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撒娇
医院过道，人来人去都裹得严实，只有温燃光着膀子冻得直打哆嗦。
他面前站的是一位穿白大褂的老大夫，刚给孟砚书挂了水，现下人还在睡，医生站门口跟温燃交代，“他胃溃疡很严重，有点出血……”
“出血？！”
医生刚说了个开头，温燃就急地恨不得跳脚。
医生拍拍温燃的肩，“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病人这几天因为胃疼没吃什么东西，晕倒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体力不支。目前我的建议呢，是先给他挂两天水，家属可以在这边陪床，多哄着吃点东西。少量多餐，也可以给他买点富含维c的水果啊吃一吃，但不宜多，他现在的胃啊脆弱得很。”
温燃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照医生说的一一记下，拎着早餐和大袋子水果回来的时候，孟砚书已经靠在床头看手机了。
“醒了？”温燃走过去，“刚有点精神，别老盯着手机看没完。”他举起手中的俩大袋子，说道：“我刚去楼下买了早餐和一些水果，你瞅瞅有喜欢的么，医生说你得吃饭，越难受了越不能饿着，你昨晚就是因为……”
“你什么时候到的？”
温燃没说完，孟砚书就打断了他的话，抬头问他。
“你还说呢。”一想到这家伙招呼不打就自己跑回苍南，连晕倒了都没人管，温燃就气闷，“你孟编是谁啊，天不怕地不怕，生病了，大过节的还折腾人。”
说到后边，温燃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像蚊子嗡嗡。
孟砚书确实有些惭愧，跟王丽娟母女俩对峙的时候还牛哄哄的，等回了爷爷那处破院子，就不知怎么的，像被抽干了力气。
算来，他和温燃从再次见面起也有快一月了，俩人依旧别别扭扭。
他不会说话，温燃就偏偏气他。
都够任性的。
室内又静了片刻，孟砚书才开口，这次意外地服软了，“对不起。”
他垂着头，没敢看温燃。
温燃这人从小就出了名的好脾气，小时候被抱在妈妈怀里，街头的老头儿老太太无论怎么逗都笑眯眯瞪着你傻乐。这么些年总共就积攒了那一丁点儿怨气，全用孟砚书身上了。
孟砚书认栽，谁让他确实麻烦人家大过节的专程跑了一趟呢。
对于孟砚书的抱歉，温燃当耳旁风，回过身够早餐盒的时候嘴角扬了一秒，扭头看孟砚书时又拉了下来。
他舀了勺白粥，温度刚刚好，送到孟砚书嘴边，“啊，张嘴。”
孟砚书没张，只抬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人。
“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啊。”温燃看他没动，直接把小勺尖的那头碰到了孟砚书的唇上，提醒他吃，“快，要凉了。”
孟砚书这才张开嘴喝了一小口，喝完没收回视线，继续盯，“昨晚……你怎么把我弄到医院的？”
说到这里，温燃拿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
“你问这干什么。”他掩唇咳了一声。
两人都心知肚明，一个晕得没有意识，一个急得头顶冒火。
温燃赶到的时候，夜已经黑透了。他踹门进去，在院子里，孟砚书就那么直愣愣地倒在屋门边。温燃把他抱起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冷透的。
“总之，谢谢你。”孟砚书小声说。
很快就挂完了点滴，孟砚书刚恢复过来，现在身上还是乏力。
护士来通知温燃去药房拿药的时候，进来喊的是家属。本来在和医生交谈时，温燃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一称呼。家属就家属么，叔侄也算是家属。
但就这么明晃晃地在孟砚书面前从他人口中再听到这个叫法，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和心虚。
“你好好躺着，我去拿药。”温燃摸摸鼻子，落荒而逃。
上午快十点的时候，申韬打来了电话，问候孟砚书的身体状况。
打给孟砚书的，却被温燃给半路截走，“诶申导，是我，温燃。”温燃瞥了眼病床上孟砚书探起上半身，奋力想要和他抢手机的样子，很轻地笑了一下，“那个……孟编他住院了。啊对对，他胃病犯了，挺严重的，我在这陪他呢，可能得多请几天假了，不好意思啊申导。”
挂了电话，温燃得逞地转过头去憋笑，肩膀耸动。听到孟砚书在身后生气地叫他名字，他才收了笑转头，“怎么了？”
孟砚书接过手机，瞪着他，“说谎不打草稿。”
“天地良心，我怎么说谎了。”温燃坐下，又递了勺粥送到孟砚书嘴边，等孟砚书乖乖喝下他才又说，“你生病了，我照顾你。谨遵医嘱，多休息几天，一字一句都是实话，哪有半点虚假？”
孟砚书慢慢咀嚼米粒，倚靠在床头。自从闹了别扭，很久没见温燃对他这么贫嘴地笑过了，“燃燃，我想回家了。”
“我不想待在医院里。”见温燃没立马反驳他，他又补充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我听你的，多休息几天，但我想回去养病，可以么？”
温言软语，让坐在床头的人听傻了眼。
孟砚书从来都倔得要命，就算是头破血流也没向谁低头过。温燃不敢相信，但仔细想想，当初孟砚书爷爷生病住院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掏钱、肯照顾，都说老人年纪大了，让老人在病床上躺着硬生生等死。
那段时间孟砚书除了上学，就是跑着到处去借钱、打工，天天学校医院两头跑，跑累了，也跑怕了，后来看到医院就会应激性地心生恐惧。
“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爷爷家可以回去看看，但不能住在里面，那儿湿气太重，对你身体不好。”说到这，温燃顿了顿，冲孟砚书伸了两根手指头，“这样啊，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开车带你回镇海；第二，跟我回家，回苍南的家。”
“回镇海吧。”孟砚书在内心问了一遍自己，他目前还没有跟温燃回去见他父母的勇气，“但我要先回爷爷家一趟，我有东西要拿。”
“好，先把饭吃完。”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本来想收拾好东西从医院赶回镇海，没成想俩人刚从医院出来就和温禧打了个照面。
温禧是温燃的亲妹妹，俩人是龙凤胎。
“哥？你怎么回家啦？”中午的日头足，晒地人睁不开眼。温禧站不远处，手挡阳光盯了温燃好一会儿才确认是他，跑过来又转头一瞥，“我去，小叔？你怎么……你俩……那个，我……我是不是有点儿多余。”
说着，丫头扭头就打算走，被温燃上手直接拎衣领给揪了回来。
温禧猜不透他俩啥情况，悄咪咪瞥了眼孟砚书，附在温燃耳根子旁边问：“你和小叔你俩，和好啦？”
温禧长得小巧，在温燃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儿前跟个小鸡崽子似的。温燃拎领子的手没放，嘿嘿假笑两声，拖着温禧走了两米远。
温禧“啧”了一声，脚离地锤温燃肩膀，“什么意思这是？”
“吉祥姐，亲姐！”温燃松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赔笑道，“您说话可得注意点，不该说的别瞎说，啊——”拖尾音给温禧来了个脑崩儿。
这俩兄妹就是一对活宝，急眼了直呼名讳，求人的时候互称哥姐，从来让人摸不透心思。
不过既然碰见了，正好温燃发愁，不想开车带孟砚书回镇海。说是回去休息，在车上一路休息不成，回去一见申韬，俩人闲谈聊起剧本来，工作狂人孟砚书指定能带病上阵毫不含糊。
温燃拉起温禧的手，诗朗诵似的，“我亲爱的吉祥姐，我知道您美丽又善良，今儿难得碰面，说来都是缘分。”
温禧翻了个白眼，转头想走，又被温燃一把拽了回来，她只能扶着额头叹息，“咱说人话行么。”
“帮你哥个忙，让你小叔去咱家住两宿。”
“什么？！”温禧眼睛瞪得溜圆，嗓门儿贼高。她这一嗓子让孟砚书也转头看她，她扭头和孟砚书对视一眼，又扭回来被温燃掐了一把胳膊才降低音调，“你疯啦？让小叔回咱家住？还两宿？你是不是忘了他当初是怎么从咱家搬出去的了？”
“我不管，你想想办法。”温燃不要脸地说。
“不是，你俩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镇海拍戏么，好好的怎么回苍南来了？还……”说着，温禧后退两步，看了看温燃手里提的水果袋子，“这谁住院还是，还是来看病人？”
温燃实在没法，仨人又不能一直在街上耗着，他只能长话短说把孟砚书住院的事儿添油加醋了一下子，告诉温禧孟砚书现在的情况非常严重，不能劳神、不能长途奔波，但他又不爱住院，出了院又没处可去。
他现在和孟砚书还处于那么微微的冷战期间，这事儿只能靠温禧去说。
“你还认不认你小叔？”温燃开始打感情牌，“小时候谁给你买糖吃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儿狼。”
温大小姐不想和她臭哥哥浪费口舌，这边和温燃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拧巴着一张脸，没回温燃的话，直接转过头去拉起了孟砚书的手，给孟砚书来了个措手不及。
温禧笑得灿烂，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小叔，禧禧好久没见你了，听哥哥说你生病啦？”
孟砚书和温禧感情好，从小就和这丫头无话不谈。好多年没见还怪念得慌，笑着说：“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老毛病了。”
温禧直接开门见山，靠过去倚在孟砚书肩头，小鸟依人，“我想小叔了，有好多话要和小叔说，小叔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话可把孟砚书给问住了。
孟砚书哪敢跟她回家，摆了摆手想推脱，没成想转头一瞧，温燃一副笑脸走过来也跟着撒娇，捏着嗓子装模作样，“小叔，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孟砚书没眼看。
可偏偏温燃还变本加厉，抬起孟砚书的胳膊晃个不停。孟砚书瞪了他一眼，他才收敛许多，正经了起来，可嘴里的话依旧坚持，他抬头盯着孟砚书的眼睛，认真商量，“孟砚书，跟我回家吧，就住一晚。等你好点了，明天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一左一右同时夹击，这场景，和小时候俩小不点儿追在他屁股后边闹着要糖吃一模一样。
孟砚书一向纵容他俩，掏校服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钢镚儿给小屁孩儿，还不忘叮嘱，“省着点花，别告诉你妈。”
每次俩小家伙拿了钱屁颠儿屁颠儿跑到小卖部，再回来总会捧着一串棒棒糖，第一个总是先放到孟砚书掌心，看着他吃完。
如今，已经都长成大人的他们，还是那样孩子般冲孟砚书咧嘴笑，哄着他答应自己的要求。
孟砚书没辙，左右各看一眼，叹口气道：“走吧，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