扬，时而低回，时而甜蜜呢喃，时而春意洋洋。乐声于水面度之，更增悠扬，加之一天星月，倒映湖中，星光闪烁，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展大人来了！”辛誉宗梅英等几十个小伙子突然出现在平台上，笑着大声欢呼道：“放！”顿时，爆竹声声，烟花绽放，空中一片璀璨绚丽。展昭跃上平台，心中已是知晓，故意蹙着眉道：“你们这些小子，搞的什么名堂？”
梅英他们见展昭板着脸，不敢说话了，白玉堂从他们身后转出来，笑道：“展昭，小鱼儿救了他们的命，这些小兄弟一直想表示谢意，就同我和琼华策划了这个节目。你欠小鱼儿一个婚礼，也该还她了。”
灯烛辉煌中，韦琼华出现在二楼，笑道：“展昭，看谁来了！”
只见沈晗坐在轮椅上，被荔红推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红装，薄施脂粉，鬓边插着新鲜的蔷薇花，美如明珠美玉，羞涩的含笑着。韦琼华将彩球递给她道：“这回啊，可是真正的抛绣球了，小鱼儿，可要抛准喽！”
沈晗柔情无限的看着展昭，眸中似星光流转，展昭也微笑望着她。这一刻，似乎天地茫茫，星月流转，世上唯有你我，说不尽的甜蜜旖旎。往事种种，浮于脑海，当年襄阳回来的痛苦无奈，花园相见的万箭穿心，将她托付给明澄的万念俱灰，和草草成亲她的焦虑担忧，一幕幕往事流过，四目相接，心意相通，沈晗不觉湿了眼睛。
“快扔啊，”韦琼华笑道：“还看啊看的，不认识这个人啊？”
绣球抛下，稳稳落在展昭怀中。梅英等都欢呼起来，辛誉宗也强笑着看着这一幕，看见沈晗脉脉含情的望着展昭，月光下，娇艳如花儿初绽，美丽不可方物，不禁痴痴地想：“这世上，也只有展大人能得她如此眷顾。如她这样向我看上一眼，我死都愿意。不不，”他随即惭愧的想：“我在乱想些什么？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她是展大人的，她永远是展大人的。”
韦琼华高声道：“展昭，把你的小鱼儿抱下来，她的腿不好使，下不来楼！”
展昭微微一笑，飞身而上，一个旋身便到了沈晗面前，将沈晗抱了起来。韦琼华笑道：“好潇洒！不行，还得把小鱼儿抱下去，洞房可是在楼下！”
沈晗满脸羞涩，小小声道：“羞死了，琼华，你就消停吧。”
韦琼华爽朗笑道：“傻鱼儿，这就是成亲啊，成亲就是要热闹，热了又闹，闹了又热！”
沈晗脸如飞霞，轻声道：“别闹了，我们都是孩子他爹娘了。”
“我可没喝上喜酒，不算！”韦琼华霸气笑道：“展昭，你说，要不要热闹？”
展昭温润笑道：“韦小姐说的是，要热闹。”
“那就听我的。”韦琼华见下面红地毯已经铺好，便道：“现在你抱着小鱼儿，飞到那红地毯上！”
沈晗闭着双目，只觉腾云驾雾，展昭已抱着她跃下了楼，顿时鼓乐声声，不知何时李昭亮和盛涛也出现了。她越加羞得满脸通红，连“李大哥”“盛大哥”都唤得结结巴巴的。
房间内高烧着龙凤红烛，布置着喜帐喜幔，春意盎然，处处洋溢着欢乐吉祥。在这样轻松热闹的气氛下，大家都放松了，笑着闹着，韦琼华笑道：“不闹了不闹了，小鱼儿最最害羞了，看这脸红得。我现在代表大伙儿问你们一个问题。问答好了咱们就走，不妨碍你们……，”她终是姑娘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白玉堂马上接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韦琼华脸也红了，忙道：“展昭，我先来问你。你比小鱼儿大上这么多，又是这么才貌，这等职衔，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听韦琼华说到这儿，沈晗马上抬头看了展昭一眼。展昭立刻道：“韦小姐此言有误，展某公事繁忙，遇到沈晗前，从无暇考虑个人私事。”
听到此言，白玉堂呵呵偷笑，沈晗吐了吐舌头，韦琼华笑道：“行了行了，你这话可是没人信。我就问你，小鱼儿哪一点最吸引你？”
他转首看着沈晗，微笑道：“善良，沈晗是展某所见最善良清澈之女子。”
韦琼华笑道：“勉强过关啊，不过，咱们小鱼儿不是貌美如花估计展大侠也看不上。接着问小鱼儿，小鱼儿，老实交代，是不是展昭长得俊才看上他？”
沈晗乖乖道：“他长得确实好看。”
李昭亮盛涛等都笑了起来，梅英王福全等也是一阵哄笑，白玉堂边捧腹边往嘴里丢着果子：“还是小鱼儿老实，不像猫儿，一肚子的坏水。”
沈晗急了，满脸绯红道：“不是长得好看才喜欢他，长得好看的男人多了，明澄哥也长得清俊，白五哥也好看……。我看上他，是因为他人好。”
白玉堂笑道：“小鱼儿，人好的多了，小王爷人不好？白五哥人不好？可见小鱼儿说的也不是真心话，小鱼儿，今儿个不说真话，我们可是要待到天亮啊。”
沈晗急道：“可是明澄哥锦衣玉食，安乐福贵；白五哥有陷空岛的哥哥们爱护，我大哥没爹没娘，出生入死怎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呢？”
她心中之语，肺腑之言，自然而然的流出，真情一片，堂上众人无不感动。李昭亮站起来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熊飞好福气。大伙儿撤，就像白大侠说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韦琼华随众人走了出去，白玉堂轻扯一下她的袖口，道：“琼华。”
韦琼华会意，稍稍靠后，待到众人散尽，才和他踱到平台。新月如钩，照在湖面上，看着面前俊美如玉的男子，眸中的无限深情，韦琼华心潮如涌，惆怅难言，望着湖面道：“白玉堂，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琼华，再过两天我就要护送小鱼儿先回汴梁。”
“我知道，我让荔红和你们一起走。小鱼儿腿不好，你一个大男人照顾她不方便。”
白玉堂点点头，又道：“这一别，你我从此天涯海角很难相见。琼华，”他解下腰间佩剑，递于她道：“你是巾帼英雄，英爽不让须眉，这把剑送给你防身。”
韦琼华接过剑，眸中泪光盈盈，随即笑道：“宝剑赠知己，白玉堂，多谢你把我当作知己。”她轻轻道：“白玉堂，我永远忘不了你我共同击毙申六虎，又与邕江上联手炸沉敌船。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最壮丽的时刻。”
两人都是聪明绝伦，心中通晓，他们同样出色、高傲、刚强，注定只能做知己。韦琼华望着月色，嘴角微弯，笑道：“白玉堂，你看展昭和小鱼儿。展昭到底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物，这一番干练沉稳，滴水不漏。小鱼儿却是纯真憨厚。你说他们两个看上去一点都不一样，但是这世上却找不到比小鱼儿更适合展昭的了。”
“是，”白玉堂道：“展昭刚强、坚执，他需要小鱼儿的温柔，憨厚。展昭的脾气有时候是很倔强的，小鱼儿也为他付出了很多。”
韦琼华怅然道：“他们能把性命交给对方，也能把烟火日子过得这样温暖，真羡慕他们。世上有些男女，也可以把性命交给对方，但是……。”
两人俱是默然，过了片刻，韦琼华爽朗一笑，道：“白玉堂，你浪迹江湖，萍踪不定，将来若能再过邕州，一定要来叨扰我！这辈子，人可以有很多朋友，但知己只有一个！”
“一定！”白玉堂也朗声笑道，又道：“琼华，看见那小舟没有，让我再送你一程。”
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白玉堂划着船，韦琼华坐在船头，荷叶田田，不识沙际归路。冷香摇曳，望着白衣如雪，韦琼华只愿这水路没有尽头，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惆怅，不觉一滴清泪盈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