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日
转眼又过了新年，阳春三月，是个温暖的季节。
街角的一家蛋糕房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家用轿车，引来了许多过路人的目光。
那个时候，能自驾喝油汽车的家庭不多见。
这辆车是温荣辉的。
其实并非过路人口中低声的那般——温老板开小卖部赚了不少钱，是温荣辉开三轮进货时恰巧碰见货运老板低价倒卖二手汽车，老板和老温认识，交谈间问了价钱，觉得合适，就买来了。
自打进店起，店员小姐就一直用艳羡的眼光打量一家人，连兄妹俩选蛋糕时的挑挑拣拣都成了细致认真。
温荣辉很不适应，趁兄妹俩挑蛋糕的功夫和郑雨荷说悄悄话，“以后不出远门可不能开车了。”
郑雨荷笑了一声，打趣道：“可够你显摆的呢，大老板。”
不等老温脸红心跳地回应一句，温燃就跑过来，抬头扯了扯郑雨荷的袖子，“妈妈，我想要个黑猫警长的。”
郑雨荷视线扫了一圈，没发现店里有黑猫警长的蛋糕。
“你别瞎胡闹，就照店里这些挑，黑猫警长等回去看动画片的时候就有了。”
郑雨荷这话音刚落下，温禧也跑过来，拽起温荣辉的袖子学温燃喊：“爸爸，我想要hellokitty的。”
温荣辉刚要训斥孩子两句无理取闹，店员就走过来，笑着说道：“不是孩子胡闹，是我们店里的蛋糕种类数没有在样品柜摆全。”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小册子递给了温禧，“小朋友刚才是相中了这里面的，是吧？”
温禧没拿册子，相中了就明摆着想要才过来找温荣辉拽袖子的。
她楚楚可怜地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温荣辉，这下给老温整不明白了。
郑雨荷最不喜欢和这俩犟个没完，直接问店员：“一个黑猫警长，一个hellokitty要多少钱？”
店员报了个数字，郑雨荷觉得还成。毕竟给孩子过生日，首要的是孩子开心。一年就过这一次，舒心了最好。
“行，那给我们拿两个吧。”
店员又客气地请他们到旁边休息厅等着，“不介意的话，您几位得稍等一会儿，做模型的蛋糕需要的时间稍微有些长。”
这时间可不是一般的长。
一等二等，一家人是中午吃完午饭去的，一下午啥也没干，全在店里等蛋糕了。
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店员终于拎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过来。一个黑蓝色，一个粉白色，里面装的是做好的蛋糕。
“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在店内坐得久了，都没有意识到天色已晚。
春天的日头不长，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太阳眼看就要落山。
一出门，温燃走在前头，竟然发现春日的天气无端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苍南的春天向来干燥，就连落雨都很困难，雪更是少见。
温燃摊开手掌，瞬间跑入了大街，“哇～下雪啦！”
“哇～～～”温禧比他更夸张，本来站在郑雨荷身后，是最后一个，门都还没出，听到温燃的话后，直接一咕噜越过了郑雨荷和温荣辉，也跟着跑进了大街，“好多年没见到雪了！”
大小姐这话说出来不走脑子，也不思考一下自己总共才活了七八年。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见到这样的场景，美丽又梦幻，还恰好在孩子的生日，温荣辉和郑雨荷也忽然间心情好了起来，就连在蛋糕店无聊等了这么久的积怨都一扫而尽。
回家的路上，汽车轧过的地方总是会发出咔咔的声音。是刚落下不久的雪花，铺满在地上一片雪白，路过行人或汽车，总会为这片白留下些痕迹。
温燃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着，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只狗狗，是只未成年的杜宾，小脚爪踩在那白雪皑皑上，给单调的道路添了几分生机。
温燃的视线紧盯着那只狗狗，跟着路旁的树木向后移动。
望着望着，忽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在大雪纷飞中骑着一辆单车逆行狂奔，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温燃的可视范围内。
“诶——”
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每次遇到，总会有刻骨铭心的印象。温燃对这个小叔叔颇感兴趣，因此在这人刚刚“唰——”得一下飞过去时，速度快得惊人，却使温燃立马认出了他。
“小叔……”温燃扒着车窗低声咕哝。
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上次在巷口的葬礼，温燃记得那时候好像孟砚书和家里人闹得很僵，也不知道后来他怎么样了。
就在他的大脑中正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上次在下雨天孟砚书忽然就被人扔了出来，滑倒在湿脏的泥地中，躺在他和妈妈的三轮车前时，很奇怪，像是被磁场掌控了意识，那画面竟再次出现了他的面前。
只不过——
这次孟砚书撞得不是电动三轮，而是温荣辉的宝贝汽车。
哐当——
孟砚书倒在了后座车门边，单车的把手一歪，顺着重力下滑，发出“吱哟”一声，直接给车门来了个现场毁容。
温荣辉没看清人是谁，单纯以为出了事故，下意识踩了刹车。
等到他和郑雨荷急急忙忙下来时，才发现这孩子是孟砚书。
撞得刚好是温燃这侧。
可能一家四口只有温燃知道当事人是孟砚书，他迫切地想下车，但单车顶在车门，像给车上了锁，他摁开了开关，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门。
等到温荣辉过去把孟砚书和他的车扶起，温燃才着急地跑了下去。
“小叔，你怎么下大雪还骑这么快啊！”
冒失的关心，听起来却不像什么好话。
温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悻悻闭嘴。
“砚砚？”等到温燃喊完，孟砚书收拾自己摔在地上的书包起身的时候一抬眼，温荣辉才发现这人是孟砚书，“哎哟摔着哪里没有啊？快让我看看。”
说着，温荣辉就要凑过去让孟砚书转个圈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孟砚书摇了摇头，“没事。”
他扭头瞅了一眼车门上那长长一道的划痕，有些抱歉地开口：“对不起啊表哥，我……我得过两天再赔偿给你……”
“钱”字还没出口，温荣辉就拍了一下孟砚书的肩膀，“正正堵在路口，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儿，等我挪下车我们稍后再说啊。”
孟砚书点了点头，收拾好被摔在地上的书包，跟着温荣辉的车进了小巷。
全程温燃都站在车外陪着孟砚书一起推车。
看孟砚书一直在用手护着车筐内的书包，温燃好奇问道：“摔坏了么？”
孟砚书专注推车，没看温燃，只听他的话以为是在重复温荣辉的问话，问自己有没有摔坏。
孟砚书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温燃顿住，没再继续问下去。
静了两秒，他眼瞅着孟砚书的手指头都被冻红了，却还在不停扯着书包。他实在没忍住，上手制止了孟砚书的行为。
“手都冻红了！”
听到他这话，孟砚书愣了许久。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爷爷，似乎再也没有人这样笨拙又细心地吼过自己，哪怕是为了一件很不起眼的事情。
孟砚书侧眼，幽深的眸子盯着温燃。
温燃：“……你，你看我做什么？本来就是嘛，手冻坏了还要上药！还会疼！书包摔坏了还会再有的！”
温大少爷自认为这一番说辞很有道理，但不料空气静了两秒后，孟砚书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从最初的感慨到中间的呆愣，再到最后的伤怀，只用了不到几秒的时间。
温燃卡住了，“我说的……不对么。”
孟砚书点了点头，笑着看他，“对，但也不全对。”
说着，他的视线向远方投去，“书包摔坏了不一定会有新的……”
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温荣辉才挥着手让孟砚书过去，这里离十八巷不远，是片拆迁区，拐几个弯就到小卖部了。
温荣辉停下车走过来，又确认了一遍孟砚书的身体状况。
孟砚书摇头，“我真的没事，放心吧。”
温荣辉这才舒口气，提议道：“今天是燃燃和禧禧的生日，我看这俩小家伙挺喜欢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家陪他俩过个生日？”
孟砚书知道温荣辉是好意，大人们大概都是知道的，他现在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不用了吧，我去不合适。”孟砚书还是狠心拒绝了温荣辉的好意，“那个……”他指了指温荣辉身后的车，“这个去汽修店修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
这次不仅温荣辉摆了摆手，就连一边的郑雨荷也走了过来，“这个不用你付，你没有责任，是你大表哥刚到手的车开不顺溜，怪他。”
温荣辉：“……”
温燃：“……”
父子俩真是开了眼界。
事情的最后，不仅没让孟砚书赔款，一家四口还把人忽悠上了车回家庆生。
自行车被放在了后备箱，孟砚书抱着书包也被叫上了车。
车内一共那么大地方，温禧坐在副驾驶，后排就三个座，加上了孟砚书后就没有空闲位置了。
偏偏孟砚书还抱在怀里一个大大的书包，郑雨荷好说歹说才把孟砚书那个宝贝书包给要过来，顺手扔在了一个位置。
车上，温禧一直瞪着大眼睛看孟砚书，干瞪不说话，瞪得孟砚书有点局促。
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让孟砚书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屁股在火上燎的感觉。
下了车，温禧才吭哧吭哧地抱着自己的蛋糕盒子走下来，不面生、自来熟地一把牵起孟砚书的手，露出一口小白牙绽开甜甜的笑容，冲孟砚书喊了声“小叔”，“你长得真好看。”
温燃在后边看得咬牙切齿，决定以后再见到孟砚书，也要学温禧的样子装出甜妹的模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家人在灯光下齐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
本来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场面，没想到在温燃吹完蜡烛等待切蛋糕时，却发现黑猫警长的手1枪被融化掉了。
小糖人周围湿哒哒地正在滴水。温燃不解地拎过蛋糕盒子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纸质盒子的那一块泡了水。
可是……车上怎么会有水？
书包！
温燃想到了，孟砚书自然也想到了。
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却因为一个滴水的书包被破坏掉，而这个书包又正好是自己喜欢的叔叔。
温燃噘着嘴，想开口埋怨几句又觉得不合适，但心里总归不好受，沉默寡言过完了整个生日。
分完生日蛋糕，郑雨荷去厨房煮饭。
“砚砚在家吃完晚饭再回去啊。”她没忍心问这孩子如今住在什么地方，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想让这孩子在自己家待着的时候吃顿热乎饭。
这是她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最简单的事情。
温燃和温禧在沙发上抱着小熊玩具，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孟砚书听郑雨荷的话，独自坐在餐桌上，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饭菜。
温燃在和温禧打闹的间隙，会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看孟砚书这边。
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该不该过去说点什么？
这是两个人内心挣扎无数次的独白。
但最终，谁也没先说出口。
直到温燃再次抬头，那个落寞至极坐在餐桌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孟砚书在离开前，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万年历上的时间。
红色的数字字符跳动，显示着：
现在是3月21日晚20:08分。
白羊座开始的第一天，双鱼座结束的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