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第十六章
九
纷纷扬扬的大雪,密集而潺绵,宫中的玉阶,亭轩,皆是粉妆玉砌,也在各处高悬着彩灯。正月十五即将到来,和民间一样,皇宫中也为新年制造着喜庆热闹的氛围。但也和往年不同,即使最活泼的宫女也放慢了手脚,小心的揣摩着贵主们的脸色。以往和蔼的官家近日里的脸色一直没有舒展过,关于陈婉仪和冷青的传言密布于每个角落,他们窃窃的谈论着,特别是尚妃的去世,更增加了神秘的色彩。稍微有些空闲,他们又在议论尚妃的死亡。
这是柔仪殿中的几个宫女,中午的活干完了,趁着曹后午睡的空隙,坐在走廊中,搓着手,捧着小手炉,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个长得颇为伶俐的名唤翠儿的宫女小声的贴在另一个宫女颜云耳边道:“听说尚娘子死的时候指甲是青的,嘴唇也青了。”
“怎么会呢?”颜云惊惶的看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道:“快别胡说,嘴唇和指甲青了,不就是中毒了?”
翠儿神秘的说:“死得可是蹊跷,璧儿姐姐也成了哑巴了,颜云姐姐,古不古怪啊?璧儿姐姐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不会说话了?”
“宫里的事谁知道呢?”颜云叹了一声:“以前的郭娘娘,说是薨逝的时候,指甲也是青的。”
“说是陈娘子去看过尚娘子,她刚一出去,尚娘子就薨了。尚娘子的后事是张娘子和季都知主持的,颜云姐姐,为什么不是咱们皇后呢?”翠儿纳闷道。
颜云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方谨慎的,小声道:“知不知道开封府的展大人入狱了?”
“展大人入狱了?”翠儿惊讶道:“展大人不是立过奇功吗?怎么说入狱就入狱?”
“宫里的事谁说得准?展大人别看和气,可是脾气可倔了,说是和官家顶起来了,当场就让官家下不来台,”颜云神秘的说:“他坚持认为新来的皇子是冒充的,官家气得不得了,亲自下令把展大人押送到了大理寺。”
“真的?”翠儿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敢逆龙鳞?这是——死罪啊!”
颜云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是呢?”她又再看了一下四周,方凑到翠儿耳边道:“夏大人他们用尽百计,想让展大人把罪名推到皇后身上,主意都打到展夫人身上去了。可是够狠的,展夫人马上就快生了,一听到展大人入狱就晕过了。”
“啊?”翠儿大惊失色道:“后来怎么样呢?展夫人有没有事?”
“我也不知道,念雪也只听见了这一鳞半爪的,是季公公向张娘子禀报时她偷听到的。不过看张娘子的情形,好像生气得很。不过为她想想,也定是生气的。这皇子是寄在她名下的,若是顺顺当当的册封……。”
“若是顺顺当当的册封,她就是将来的太后。”翠儿马上道:“她可不是把展大人给恨死?”
“嘘”,颜云忙把手指按在唇上,急道:“该死的丫头,这话岂可胡说?你还要不要活?你不要活,我还得活,说了的人是罪,听见的人也是罪。”
“我说的是实话啊。”翠儿不服的嘟囔:“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宫里谁不在传啊,说是张娘子缠着官家,赶紧要行太子的册封大典。可是,”她突然警醒道:“颜云姐姐,要是册封大典举行,展大人就没命了。要是不杀展大人,就说明官家还没认可新来的皇子,太子的地位是不稳固的。”
“是这个理。”颜云叹息道:“官家心里一定在犹豫,册封大典给拖了下来。但君心莫测,官家要是还是按照原来的办,展大人就……。”
“展大人多好的人啊,”翠儿唏嘘道:“颜云姐姐,展大人立下这么多功劳,你说这一次官家会不会格外开恩?”
颜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听宫里的老人说,以前有个张琼的,和展大人是同等的官衔,还救过□□的命。后来也是因为忤犯了□□给赐死的。自古以来,做官的,浮浮沉沉,是极正常不过的。官家宽仁,没有开过杀大臣的例,但是展大人这次是戳到官家的痛处儿了。官家,也是人啊,你瞧他疼小皇子的劲,说不是自己生的,谁受得了啊?”
“也是,”翠儿同情的点点头:“官家其实也蛮可怜,心里定是纠结得很。”
一声轻轻的咳嗽,让她们吓了一跳,几乎是跳了起来,同时回头看去,看到的是张茂则,又让她们松了一口气。这位清秀文雅的张先生,善良宽和,从不传人是非。
她们赶紧行了一个礼,张茂则颌首道:“雪天寒重,两位姑娘,伺候皇后还是在屋里妥当。”
“是。”
张茂则沉吟了一下,淡淡道:“赏雪时,宜谈雅事。”
这一下,颜云翠儿面红耳赤,忙不迭道:“张先生吩咐的是。”随后像小兔子一样,急急的跑回了屋子里。
张茂则默默的望着她们的背影,随后,躬身进入殿中。
曹后午睡初起,身着月色褙子长裙,端庄坐在靠窗处,借着雪光在看汉书。她梳着家常发髻,淡淡装饰,乌黑发上插着一枝琉璃簪子,高雅清华的气质未因近日的风波而减却半分。
见到张茂则,她放下书卷,和蔼笑道:“张先生来了。”
“张茂则见过皇后。”他行过礼后,将御画院所进书画呈于曹后,曹后细细品赏,淡淡吩咐殿中余人,道:“你们退下吧。”
殿中一片寂静,她继续细赏字画,神色宁静问道:“大理寺那边怎么样了?”
“展大人骨头很硬,什么都没说。”
曹后宁静依旧,看不出丝毫变化,轻轻叹道:“官家好久没来柔仪殿了。”
“官家来,皇后也不宜把自己处在风波之中。”
“开封府是奉本宫之命进行密查,展护卫入狱,本宫心里很难过。”她转顾张茂则,眼神平静:“张先生,我想救他,否则良心难安。”
“娘娘,茂则恳请娘娘慎重。”张茂则凝神静气道:“吴大人,陈大人,文大人都为展大人上过奏疏,但是官家置之不理。包大人几次进谏,官家连见都不愿意见。连周王的话,官家也不听。官家是在火头上。”
曹后静静坐着,娴静而美丽的脸庞,是深思的神色。洁白的手指,轻柔的在膝盖上弹着,清明而又从容的思索着。这一次的风波之险,是她入宫后最为波诡云谲的一次。她心知肚明,朝中拥护张贵妃的一派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现在的她,只能以静制动,特别是不能再让台阁重臣为此案再上奏疏,否则,势必物极必反。
她美丽的双眸望着飘落的雪花,随后,启唇道:“张先生,去一次展府,让展夫人击登闻鼓,告御状。”
“击登闻鼓,告御状?”张茂则吃惊道:“皇后,这是不是风险太大?而且,展夫人快临盆了。”
“我知道。”她镇静道:“登闻鼓一响,天子必须圣裁,此案必须重审,如不是这样,百官和百姓那儿都交代不过去。请展夫人亲击登闻鼓。”
张茂则被震撼了!他佩服曹后的智慧,但也犹豫:“皇后,展夫人亲击登闻鼓,告的是谁?”
“告官家,告大理寺。张先生,如果瞒着掖着,会让某些人得逞,开封府的证据永远呈不上来。不如让展夫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本案按照司法程序走,大白于天下。”
“皇后圣明!”张茂则折服而又敬重,可是,还有疑虑:“娘娘,展夫人很年轻,茂则担心她完成不了此至关重要之举。”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是展护卫的亲人,唯有她能做这件事。张先生,利害关系和她讲明,展护卫的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如果她不能完成,也是天意。”曹后黯然道:“本宫,也没有别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