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第二十七章
初夏的夜,甚是燠热,后园的蛙声此起彼伏,透过浓密的树木,隐隐传入前面的房间。天上新月一钩如水,月色淡淡,照在珠罗帐上。金狻猊香炉里燃着蔷薇香,清雅宁神的香气却让汪夫人感到头痛,她起身熄了香,将帐子挂在银帐钩上,拿起了纨扇,轻轻地扇着。
今日无意听到的谈话,让她如坐针毡,这不是戏文中的故事吗?怎么会发生在她身边?美丽能干落落大方的儿媳妇却原来不是她的儿媳妇?!一切都乱了!她的世界蓦然崩溃了,思绪成了一团乱麻,在她脑中缠绕着,困惑着。她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心藏得这么深的人呢?做事那么周到,玲珑的儿媳妇竟然是冒名顶替的,她怎么就不怕呢?又怎么骗了他们这么多年?这张漂亮的脸后面到底是什么样深不可测的心计?
摇着扇子,她唉声叹气着,思绪又回到殷稚菊身上,这是个多招人疼的孩子,那盈盈含泪的眸光,清丽素淡的模样,文文雅雅的气质,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孩子多可怜啊,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看着摇曳的烛光,她回想起殷稚菊曾经来过家中,想必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儿媳妇的身份,但这孩子还是选择了隐忍,是个善良的顾大局的孩子啊!
可是为什么事情又闹到这一步?她听到这孩子的意思是已经到开封府告状了,是什么让她这样决绝呢?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媳妇的簪子,又为什么在姜旺身上?汪夫人越想下去,不由得冷汗一阵阵冒出,难不成,姜旺的死和媳妇有关系?不不,她马上推翻自己的推测,媳妇不可能这样心狠手辣,这么多年,她还是个好孩子,不过是做了桩糊涂事的孩子。
要是媳妇是假的,会不会被关在大牢里吃官司啊?要是媳妇吃官司,儿子怎么办?孙女怎么办?不不,得求求开封府的人,求求稚菊。都说开封府的包大人铁面无私,但也不会一点人情也不讲吧。要是包大人不答应,那就去求展大人,展大人是多么谦和有礼的一个人,一定通情达理能体谅人的苦衷的。要是求展大人不成,就去求求展夫人。展夫人看上去就随和,再怎么说,汪家这么多年也为慈幼局捐了那么多银子,相信华先生会相帮着求情的。这么想着,汪夫人感到豁然开朗了,媳妇是做了错事,但是承认错了,改了就好,这世上谁不做几件错事啊!
等到晨光微微染白了窗纸,她立刻草草梳洗了一下,换了衣服准备往开封府去。匆匆下了楼,却发现樊静颖端坐在下面的客厅中,脸色沉沉看着她,冷冷问道:“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汪夫人没提防她在,一时慌乱起来,结结巴巴道:“我去买些菜,买些菜。”
“家里这么些佣人,何劳娘去买菜?”她眼神锐利的注视着汪夫人,道:“怕是娘另有目的吧?”
这是樊静颖第一次用这样尖刻无礼的语气和汪夫人说话,汪夫人不由也来了气:“谁家媳妇还管着婆婆到哪里去?这还有大小尊卑之分吗?”
樊静颖的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现在是多事之秋,爹和汪轩都不在,如果咱们再不安分的话,闹出什么事来,不是平添了他们的担心吗?”
“我不会多事的。”汪夫人说着,快步走出厅堂,越过天井,却发现这第三进的门已经锁了,这下子,她的气不打一处来,回过身看着樊静颖道:“儿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困在这儿是不是?原来,你监视了我一夜,你、你好有心机!”
“我这是为娘好。”樊静颖换了诚恳的口气:“娘,您别给我添乱了,好好的在家待着休息,比什么都强。”
“我给你添乱?”汪夫人苦笑道:“谁给汪家添乱?儿媳妇,你肚子里清楚得很。你快把门打开,娘有要紧事要办!”
“娘先告诉我,娘要去哪里?”
“我,我……,”汪夫人嗫嚅着,手攀着门,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樊静颖走前两步,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直视着婆婆:“娘要去开封府是不是?”
汪夫人没有想到她会挑明,倒是一时胆怯,不知说什么好,只听樊静颖冷硬道:“娘是要去大义灭亲吗?”
“不不,不不……,”见到樊静颖摘去温文孝顺的面具,露出厉害的嘴脸,老好人汪夫人也怕了,忙否认道:“你是我孙女的娘,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娘要去开封府干什么?”她向前几步,步步紧逼道。
看到那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阴沉的寒光,汪夫人吓得心都抖了,她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道:“儿媳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娘,你在胡说什么?”
“昨天来的姑娘,是真的殷稚菊啊!那个玉环,假不了,是我亲手给她戴在脖子中的。儿媳妇,你不是真的稚菊啊!”汪夫人脸色惨白,身子贴在门上,看着樊静颖,虽然慌乱,但还是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那人是疯子!”樊静颖嘶声道:“她是疯子!娘,你不要信疯子的话!”
“她没疯,她是好好的姑娘。儿媳妇,你才是糊涂迷了心窍,做错了事!”汪夫人不由悲叹道:“我去求包大人,去求展大人,去求稚菊,求她谅解你,不要闹到上公堂吃官司的地步!”
“娘,你得了失心疯!”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烈焰,瞪着婆母,几乎要凑到她脸上:“我是殷稚菊,是殷斯笛的女儿殷稚菊,是汪轩的妻子殷稚菊,您听清楚了!您是疯了,疯了!”
汪夫人吓坏了,樊静颖那张艳丽的脸几乎扭曲了,她看到她的狞笑,就像被魔鬼偷去了灵魂的狞笑,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恐惧的惊呼。她把身体贴着门,企图唤回她的良知,哀声道:“儿媳妇,人在做天在看。咱们在世间做的一切,都有神灵记载着,将来到了黄泉路上都要受审判的啊!纤毫都瞒不得的,人做了错事,改了就好了。一味的错下去,以后要到地狱里受那铜柱刀山之苦。儿媳妇,不能错下去了啊!”
“那是骗人的!”樊静颖狠狠道:“来世的事谁知道?我只相信现世,相信今生的荣华富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咬牙拉着汪夫人:“婆婆,你疯了,要去吃药了!”
“你才是疯了,你的良心坏了,良心坏了人就没救了!”汪夫人挣扎着,手紧紧抓住门闩,又气又怕。她突然想起什么,恐惧的问道:“那根簪子,那根簪子是你给姜旺的?”
樊静颖忡然变色:“什么簪子?我没有簪子!”
要是她说遗失了,汪夫人还相信。可是马上矢口否认,汪夫人心里顿时明镜似的,她扯着樊静颖的衣服,试图夺到钥匙。樊静颖制止着,阻挡着她拿到钥匙。婆媳俩扭在一起,汪夫人切齿道:“毒蛇!你是毒蛇!我要去开封府,告诉展大人那根簪子是你的!”
樊静颖且容得婆婆这么做?她争夺得更激烈了,那血红的眼睛和狰狞的表情让汪夫人感到害怕,也让汪夫人愤怒和痛恨,先前对她的怜悯和试图顾全她的想法荡然无存,这个善良的妇人幡然醒悟,不能让这个女人再害人了!她害了稚菊,害了姜旺,再被她蒙骗下去,不知要害多少人?儿子也要害在她手里的!她用尽全身力气扑在樊静颖身上,搜寻着钥匙,终于摸到她的衣襟上拴着钥匙,飞快的扯断她的衣襟,夺了过来,忙把钥匙伸进锁孔,颤抖着开门。
樊静颖又惊又怕,眼看着锁就要被打开了,她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婆母掷去。汪夫人的后脑勺霎时一阵剧痛,感到又热又黏的液体流下来。她捂住头,艰难的转过身,看到樊静颖面无人色的脸,指着她道:“你,你……”
一阵黑色的眩晕,让她无法支撑,重重的倒了下去。
汪轩刚走到巷口就遇到率领着张龙赵虎的展昭,三人走的步伐极快,很显然有什么急事。汪轩忙唤住展昭,上前行了个礼。看到汪轩,张龙赵虎不由愕然的对视片刻,展昭微微颔首,道:“汪公子从外面回来?”
“是啊。”他苦涩道:“展大人大概没听说,我们汪家的生意倒了。这些天我和爹东奔西走的寻找着生意上的朋友,可是,银子没借到,却见到了一副副嘴脸,世态炎凉。”
张龙赵虎又对视了一眼,心道:“这汪家可够倒霉的,坏事都挤到一块儿了。”
展昭的明眸中闪过一丝悲悯,看到汪轩神色委顿,衣衫蒙尘,很显然奔波已久。他滞了一滞,道:“怪不得这几天没找到汪老爷和汪公子。”
“展大人找我们有事?”
“有事。”展昭静静的道:“贵府的管家姜旺突遭横死。”
“姜旺死了?”汪轩的身子颤了一颤,脸色顿时苍白,喃喃道:“怪道这几天都找不到他。他怎么会死了呢?展大人,他是被人害了?”
“目前的判断,是。”
“那你们……”汪轩狐疑道:“这是……。”
赵虎忍不住道:“我们是去你们府里,找汪少夫人带回府里问话的。”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汪轩的身子都抖了,他原本就是只问书画不关心世事的书生,这几天的奔波让他看到了世事残酷的一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生意朋友平时亲兄热弟的,可是一谈到银子的事马上就变了脸。能够维系着体面叹叹苦经的已经算是厚道了,更多的是马上冷了脸不作声的,让人如坐针毡。他是翩翩佳公子,原本生活在书和画营造的世界里,过的是风雅优闲的日子,哪见到过脸后面的那张脸?从惊愕,痛苦到灰心,残酷的现实给他那颗纤细敏感的心的打击是彻底的。此时听到挚爱的妻子被牵涉在姜旺的惨死中,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看着展昭,道:“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我娘子是很好的人,怎么会……?”
对于姜旺的横死,开封府已经找到证据,表明樊静颖所为的可能性极大,但展昭还是很温和的缓缓道:“汪公子,只是例行的问话,不必担心。”
汪轩忐忐忑忑的跟随着他们到家,却见到佣人们乱作一团,挤在三进的大门处,神色惊惶的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一见到他,碧儿就飞快的迎上来道:“少爷,出事了!夫人和少夫人不知在里面争着什么,只听见声响,后来声响都听不见了。我们使劲的拍门,可是里面锁住了。少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钥匙呢?钥匙呢?”汪轩六神无主,惊慌地喊着。
老仆汪福道:“少爷,要是有钥匙,我们还挤在这儿做什么?钥匙在少夫人身上啊!”
汪轩走上前,重重的拍打着门,道:“稚菊,开门啊!开门啊!”
此时,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闪开!”
听到展昭的命令,人们往一边闪去,汪福也拉着汪轩闪向一边。展昭退后几步,剑眉紧蹙,猛地撩袍往大门飞速踢去。在巨大的冲力下,大门被踢开了,正当人们庆幸时,却看到更可怕的一幕。汪夫人满头是血倒在地上,而樊静颖面如死灰的站在一边,看到展昭进来,她竟然嘴角惨淡的弯了弯。
汪轩的脑子停止了转动,他无法把眼前的情景联系在一起。他整个人都呆了,木了。展昭快速的按着汪夫人的颈动脉,发现还在微弱地跳动,马上撕下衣襟堵住汪夫人的伤口,命令赵虎:“快找最近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