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第二十五章
十六
冻云黯淡天气,寒风吹过窗棂,摇得窗纸簌簌的响,梅花的影子上了窗纸,摇曳清影一片。沈晗坐在案前,整理父亲的医案,但明显的心不在焉。执笔写了一会儿,就是一小滩墨迹洇染,她烦躁的放下笔,在室内兜着圈子。
韩府是不能再去了,可麟儿的病还没有痊愈,作为医者,沈晗有强烈的责任感,这是医学世家的遗传,也是从父亲和慕容霜那儿耳濡目染的。把病人丢在半道,是她非常负疚的一件事,不去韩府,她考虑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也不是对韩府的愤恨,而是不能再给展昭添乱。
虽然明知不能去,但是歉意,不安,焦虑还是一阵阵的涌上心头,她努力的使自己收心,继续整理医案,无意触到父亲的脉枕,越发感到惭愧。父亲仿佛站在面前,温和睿智的看着她,虽然无言,却含着微微的责备。她小时候,父亲就告诉她,医乃仁术,当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管病人是谁,哪怕是你的仇家,但今日他来求诊,就当一视同仁。慕容霜虽然表面冷若冰霜,但遇到病人求诊,她虽不出面,可一一指导沈晗去做,无论直接还是间接,都没有将一个病人推出门外。
她几次欲出门,还是犹豫的收回了脚。展昭这段日子,压力非常大,她是能够感受的。昨日在韩府的对峙,危险重重,更让她心惊肉跳,自己身履险地是其次,最主要的,要连累展昭,不可增他半丝烦忧了,想到这儿,她长叹一声,纵然千般负疚,也只能止步。
“爹,对不起了。”她轻轻的抚摸着脉枕,难受的道:“请容许晗晗自私一回吧,晗晗有大哥,无论做什么,都要把他放在第一位。晗晗辜负了你和爷爷,不是好大夫。爹在天上,不要生晗晗的气。”
申时,小雪慢慢的飘落下来,天阴得更沉了,沈晗也没有心绪,将零碎的东西收拾在布包中,准备回家。
打开门,蓦地看见韩家大少夫人抱着斗篷中的孩子,小心的走来,后面的老仆秋妈撑着伞,为他们挡着头上的飞雪。看见她,少夫人尴尬而又担心的站住了,讷讷道:“展夫人。”
昨日在韩府的一幕,少夫人明白沈晗不可能再踏入韩府,强烈的母爱,让她不顾一切鼓足勇气抱着孩子来慈幼局求诊。但是见到沈晗,她胆怯了,忐忑的望着她,毕竟,展昭是在韩府受的伤,听人说,沈晗连韩府的轿子都拒绝坐,坚持自己扶着展昭走出去,她必定是伤心愤怒极了,她,还会愿意给麟儿诊治吗?
她的担心立刻就被沈晗的热情打消了,沈晗忙把她们让了进去,又忙着升起已经熄火的炭盆,让室内暖和一点。秋妈和少夫人感动的让她赶紧歇着,秋妈是少夫人的奶娘,比较老成,诚恳的解释着:“展夫人,实在是没法子,知道您为难,我们也想着换个大夫,可是麟儿只认您,别人给他扎针就闹,我们家小姐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您,还求您看在孩子的面上,帮帮我们家小姐,帮帮咱们家小少爷。”
“秋妈,您这样说,折煞沈晗了。”沈晗的脸胀得通红,不安的说:“这么冷的天,原该我去的,让孩子出来,我……。”
“展夫人,我不晓得怎么说。”韩少夫人歉疚的说:“您的好,真是说不尽,可现在……,”她叹了口气,道:“搞成这个样子,展大人在我们府里受的伤,我夫君……。”她红了眼睛,抹着眼泪,一时哽噎了。
“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孩子是孩子。”沈晗温柔的道,又转头逗着麟儿,微笑着问他:“麟儿,对不对啊?”
麟儿穿着枣红色的小棉袄,坐在沈晗的榻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家,很认真的“咿咿呀呀”着,稚嫩的童言让大家都笑了,气氛顿时温情又轻松。屋里还很冷,孩子要解开衣裳针灸,大家又说了一些话,等待炭盆传递的温度升上去。
秋妈问道:“展夫人还来慈幼局啊,眼看着也快生了,该在家歇歇了。”
“没事,”沈晗让麟儿玩弄着她的衣襟,柔柔笑道:“在家里呆着,闷得慌,我是闲不住的人,来这儿看看孩子们,挺好的。”
少夫人歉疚的说:“展夫人,展大人的伤怎么样了?听说,那一刀,挺重的。”
沈晗的目光有些黯淡,微微笑了笑:“给他包扎了,府里事情多,他也没歇,今儿个又去了。”
“要紧吗?”秋妈担心地问:“可是流了好多血,韩福说,他可是看见了,当时展大人的血,就顺着袖子流下来,还说,展大人可是好人,被伤了手臂,其他两个大人急了,要拼命,可是展大人说了一个守字,这场面就给震住了。说是李师父他们几个,后来都倒过来维护展大人了。”
“还好了,”沈晗轻声道,听到展昭受了伤,还坚持着只守不攻,她的心一阵阵的抽痛,为了掩饰即将掉下来的泪水,她默默抚弄着麟儿可爱的桃子头,麟儿天真的看着她,把手里的乳糖狮子伸到她嘴边,沈晗柔声道:“阿姨不吃,麟儿自己吃。”
秋妈笑着逗麟儿:“小少爷,阿姨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麟儿毫不犹豫的脆声道,孩子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说出的话分外的可爱,惹得三人都笑了,沈晗牵着他的手指,头抵着他的额,甜甜笑道:“阿姨生了弟弟,一定要谢谢麟儿,老辈儿都说,孩子的话特准。”
“一定是男孩!”秋妈笑道:“肚子的形状,我看得出来!”
说说笑笑间,室内的温度上去了,温煦如春,少夫人解开麟儿的衣裳,沈晗边逗弄他边给他扎针,孩子很乖,虽然有些难受,但也没哭闹,抱着布老虎,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她们。一个疗程下来,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沈晗手法很轻柔,轻轻捻着针,他几乎感觉不到痛苦,还和沈晗奶声奶气的说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绽开着天使般的笑容。
外面虽然飘着雪,但室内安怡和悦,孩子的笑声,大人轻轻的谈话声,逗弄着孩子话着家常,那样的和谐而温馨。
但是突然的,一阵哐啷的刺耳的声音,门被踢开了,雪花伴随着冷风,从门外呼呼的扑进来,孩子大哭起来,沈晗惊愕的抬起头,却看到韩青柏带着一脸戾气,粗鲁的闯了进来。
他从母亲口中得知大嫂抱着侄子去了慈幼局找沈晗,不由气愤难捺。母亲添油加酱的诉说,更让他三尸神暴跳,火直往脑门里钻。大嫂真是太没骨气了!爹和大哥都是让展昭缉捕的,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大嫂竟然还会带着孩子去找展昭的妻子!没等母亲说完,他就直冲慈幼局而来,那股气势汹汹的样子,真像虎狼一般,闯进门来,不由分说的抱了麟儿就走。
孩子的针还扎在身体上,韩少夫人吓得簌簌发抖,惊慌失措的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哀声乞求:“叔叔,叔叔,麟儿不能走啊,叔叔把孩子放下吧。”
他拨开嫂嫂的手,不管不顾的抱着孩子闷头向前冲,大少夫人哪里拦得住他,和秋妈一起跪在他面前,也被他甩开,孩子吓得哇哇大哭,甩动小手小脚,在他手中挣扎着,韩青柏平时对麟儿还是疼爱的,此时却是猪油蒙了心,对孩子的哭闹视而不见,只是瞪着眼睛往前直走,莽撞,冲动,愤怒的样子,像吃了火药一般,浑身都给点燃了。沈晗急得不得了,针还在孩子身上,万一移动穴位,要命的事啊!她快步走到韩青柏面前,试图拦住他,却被他狠狠一推,倒在地上,头“咚”的撞在门上。秋妈一看不得了,赶紧爬过来扶起她。大少夫人还追着韩青柏,一个趔趄,绊倒在石子路上,犹还匍匐着上前,紧紧抓住韩青柏的后衣襟,一声声的乞求着:“叔叔,放下麟儿,求求你,要出事的啊!”
韩青柏滞了一滞,稍稍停顿一下,但是马上狠狠心,甩开嫂嫂,继续往前走。麟儿惊慌大声的哭着,模糊不清的唤着娘,大少夫人腿都软了,听到孩子的呼唤,也不知哪来的力量,连爬带滚的再追上去,拽住了韩青柏的衣衫,他正欲再甩开嫂嫂,突然,一个绿色身影闪到他面前,他尚未看清,脸上就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是沈晗,沈晗浑身发抖的站着,清澈的双眸,幽冷如千年的古潭,又有两小簇火焰在眼底燃烧,清楚而凛冽的对他道:“放下孩子!不然,我拼了命也不让你走出去!”
他的脸颊上火辣辣的,呆住了。面对着比他矮一个头的沈晗,他竟然感到了怯意,这个娇小的女子,一直温软如水,他不知道她体内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瞬时迸发出的坚毅,倔强,和那股不要命的劲儿,硬生生逼他停住了脚步。大少夫人和秋妈,趁他发愣的间隙,赶紧把麟儿抱过来。秋妈担心沈晗,不敢走开,二公子的草包脾气,她太了解了,万一再发疯撒野的,可是怎么得了?
韩青柏此时回过神来,才感到没面子到了极点,他竟被沈晗打了耳光!这个女子,大着肚子,还没他的肩部高,竟然敢打他!他扬起手,欲回击,秋妈赶紧挡在沈晗面前,沈晗拨开秋妈的手,就和他面对面站着,冷冷看着他,碧清的眸中满是坚强,无畏,雪花落在她的发上,眼睛上,衣上,晶莹剔透,又瞬时融化于衣衫淡淡的绿中,她傲然而立,毫不畏惧,凛凛如雪中梅,那股气势让韩青柏的眼睛不安的眨了几眨,手扬了几扬,终究不敢打下去,他恨恨跺了跺脚,恶狠狠瞪了沈晗一眼,手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等着!你,你等着!”
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旁的秋妈方大大松了一口气,敬佩的对沈晗道:“展夫人,多亏你,多亏你……。”
“秋妈,我……肚子好痛。”这时,沈晗站不住了,脸色惨白的扶住了身边的树干,软软的往下倒,秋妈吓坏了,忙扶住她,只感到她的身子越来越沉,手心中全是湿冷的汗,她惊慌无助的大叫起来:“来人哪!来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