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第二十九章
十四
第二局比赛,小黄门用长勺盛白色细状碎粉末在校场上画大圈,展昭持巨阙,耶律曦执大刀,谁先被对方逼住圈外,输。
此时,双方已卸下盔甲,换上官服。耶律曦为玄色窄衣,展昭依旧是玄冠绛袍,海水蓝的下摆在飒飒北风中轻扬,他身形清俊,越发显得如玉树临风,风姿秀逸,仿佛孤松独立,又若濯濯春月柳,黑曜石般澄澈的双眸中依旧眸光宁静,毫无骄意。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如削,平静的抿着,望向耶律曦。
福康公主长于深宫,没见到几个男子。亲戚中属曹后弟弟曹佾容颜最为秀美,但又迥于展昭的英气勃发,不由小声的叹道:“展昭好帅喔。”眸中皆是神往之色。
十岁的小姑娘说这话,帝后不由都笑了,八王爷捋须道:“公主以后招驸马,招个展昭这样帅的。”
十岁的孩子,毕竟还不知赧然,她大睁着清澈双眸,点头道:“嗯。”
帝后都失笑,望着这天真无邪可爱美丽的女儿,仁宗心中忽有一丝淡淡的忧虑,又和颜一笑,转头望着校场。
刘磊看着耶律曦手中之刀,凑在李昭亮耳边道:“这贼是不是找死?展大人可是以剑成名的,这一局赢定了!”
李昭亮是将家子,随父征过契丹,见识多广,为人果敏,虽说为人粗直,但韬略和眼光俱不错,他沉吟片刻,道:“你莫小看他手中的刀,他自知展大人剑为长项,难以比拟,就避其所长也不扬己其短,这刀是辽人惯用的武器,虽沉重但招数浑凝,气势凌厉,倒是剑所不能及的。”
刘磊听了,佩服道:“李大人说得我茅塞顿开,这辽人倒是聪明得很。”
“不但是聪明,而且狡猾。”李昭亮眉头紧皱道:“可能有花样。”
展昭以剑法成名江湖,孟若虚是剑术名家,最钟爱这个关门弟子,不但将一身剑法倾囊相授,还将他送往隐居于终南山的师弟处学习剑术,因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剑法已臻入化境。剑光挥出,一道寒气逼人而来,但起势只是平平,耶律曦松了一口气,心道:“听说展昭剑法厉害得很,但看这一招,也只是平常。”
殊不知最厉害的剑法,也只是平平常常,毫无炫人耳目的花招。耶律曦接了几招,却越发的感到难以招架。展昭的剑法看似平淡无奇,但是极其稳重大气,一丝破绽也找不到,根本无可以攻击的穴道。刀剑相击,双方各倒退几步,不由都叹对方内力深厚。耶律曦更在心中叹道:“这样剑法高强的一个人,竟在开封府做着缉捕犯人保护包拯的差事,可惜了。要是能为我所用,怎么也得许以他高官厚禄,不知我是否有福气得到此人。”
耶律曦刀法颇猛烈,如雷轰电闪,但是展昭剑法精妙凝重,于沉稳之中蕴千钧之力,剑光过处,只见一个又一个旳剑圈,仿佛千百把剑,千百个展昭在他面前,大开大阖,势道凌厉,几十招过后,他渐渐难以支持,稍一分神,展昭剑指他“膻中穴”。他忙矮身一避,刀挥展昭右腿。展昭本不想取他性命,见他金刀挥来,微微一笑,一个“鹞子翻身”翻到他身后,剑光雪亮,如水泼一般。耶律曦急速仰身,只觉展昭已与剑合为一体,人随剑走,剑随人动,他一身冷汗,却暗暗佩服。
展昭已是稳操胜券,但敬重他也是辽国王爷,不想让他输得太难堪,因此在剑招上处处留情。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帝后和朝臣只见他们刀剑相击,一招招都是险招迭出却也十分好看,李昭亮是习武之人,看出了展昭的剑下留情,一拍大腿道:“展大人太过忠厚!太给这人留面子!”
刘磊和高林急道:“此时怎是讲忠厚的时候?展大人为人实在太过仁义!”
李昭亮叹道:“此局他是赢定了,但展大人许是不想让他败得太难看。却不知这辽人心中阴毒,哪是展大人的心胸可比的?”
李昭亮话音未落,对面树上果然飞来一箭,往展昭背上飞去。李昭亮等看得真切,不由失声惊叫:“展大人,小心!”
好个展昭,一招“鸿鹄冲天”,高高一纵,翻转三百六十度,将这飞来一箭衔在口中。乘此机会,耶律曦一刀直劈面门而来,展昭右脚蹬地,连空而发,耶律曦只觉下巴一阵剧痛,跟着胸前闷痛便来,只见展昭双腿连环,急如旋风,耶律曦胸,腕皆中招,大刀“哐啷”一声落地,展昭剑指他咽喉,笑道:“王爷,展某手下留情,奈何王爷不承展某的情!”
耶律曦低头叹道:“展大人好武艺,耶律曦心服口服!”
此时,李昭亮与刘磊两人纵上高树,却见放箭之人已杳如黄鹤。李昭亮无奈跃下,狠狠的吐了一口痰,高声道:“他娘的!辽国王爷,你是不是又玩阴招了?”
耶律曦听到此言,复又抬起头,傲然道:“李大人说话可有证据?我们契丹人都是堂堂大丈夫,今日就是死了,也不会玩什么你们中原人才会玩的阴招。”
李昭亮气道:“他娘的,你这辽国王爷,我看一出出的戏都是你唱的!”
耶律曦白着脸,不说话,只是哼哼冷笑。仁宗怕引起事端,喝道:“昭亮,谨慎!”
此时,掌声如雷鸣般响起,殿前司诸人上前,又将展昭抛起,接住。再抛,再接。李昭亮满面笑容喝道:“他娘的,这些笨蛋,又是老花样,我来!”
众人让开,让他过来。他却也没有花样,傻笑着,站了半晌,忽的给了展昭一拳,笑道:“好样的,兄弟!”
众人皆都欢笑,此时,内侍过来宣布仁宗口谕:“今晚设宴紫宸殿以庆。”
听得此旨,展昭心中却出现那甜甜的笑容,不由一滞。已让她苦苦等了一个月,此时归心似箭只盼与她相见,却是设宴紫宸殿,又要让她秋水望穿。那几日见她憔悴瘦弱,不知风寒好了没有?此大事完成,他对沈晗的思念不由全都涌上心头,恨不得插上双翼赶到她身边,却听李昭亮道:“展大人,晚上好好喝几杯,喝他娘个痛快!”
展昭只能温和一笑道:“一定。”
沈晗闭目躺在马大嫂怀中,马大嫂为她轻轻按摩太阳穴,却见一个惊讶的声音唤她:“小鱼儿!”
她微微睁开眼,是一身紫花锻袍,领口和袖口皆饰皮毛的明澄,外面还披着白狐皮的披风,看到她,惊异道:“这样阴冷的天气,你在这儿做什么?”
沈晗低声唤了声:“小王爷。”虚弱的笑道:“我回家。”
明澄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昔日秀丽可爱常挂着甜甜笑容的鹅蛋脸此时却瘦了一圈,伏在马大嫂怀中,话也懒得说的样子,双手更是不能控制的颤抖,显见得身上有病,且病得不轻。他顿时心痛无比,蹲下身在她面前道:“你这样子,怎么回去?”
她低声答道:“没事的,我坐船回去。”说了这句话,再懒得说第二句,又伏在马大嫂怀中,沉沉合着双目。
明澄急道:“你是回苏州吗?从汴梁到苏州,没个七天到不了,你这样的身体怎么回?”又向马大嫂道:“展昭呢?展昭怎么会放她一个人回去的!”
马大嫂尴尬道:“小王爷,展大人不是今日比武吗?”
明澄方才想起今日是玉津园比武大赛,他又气又急,展昭伤重时,他探视过几回,沈晗伺候展昭的细心周到全看在眼里,虽然有几分酸意,但更多的是感动。现在见沈晗一人孤零零的千里独回,剧烈的心痛使他口不择言:“展昭浑蛋!自己在外面好威风好英雄,这英雄受伤之时,是谁照顾的?是谁衣不解带,半勺半勺的喂药,喂粥?是谁不眠不休,十二个时辰的陪在床头?是谁?是谁?”
明澄一向平易近人,马大嫂从没见他雷霆之怒,吓得目瞪口呆。沈晗最听不得别人说展昭坏话,挣扎着起身,站在他面前,生气的说:“你若再这样说大哥,咱们就一刀两断。”
明澄犹是气乎乎的,胸膛不断起伏,但见沈晗脸色很不好看,生怕刺激她,忙道:“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你快坐下。”
沈晗坐下后,从包袱中摸出一个荷包,放在他手中,轻声道:“早就绣好了,一直忘了给你。你们家什么好东西都有,也不稀罕,就是我一片心意吧。”
荷包是湖蓝色的缎面,绣着一只嫩黄的小鸭子,在碧绿的荷叶中游过,还有一朵粉色荷花,颇为逼真可爱。沈晗虽说十九岁了,但最喜欢的还是小动物,还有一颗童心,所以她做的荷包,香囊还是爱绣可爱的动物图案。
明澄捧着荷包,心里是温暖得不得了。他为沈晗做一百件大事,都可以全部忘记。沈晗给他一个荷包,就好比皇帝把金印给了他,那激动,兴奋,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沈晗又微微笑道:“这可是你一个人才有,大哥都没有。”
展昭一向不喜欢这样的累赘之物,他腰带有个夹层,放些制钱和碎银足够。沈晗倒确实是为明澄特意缝制的。明澄将荷包珍惜的放入怀中,深深关切道:“小鱼儿,不急于今天走,好歹让展昭送你回去。”
沈晗凄凉一笑,不作声,但是眸中去意已定。明澄心中一热,即道:“我陪你回去!”
沈晗淡淡一笑,道:“千里之路,怎可男女同行?”
“你——,”明澄扼腕道:“都让展昭给教坏了!以前的小鱼儿,哪会在乎这个?”
见她去意已决,明澄没奈何,向汴河上望去,只见一艘中等规模的木船停在那里,等着上船的倒有十几人。他走过去,见船家是一对中年夫妻,人倒还忠厚,便问:“敢问船家,你这船可是到苏州?”
船家憨厚笑道:“这位公子问的是,这船是到苏州。再等些人,小老儿夫妇就要发船了。”
明澄掏出一锭金子,和言道:“我有个朋友要回苏州,她身体不好,我想包你们的船,请你们一路照顾她,不知两位可愿意?”
这一锭金子,十艘船都可买下,这船家夫妻且有不愿的?只是今日去苏州的船,只有这一班,这十几人都是等这班船的。船老大为难的道:“公子,你这金子,我和老太婆下辈子都不用做了。可是做人的讲个信字不是?这十几个客人,也都是等小老儿这般船的。今日,确实也无第二艘。”
这个船家为人守信,明澄很是放心,笑道:“船家,这个问题我来解决。”
他虽贵为王爷,但从不仗势欺人,让手下人取了银子,每个等船的人送了十两纹银,好言好语道:“各位,实在是对不住了,我这妹子身体不好,和各位挤在一起,她身体受不了。各位和她在一起,也是麻烦得紧。今日耽误了大家发财,本人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略略表示些意思,各位见谅,见谅。”
他说话极是和气,又是衣着华贵,出手大方,等船的人人发了笔财,且有不愿的?一个个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明澄方解下狐皮披风,给沈晗披上,扶她到船上躺好,又千关照万叮嘱船家一路上一定要好生照顾,方才看着这船依依而去。
只见那船渐渐远去,在水天一色中,终成天边一个黑点,然后不复再见。明澄眸中只觉温热一片,忽的怒气冲冲回身,身旁的马大嫂急问:“小王爷,你到哪里去?”
“去开封府,等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