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三十四章
展昭点点头，心中惘然，平常晚归，沈晗总会等着他，总要让他吃点东西再睡，不能空着肚子。他平常办案，三餐不定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胃脘时常隐隐作痛，自从沈晗来了以后，一顿早食是绝不能马虎的，一定要让他吃了再去府衙，其余两顿即使他马虎对付了，睡前的小食她也料理得颇为精心，就是一碗粥也放了核桃仁松子等，甚是美味。后来她又从公孙策那儿得知羊乳最是养胃，便每天到东水门外养羊的老王那边，取一碗新鲜的羊乳，温热后，睡前让他喝下。赵虎总笑她总有一天要自己养只羊来着，可是要是哪一天又听说牛乳养胃，难道又养只牛不成？开封府的后衙，迟早要变成沈晗的牧场。张龙说，岂会只是牧场的事？小鱼儿已经在展大人的门前开了药圃，种了那么多花草草药，我看她是展大人要吃什么她就种什么，总有一天，后衙的花园会被她改造成农场的。不过，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胃病倒是真没怎么发过。
“小鱼儿，大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展昭起身道。
沈晗双眸中立刻显出不舍之意，紧问道：“大哥，明天你什么时候来？”
“也是这个时辰。”展昭微笑道。
“那你明天一定来的喔！”沈晗又紧盯道。
“一定的。”展昭恬淡的一笑，目光中满是温煦的暖意：“大哥就是再忙，这个时辰也一定空出来。”
“刚才的，是展大人？”展昭走后，李映寒忽然轻声问道。
“嗯，”沈晗忙答道：“是展昭啊。李姐姐，你认识我大哥？”李映寒能主动和她说话，沈晗忙不迭的回答。这个牢房中就她们两人，如果能和李映寒聊聊天，时间也会过得快一点。
李映寒苦笑着摇摇头，又轻声道：“展大人，是个好人。”
她是展昭亲手缉捕的。
那是个初秋的夜，夜气幽凉，有着早秋特有的点点湿润。这样的夜，本该宁静而安适，可是在她的房间里，却是血腥一片。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会奋起反抗，用裁剪刀一刀捅死了长期施虐的丈夫。展昭来的时候，她抱着儿子紧紧的蜷缩在墙边，床上，是瞪大了眼睛，血流满床的丈夫。婆婆跪在儿子身边，不停的哭喊，不停的诅咒她。她完全木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本能的抱住惊恐不已的儿子。
见到展昭到来，婆婆立刻拉住展昭，指着她嚷道：“大人，凶手在这里，赶快把她带到开封府，让包大人把她给铡了！人是她杀的，刀子就在她脚边上！”
展昭查看了现场，命令仵作验尸，然后走到她身边，捡起染血的裁剪刀，冷然看着她，声线平静的问道：“人是你杀的？”
她木然的点头，怀中的儿子忽然上前跪倒，抱住展昭的腿道：“叔叔，我爹先打我娘，然后又打我，他打得我好狠，我娘求我爹，可是他不松手，我娘没办法，才摸到桌上的刀子，叔叔，求求你，不要抓我娘！我娘是好人，我爹是坏人！”
展昭俯身将孩子拉起，和颜道：“孩子，如果你娘是不得已的，是被逼的，开封府的包大人自会根据实际情况量刑。”
此时，婆婆扑了上来，近似疯狂的厮打着她。展昭轻轻一拉，就把她隔开，婆婆并不罢休，依然做出厮打的动作和不停的咒骂。展昭沉声道：“展某明白你丧子之痛，但你媳妇有罪，自有律法会处治。现在当着孩子的面，你污言秽语，失了长辈的尊严。她是孩子的娘，你也是孩子的奶奶。”
极度的惊恐之下，李映寒的头脑中一片空白，这几年的施虐，作为人的尊严已经丧失殆尽，每日里活动着，行走着的，不过是已经失去了情感的冷漠的□□，蓦然里听到这清亮的声音，带着一缕淡淡的温暖，不知为什么，她曾经干涸了许久的眼睛，竟然微微湿润。
展昭望了她一眼，被丈夫和婆婆的厮打，她衣衫不整，裸露出几处肌肤，展昭回身将衣架上的一件衣裳递给她，示意她穿上，然后轻声对张龙赵虎说：“当着孩子的面，不要给她上镣铐。”
他为她保存的，是做母亲的尊严。
沈晗一听见她说展昭是个好人，眼睛立刻就亮了，又滔滔不绝的说起展昭的一大堆优点。她本来就爱说话，现在说话对象只有李映寒一人，怎么停得了？李映寒默默的听着，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又是倒头就睡。
沈晗急了，但是再叫唤李映寒，她亦是置之不理。沈晗嘟哝道：“这个李姐姐怎么这么怪？只说一句话的。”
此时夜已深，龛上的一盏油灯却是终夜不灭的。在模糊而黯淡的灯光中，她缩进被子里，也朦胧睡去。
九
云丹和嫣然第二天被展昭请进开封府花厅，由包拯亲自问话。
从展昭进入绮玉轩的那一刻起，云丹就没敢抬头看他。公堂上，展昭自不能对她怒斥，但是那冰冷而锐利的目光，也使她胆寒。展昭如果眉头紧蹙，眸光如雪，温润儒雅的一面立刻转换为险峰般的峭立峻拔，有一股使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气场。云丹是见识到了，她预备着接受展昭的怒意如瀑。
但是，展昭什么都没说，展昭只是冷冷的看了她和嫣然一眼，然后，声音平静：“开封府包大人有劳二位姑娘走一趟。”倒是他身后的两位校尉横眉竖眼，一副怒气难抑的模样。云丹注意到，展昭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让他们说出难听的话。
老鸨金妈妈谄笑道：“展大人，包大人让两位姑娘过去问话，我们当然是义不容辞的。可是她们毕竟是绮玉轩的招牌，就这样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走在大街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又看您展大人在身后，还以为她们犯了什么事，我们，”她的声音放轻了道：“毕竟，是要开门做生意的是不是？”
展昭点了点头，道：“展某已经考虑过了，两顶轿子在外候着。”
金妈妈马上喜逐颜开，道：“都说展大人是大好人，果然心细如发。好了，这下子我可放心了。”
张龙不屑道：“还要脸面？这样说谎赖皮，污人清白，害我们小鱼儿现在还关在大牢里的坏人，游街都不为过。”
云丹和嫣然听了，两颊立刻绯红。嫣然目光躲闪，云丹的头低得越发深了。展昭皱眉，喝斥道：“张龙！”
金妈妈急了，对着展昭道：“展大人，您看您手下的两位大人，怎么说话来着？让我们家姑娘去作证，哎，我们听从开封府的话，做个良民，顺民，好好的配合，又说我们家姑娘说谎。他们这样子，我怎么放心让咱们家姑娘去？”
听她巧言利口，赵虎也忍不住道：“你还在这儿颠倒黑白，还要展大人帮着你说话不成？你们可知道，她们两个说谎，害的可是展大人的妹妹！”
金妈妈听赵虎这么说，也不敢说话了。小厅里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展昭紧蹙着眉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巨阙，跨出门槛，向外走去。他的背影是如此的清瘦，孤独，和沉重。云丹负疚的发现，此时的展昭，和那次中秋夜与沈晗在一起的展昭背影留给她的印象是如此的不同。那晚的展昭，不时微微低首倾听着沈晗说话，那背影，虽然亦是清瘦，但是带着几分柔情，几分安怡，几分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