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第十七章
挞鼓申诉,非同小可,何况告的是官家和大理寺,如有不慎很可能命丧当场。事关重大,张茂则也不敢单独向沈晗说明,借着夜色潜入开封府,先向包拯表明曹后的意思。
“不行!”包拯立刻否认:“这孩子太年轻,又即将临盆,如果出了一点差池,老夫怎么对得起狱中的展护卫?如击鼓有误——”,他痛楚道:“杖打八十,焉有命在?张先生,这鼓要击的话老夫来击!”他激动地说:“枉老夫担了青天虚名,却连手下得力干将都保不住,多年来展护卫夙夜匪懈,惩奸除恶,舍生忘死,却落得今日要妻子击鼓鸣冤,让老夫情何以堪?老夫来击鼓!老夫来问官家,展护卫赤胆忠心,罪在何处?仅凭证人翻供,就将他身陷囹圄,其后证据,为何不一一查实?开封府是执法之有司,为何遇到自己人受冤,却连正常的司法程序都不能走?种种何堪?天理何在?!”
他悲愤莫名,一时气血翻涌,连连咳嗽,公孙策和张茂则忙扶他坐下,张茂则温和道:“包大人春秋已高,莫要动了真气。这件事大家还可以商量。”
“张先生,怎么商量?”包拯叹道:“事情迫在眉睫。册封大典又将举行,如果……,冷青地位一旦确立,展护卫性命堪忧。本府知道,中宫之意是最好的办法。但本府实在不忍心沈晗来做这件事。”他平复了一下心绪道:“本府准备清晨再入宫中觐见皇上。如果皇上执意不见,本府只能碎首进谏!”他转首向公孙策,平静道:“公孙先生,劳烦你为本府准备好一口棺材。”
他预备用的是“死谏”。在旁的公孙策和王朝马汉顿时大惊失色,齐齐跪下,道:“大人不能啊!开封府不能没有大人!天下不能没有大人!展护卫也绝对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可是本府能眼睁睁看着沈晗这孩子去冒如此大险吗?能够看着她血洒宣德门吗?能够看着他们夫妻……?”包拯的眼角湿润了:“他们还年轻,本府——老了。”
“大人,沈晗能够完成此举。”公孙策道:“大人还记得她受张荣祖陷害时,在堂上也会机智应变,回答审问条理清晰,一审二审三审,不都走了过来?她是冰雪聪明的姑娘,这两年也经过历练,有了不少长进,再加上她对展护卫的挚爱之心,这件事绝不会办砸。大人相信她!”
“包大人,唯有夫妻血亲才能击登闻鼓鸣冤,展大人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张茂则问道。
“他长兄早逝,亲人还有大嫂和一双侄儿侄女。”包拯摇头道:“侄儿才十来岁,侄女也刚至及笄之年。大嫂长居常州,恐怕也难担此重任。”
“那就只能靠展夫人了。”张茂则的脑海中出现了沈晗腼腆的微笑,也颇感为难。他对造访展府时遇到沈晗的一幕印象极深——沈晗满面绯红的站起来,打翻了膝上的针线笸箩,看上去是极为羞涩年轻的女子,这么大的事情,她行吗?能扛得下来吗?
“大人,”公孙策道:“皇后睿智,挞鼓申诉为正道。沈晗一旦击鼓,皇上必须圣裁。也将冷青一案大白于天下,昭示于百官面前。此案事关皇家脸面,所以圣意不定,这后面亦有各种暗箭难防。不如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唯有如此,展护卫才有被救的希望。大人,展护卫入狱是皇上钦命,此点至关重要。”
公孙策的话切中要点,但是包拯还有犹豫。他在心底深深叹息,自己是老了,人人都说他“铁面无私”,可是在峭直严厉的外表下,他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办案中,他需要摒弃一切柔软的情感,让自己的心变得强硬起来,方能剪去旁枝末节,秉持法律的尊严。但现在他前瞻后顾,既想救出展昭,又唯恐沈晗涉险,这样彷徨的心情就如世上任何一位因为爱护孩子而焦虑无计的老人,理智不再占据上风,情感和理智在心中挣扎着,较量着,他负手徘徊着,思考着,沉吟着。
滴漏一点点的走,天色已经漆黑,漫天的大雪犹在飘舞,张茂则望着墙上包拯来回徘徊的身影,心内焦虑,出宫已经这么些时辰了,他得急着赶回去。但是没有得到最后的结果前,他无法向曹后汇报,又难以开口催促包拯,不禁流露出一丝焦急之色。
公孙策看出了他的着急,悄声安慰道:“已经派人去请展夫人了,张先生稍待片刻。”
“不急,不急。”他忙客气的道,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晗是和展大嫂展兰一起来的,她凝神听了张茂则的来意,豪不犹豫道:“我去击鼓!”
“小鱼儿,你要想仔细了,告的是皇上,是大理寺,兹事体大。如果万一有差池,杖刑八十。”公孙策语气沉重道。
“杖刑八十?”展大嫂一听,脸都白了,忙道:“我去击,大人,张先生,让我去。我虽是妇道人家,久居常州,没见过大世面。但我不怕,大不了一个死字。我弟妹不能有事,她马上就要生产了,这事万万不能让她去!”
“嫂嫂,你不能去,兰儿骏儿还小,他们需要你,大哥也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我是展昭的妻子,我义无反顾。”沈晗清晰道,又转向公孙策,眸色凄恻:“先生,杖刑八十,是否能待我腹中孩儿生下执行?沈晗死不足惜,但是孩子无辜。”
公孙策沉痛的点点头:“如果执行,可待生产后。”
“不——!”展大嫂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她几乎是扑着跪倒在包拯面前:“大人,让我去!不能让我弟妹去!我弟妹才二十岁,她还年轻,年轻!我二弟不能没有她,孩子不能没有娘!”
“嫂嫂,我去!”沈晗热泪夺眶而出,弯下腰要扶起展大嫂:“嫂嫂,夫妻同命,应该我去的。嫂嫂奉养婆婆,伺候展鹏哥哥,供养展昭学业,又抚育兰儿骏儿,还为展昭守住常州故园,在大哥心中,嫂嫂就如慈母一般。如果嫂嫂为大哥涉险,大哥会怪罪沈晗的!”
“弟妹,方素珍嫁进展家,理该撑起展家门户。婆婆和展鹏临终,牵挂的都是熊飞。他孤身飘零京华,嫂嫂也没有一天不担心的。现今他终于成家,弟妹又如此贤惠,嫂嫂的心也放下大半。你们都是嫂嫂的孩子,嫂嫂怎能让你去做这不要命的事呢?”展大嫂泣道。
“我去!”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是展兰,她从容跪倒在包拯面前,犹有些稚气的脸上是坚定的神色:“大人,我娘有我弟弟,我婶娘要生孩子了,唯有展兰,最可以担当这击鼓鸣冤的重任,救出我二叔!大人放心,展兰虽然年纪小,但是在大人的教诲下展兰不会说错话的。求大人做主,让展兰去。”
“不,兰儿,你是娘的心头肉,娘不会放你去的!”展大嫂泪流满面,抱住展兰,哀哀哭泣。
“兰儿,你二叔绝不会同意你去的,让婶娘去,婶娘行的!”
她们哭着,争着,但都是无比坚定的要去完成这一艰难的壮举。室内其他人的眼睛都湿润了,包拯一锤定音:“嫂夫人,还是沈晗去。沈晗祖父是御医沈怀棠先生,章献太后重病,是沈老先生妙手回春,皇上如念旧情,应加以宽宥。沈晗父母为护驸马范阳通辽证物,双双亡于大义。她是忠良之后,又是展护卫的妻子,双重身份,即使有所疏漏不妥之处,皇上也应于宽谅。”
沈晗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多谢大人!”
“那我陪婶娘一起去!”展兰忙道:“我给婶娘壮胆!”
“不,兰儿……。”
“让她一起去。”展大嫂含泪道:“弟妹,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反正咱们的命是捆在一块儿的。”
公孙策和张茂则向沈晗详细阐述了此案,她专注倾听着,脑中忽的灵光一闪,道:“圆真来自庐山?”
“确实是,王朝到庐山取证,证实了他是在庐山待过较长的时间。”公孙策道。
沈晗向张茂则道:“张先生,您说皇上和冷青滴血验亲,两血交融,是为父子?”
“展夫人,确实是。”张茂则神色宁静:“所以皇上认定冷青为亲生子。”
沈晗蓦现惊喜之色,转向包拯,道:“大人,沈晗自小在庐山长大,遍识山中草药。有一种草药名金瓯花,此花神奇之处在于只要将其汁液摇匀,滴在血液中,任何人血液都能相融。沈晗小时贪玩,还和山中的小朋友互相刺破手指,将指血滴入小碗之中,然后将金瓯花汁液摇匀滴入其中,确实如此。既然圆真在庐山待过,如果居心叵测,备有此花汁液,就不难解释为何皇上指血会和冷青指血交融。”
沈晗的话如一道曙光,照亮了沉沉夜空,众人皆现欣悦之色,展大嫂双手合掌,一个劲的念“阿弥陀佛”。文静的展兰也开心的攀住母亲的胳膊,笑道:“娘,这下二叔有救了!”
包拯捋须沉思,须臾,道:“小鱼儿姑娘,如据你所说,金瓯花汁液确实是关键。但庐山远去迢迢,一来一回最快速度也得半月……。”
“大人,沈晗这就出发,尽我所能,争取十天回来。”
“小鱼儿姑娘,这不是你去庐山拿解药救展护卫的时候了。”包拯叹道:“何况,时间上也不允许十天后再敲登闻鼓上诉了。”
“展夫人,明日是半月一次的朝会,百官聚集。如果错过这个时期,只能再等半月。这半个月中,事情如何变化,谁都说不定。唯有抓紧时间,一举成功。”张茂则平和而又缓慢的向她解释。
“可是……。”她顿显焦虑之色。
“尽人力,听天意吧。”包拯沉重的说:“小鱼儿姑娘,你回去歇息吧,明日的场面,非同小可,早点休息积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