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胃病
来镇海时坐的出租,回苍南孟砚书也打的车,走的时候日头西斜,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王丽娟在门口守着,抻脖子站在路边往街道口瞧。
这片地位于老城区,和新城那边的繁华相比,显得破败萧条。
很久没回来过了,坐在出租车上,孟砚书瞧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象。穿过十八巷,又看到了街道边斑驳的墙面上已经快被风雨冲刷干净的路标贴纸,路标的外形是黑猫警长。
十八巷的尽头,是一座荒旧的砖墙小院,院门口站着一位穿松垮花衬衫的女人。
“怎么才到家啊?”孟砚书从车上下来,王丽娟赶紧上前来往屋里迎人。
孟砚书站在门口,脚步顿了又顿,不想进去。他看着王丽娟热情的面容,“什么事儿啊,就在这儿说吧。”
“砚砚,你说这好不容易回趟家,跟妈进屋去说话吧。”王丽娟假装看不出他的不情愿,执意要孟砚书进院。
孟砚书没动,视线盯着她,盯得王丽娟掩唇轻咳两声,“那个……你爸欠的那钱,你凑了挺久的吧?刚才我还跟清清念叨来着,说你哥啊给你爸筹钱不容易,你……”
“行了,”孟砚书回来也不是想跟她叙旧的,他和他们家没有叙旧的必要,“咱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我是请假回来的,片场要监工,挺忙的。”
“那个,砚砚啊……”
“哥。”
王丽娟话没说完,背后就走出一个女生,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年纪不大。是孟砚书名义上的妹妹,叫孟清清。
刚才她站在王丽娟身后,天黑没瞧清,等她走到门灯底下,孟砚书才看清他这妹妹的连衣裙下,膨着规模不小的肚子,显然是怀孕了。
“清清……结婚了?”
虽和这家人断了联系,但孟家的琐碎事,孟砚书多多少少还是从温燃嘴里听说过一些的,倒是从没听温燃提起过孟清清结婚的事情。
这家人都没什么人情味,自私自利。之前孟文彬逃债一直在外地躲着,高中的时候,刘强带人追到了家里,逮不着孟文彬,他们就抢东西打人,家里穷得叮当响,不仅没钱还债,还把孟砚书爷爷给气病了。
后来孟砚书边上学边打工还债,好歹还了个零头。刘强专门带人去放学的路上堵孟砚书讨钱,孟砚书和那家伙没少争吵。挨了揍就得还手,也是那几年,孟砚书学会了打架斗殴,烟瘾也是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染上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天天被人追着屁股讨债,这家人硬是一个眼神也不给,当没看见。
现在想想,孟砚书依旧没法和他们和解。
看着这娘俩,孟砚书又问了一遍“清清是不是结婚了”,没想到这俩人互看一眼过后,竟谁也没开口回话。
她们不说话,孟砚书自然也沉默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直到孟清清突然叹了口气,一撩裙子冲孟砚书跪下,“哐当”一声跪得实诚,这可把孟砚书给吓坏了。
孟砚书赶紧上去扶她,无奈道:“清清,你这是干什么?”
孟清清带着哭腔,低着头,长发坠在地上沾了土也不管,说:“哥,我知道你不想再见我们,可是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清清,你先起来。”孟砚书强行把她扶了起来送到王丽娟身边。
天色还不算太晚,晚间清凉的天儿,街道上有不少晃荡着脚步遛弯儿的老人。路过时总会瞥他们一眼,王丽娟脸上挂不住,搀着孟清清苦笑道:“砚砚,邻里街坊都看着呢,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千万般不愿,最终还是进了屋。
屋内还和记忆中的一样,坚硬的水泥地面,房间正中摆着吃饭用的那张方形小木桌。
王丽娟搬了俩板凳,给孟砚书和孟清清一人一个。
屋顶的吊灯勾在电线上,晃啊晃,一闪一灭的。
这家人却早已习惯,没有要修的打算。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个男人,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男人横冲直撞地闯进来,大摇大摆拖过板凳直接坐到了孟砚书对面,大着嗓门儿问:“你就是清清她哥?”
质问的口吻,嗓音浑厚,听起来像是要打架的架势。
孟砚书不认识这人,没说话,转头看向那母女俩。
王丽娟搓着脸对孟清清说:“你自己的想法,你跟你哥讲吧。”
孟清清扭扭捏捏,不太好意思开口,碰了碰男人,“你要求人,还是你说吧。”
这么一来二去,男人倒也不面生,上来直接一句,“我和清清要结婚,没钱,你是她哥,得管她吧。”
听后,孟砚书悬空身体后仰,盯着他问道:“所以呢?”
那人不要脸地摊手,直接来了句:“二十万,婚房婚车。”
孟砚书气笑了,“你来抢钱啊。”
没想到他这句话却惹怒了那所谓的妹夫,男人直接站起来猛敲桌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是个编剧,混娱乐圈的,手里钱多得是!随便接个单子,写个剧本,这钱不是伸手就来啊!”大概他以为用恐吓就可以轻松吓住孟砚书,但当他吼完,孟砚书不仅没被吓住,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抱臂看他,他气不打一处来,又扯着嗓子嚎,“都替你亲爹把赌债还了,给亲妹妹帮忙办个婚事这点儿钱,还掏不出来啊!”
静静地等他嚎完,孟砚书才说话,一脸云淡风轻,“你这几句话有几处错误我有必要给你纠正一下。第一,我是个编剧,但没有钱;第二,你们俩是办婚事,但那是你们俩的事情,貌似跟我……无关吧。”
听到这话后,王丽娟脸色变了又变,也站起来,“砚砚,清清是你妹妹,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她想用孩子来威胁孟砚书,但不知道脑回路是怎么想的,理直气壮,“他俩这事儿,如今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你怎么能放着你妹妹的终身大事不管不顾呢!”
孟砚书低头瞧着桌子角,有些无奈,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她怀着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该负责的难道不是孩子的亲爹么?”
“你……”王丽娟瞪着眼睛指着孟砚书,好像孟砚书犯了多大的过错一样。
“哥……”孟清清也跟着大哭起来,无比的委屈。
一时间,屋内充斥着母女两个人的哭泣声,让人听得厌烦。
孟砚书胃疼,不想再和他们这不讲理的一家子再纠缠下去,直接站起身要走。没想到刚直起身,那男人就握起拳头给了他一下。
男人身高马大,比孟砚书还高半头,拳头带着劲风,直逼太阳穴。
那瞬间,孟砚书被抡地懵了一下,眼睛都跟着花了几秒,等反应过来之后,毫不犹豫地对准男人的肉脸,狠狠的一拳,又还了回去。
磅——
男人似乎没想到看起来文人气息十足的孟砚书还有还手的能力,被抡地倒退两步,瘫在了水泥地上。
过后,孟砚书像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地掸掸风衣上的灰尘,转头先对王丽娟说:“她是不是我妹妹,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家里的债,我该还的已经都还完了,从我十五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按道理来说我就跟你们再无任何瓜葛了,可你们偏偏一次次地来纠缠我。您嫌我说话难听,王阿姨,您说,我该说些什么才更合适呢?”
说完,他又偏头看向正抱头蜷在角落唉唉直叫的妹夫,“挺能打啊,可惜我见过比你更能打的。”
“别再来招惹我。”
说完这些,孟砚书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走入了无边的黑夜。
一出来才发现月亮高悬,街灯亮起,偶尔几声狗吠。
他顺着街道走了几步,隔老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新城街区铁皮外的那棵大槐树,那是温燃家的小卖部。
小卖部仍在营业,二层楼里头住着温燃的父母,那是他的表哥表搜。
他很想进去坐坐。
但以什么样的理由呢。
想了想还是转头离开,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使孟砚书清醒了几分,这一清醒后,胃也更疼得彻底。
这个城市的秋季多雨,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下到地皮湿透,身上也沾了潮气。
柏油马路拐进去,是一座荒废已久的院子,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深一脚浅一脚。
孟砚书停在院落前,推开门,月光刚好顺着门缝洒进室内,照亮了正中放置的掉皮沙发。
这是爷爷的家。
自从爷爷去世,这处年久失修的老院子就荒废下来,被村委会挂上吊牌,变成了无人居住的“危房”。
屋内的所有陈设都保留完好,只不过时间久了落了灰尘。
没人住的房屋早就断了电,孟砚书摸黑轻车熟路地走到衣柜边,从里边摸出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棉被在柜子里压了许多年没人碰,潮湿地都能攥出水来。
太晚了,孟砚书不想打车回镇海,他估摸着他现在这破胃,会在车上吐一路。就算是生病,给别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陌生人也不会因此迁就。
就在这里暂且待一晚吧。
这样想着,孟砚书裹着被子窝在咯吱作响的床板上,沉沉地就要睡过去。
即将入睡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电话铃声。
接听之后,是温燃的声音。
在听到那个熟悉声音的刹那,今晚的遭遇便犹如汹涌的波涛,翻滚着涌入脑海中来。
孟砚书忽然就有些孩子气,有些难过。
他甚至在想,如果可以跨越时间的洪流,他想瞬间回到过去,回到十五年前,回到那个有温燃、有表哥表嫂在身边的充满温暖的家庭。这样想着,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切。孟砚书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去,温燃之所以失控般地打他电话,是因为担心他。
但在接听的前几秒,他实在是没了力气说话,只能通过呼吸声来让温燃安心。
过了片刻,他积攒了些力气,这时恰巧就听到了屋外此起彼伏的烟花声。好久没看烟花了,他走到门外抬头看夜空中那一朵朵如闪电般转瞬即逝的花朵。
忽然就想起了温燃高考出成绩的那晚,也是这样绚烂的烟花,是温燃爸爸为了庆祝放的。
又转念一想,麻木的大脑神经终于提醒他,今天是中秋啊,应该和爱的人待在一起。
可是他好像没有,这么些年了,他只贪婪地享受过那么短短几年被爱包围的滋味,后来就又失去了。
眼睛湿润得不像样子,孟砚书偷偷抹了抹眼角,像被施了魔法的布偶娃娃,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他站在月光下,望着天空中的烟花,对温燃说了句:“中秋快乐。”
说完,身体中的最后一丝能量也被耗尽,便再也支撑不去,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可惜他没有听到,在电话挂断的下一秒,远在另一个城市的温燃,在冲出门外的那刻,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