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回忆
第二天一早，温燃起床时发现床上已经没人了。
他抹了把脸出房间，发现孟砚书背对他一个人倚在客厅的门框边，看背影落寞得很。
“怎么起这么早。”温燃回屋拿了件外套，走过来给孟砚书披上。
孟砚书站着没动，视线眺望远处。
温燃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弄明白他在瞧什么。
“清晨的空气挺不错的，”孟砚书抬脸，吸了口气，才轻声说，“你看那块向日葵花田，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
孟砚书回来得急，只穿了那一身衣服。粘上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他不太习惯，但他没说什么。
温燃不想他大清晨就站在门口伤春悲秋，只好转了话题，拽着他往屋里走，“我给你找身我的衣服穿吧，你都臭了。”
孟砚书跟着他进屋，站在房间看温燃翻箱倒柜，找出一身压箱底的、高中时候的旧衣服。
温燃抖了抖，瞥了一眼裤腿儿的长度，又开始贫嘴，“我那会儿就这么高了！”
孟砚书接过裤子，把他请了出去。
套上之后才发现真如温燃所说，竟然还算合适。孟砚书不可置信地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免怀疑温燃这兔崽子有没有说真话。
“高二就一米八了？”孟砚书喃喃。
就这样，俩人从温家出来，找早市解决了早饭，温燃跟着孟砚书回爷爷家拿东西。
白天的院子看上去比晚上清亮多了，最起码少了些阴森森的鬼气。
进屋之后，被子还在床上摊着没收，前一晚跑得急，哪顾得上这些。
这处宅子虽老，却包含了孟砚书少时所有的回忆，是他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中，遇到过唯一温暖的地方。
忽然又想起多年前，孟砚书很小的时候曾问起过爷爷，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名字。爷爷坐板凳靠在门边沐浴阳光，将他抱在腿上，笑着说：“没啥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我的大孙子别像你爸爸那样不学无术，爷爷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将来能够有出息。”
老人没多大文化，在他心目中所理解的出息，大概就是笔墨纸砚，肚子里填墨水的文化人。
所以就有了这个名字，叫砚书。
不管生活如何困难，孟砚书也确实如爷爷期望的那般成为了一个有出息的人，但爷爷却在他十五岁那年永远地离开了他。孟砚书在心中盘算了许久的梦想，等以后有钱了，要给爷爷买一个大房子，把他接到城里去生活，好好报答他，但如今还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温燃跟着孟砚书在屋里转了一圈，孟砚书翻翻找找，最终停在了正对门的木桌旁边。
孟砚书在桌子底下的小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用红绳紧紧系住的白色塑料袋，里头装着不少东西。
等孟砚书把袋子一层层打开，温燃才看清里边这些小东西都是什么。
是一些机车的模型，各种颜色，各种样式。最最下面，还藏着一捆散装的烟卷，有些年头，里头的碎烟叶已经滑落出来，散在了塑料袋底层。
孟砚书小时候就喜欢摩托车。
记得有一次，孟文彬因为还不上赌债被人凑了，家里有辆老摩托，孟砚书抱着他的腰坐在后座，孟文彬发疯似的带着他加猛速度在无人的大街上飞驰。空旷无人的夜间公路上，孟砚书第一次和死亡感牵手的同时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连风都是自由的。
他痛恨在小镇上过麻木腐朽的生活，痛恨有不可选择的家庭，痛恨几乎身边的所有。
他向往自由，哪怕是和死神赛跑。
还在想着，感觉手边有不一样的温度贴上来，孟砚书扭头一看，温燃垂头盯着袋中的那捆烟卷，脸色有些阴沉。
“别抽烟。”温燃的指节按在孟砚书的手腕上，说道。
孟砚书抽出手，把袋子系上，“已经戒掉了。”
他想拿的就是这个袋子，找到之后也就可以离开了。
虽然院子没人居住，但爷爷喜欢干净，离开前孟砚书还是叠好被子抱着一团放进衣柜。
放进去的时候，温燃就站在孟砚书身后看着。衣柜的被子层叠堆在一起，有好几床，孟砚书只叠好放在最上面。但在拿放时在衣柜下层刚好露出了一块衣服的袖口，蓝白配色，看上去像是……校服？
“这是什么？”温燃走上前，顺着那块露出来的袖口一扯，把整个衣服扯了出来。
果不其然，真是高中的校服。
“没什……诶？”孟砚书还没反应过来，等余光瞥了那一眼校服时，突然脑筋一震，把温燃手中的校服抽了过来抓在手上，质问道，“你干嘛？”
“我看看。”一个校服，温燃不知道为什么孟砚书会这样敏感。
“这里怎么会有校服啊？”温燃问道。
起初孟砚书没说话，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过了片刻后，他才轻轻地“哦“，了一声，“之前来爷爷家落在这里的吧。”
孟砚书和温燃上的同一所高中，学校校服一直长一个模样，春秋季节各两套换洗。
看温燃一直狐疑地盯着校服看个不停，孟砚书又补充道：“之前有一套找了好久就是找不着，原来是在这里。”
他这话说得听上去挺可信的，但温燃却发现了疑点。
孟砚书丢没丢过校服他不知道，但他隐约记得，高考后的那个夏天，妈妈嫌弃他窜个头儿窜得快，许多衣服半新就穿不上了，压在衣柜又多又乱。郑雨荷嘴里嘟囔个不停，下午就收拾了一大包衣服，找人来运走卖了。
那时候还有些中二少年的温大少爷恨不得把全家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翻个遍，愣是没找着他那有纪念意义的高中校服。
“妈，你卖衣服提前说一声啊，怎么把我校服也给收拾走了，我还想典藏一下等十年后怀念青春呢。”
这是温燃的原话。
那时郑雨荷嗑着瓜子眼睁睁看温燃在自家发疯，撂下一句“谁稀罕你那破校服，保不准压哪儿去了呢”就走了。
当时的温燃不信邪，外加精力充沛时间充足，还骑着单车跑到旧衣服回收站去扒拉了一回，从头到尾就没发现他那宝贝校服的踪迹。
他犹记得，校服袖口被他摔地上划破了口子，郑雨荷给买了个补丁缝上了。
当时各大超市流行卖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补丁，小孩子争相去抢，觉得在衣服上打个补丁很酷。
“这袖口……”温燃揪着袖子边缘看，袖口处缝了个补丁，是黑猫警长。
孟砚书张了张嘴，磕巴道：“刘强找我讨债的时候说话难听，可能不小心打架时扯坏了哪里。”
“黑猫警长？”温燃笑了，盯着孟砚书的眼睛。
“嗯。”孟砚书不敢看他，只从温燃手中把校服要了回去，“你还有东西要回家拿么？”他问温燃。
话题瞬间被转移，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
“为什么这么问？”
两人拿着东西往外走。
孟砚书给老院子锁上门，“你说过的，只住一晚。现在是第二天了，咱们得回镇海了。”
昨天温燃父母的态度虽算不上强行逐客，但也说不上是欢迎。
温燃想了想，“没东西拿，走吧。”
他走在前头打算去开车，孟砚书却忽然从背后叫住他，喊了他的名字。
温燃不明所以地回头，“怎么？”
只能听到孟砚书很小的声音，他说：“我们别冷战了，做回朋友，好么。”
温燃走过去站在孟砚书跟前儿，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你早说过了，骗子。”
“什么？”孟砚书不记得自己说过，眼神中带着疑惑。
“醉酒时说过，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温燃又转身，拎着车钥匙往外走。
“我说什么了？”孟砚书回忆起那晚喝醉酒好像是温燃送他回房间的，但是那时候自己醉的不省人事，根本不记得说过什么。
温燃开车门，示意他赶紧过去。
等孟砚书走过去坐在副驾驶上，温燃在车外扒着半降的车窗，俯身笑道：“你说，我们只能是普通朋友。”
孟砚书听到这句话，紧张的神经才终于松了口气，又低低哦了一声。
奇怪，明明已经没有关系了，也不渴望再发生关系。可再听到“普通朋友”这几个字时，还是会心脏难受，像有只无形的手，抓住它不放。
车很快驶入大道，大概是身体未愈，上了车一晃他就开始昏昏欲睡。
迷糊间，他感觉到车好像停在了哪里，驾驶位的人在下车前忽然就歪着身子靠在了他面前。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但他却昏沉到没有醒来。隐隐约约地，他听到那人低声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满嘴谎话的大骗子，是怎么写出了神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