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开机
俩人背对背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室内寂静无声,静到挂钟的指针走了几下都能数得清楚。
望着茶几上的热粥,孟砚书有些眼酸。
回国后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但这个人又偏偏是和他犯别扭的温燃。
他顿在空中的五指够了又够,还是没能将那碗热粥够到手里。
到头来还是温燃先沉不住气,嗓子卡痰似的轻哼一声:“快喝了吧,凉了对胃更不好。”
有他这句话在前,孟砚书自然也没多坚持,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吃得很是仓促,根本没品出什么味道,就把空荡荡的碗又交了回去。
“谢谢。”
只两个字,客套得不像是叔侄。
这俩字听上去倒也正常,但不知是触碰到了温大少爷的哪根神经,他竟然像被针扎了一样,接过碗二话没说,就头也不回气冲冲地奔了出去。
哐——
闭门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刺耳。
孟砚书不明白这家伙又在和谁怄气,胃里盛了东西,他身上就好受些了。没再过多纠结,直接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片场就开工了。
编剧不比演员,不需要做妆发、挑服装,所以孟砚书睡了个懒觉。申韬知道他有个弱不禁风的胃,因此对他的饮食多做叮嘱,让剧组的小厨房给孟编单独做一份早餐,派人送到了308。
孟砚书刚洗漱完毕,敲门声就响起,等到他打开门的时候,早餐已经被放在门口了。
牛皮袋子,里头装着一个蓝色的二层塑料小餐盒,上层放的开花馒头,下层是热腾腾的小米粥,里头还专门搁了点儿花生。
“还真是养胃小套餐……”
孟砚书其实比较叛逆,早些年闯荡江湖时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冷的油的,照吃不误。直到后来在国外,胃溃疡严重到出血住院,他才意识到人一旦病了,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过他是个懒人,没人监督的情况下很难自己注意饮食,再加上灵感来了经常通宵改剧本,身体早就被自己糟蹋透了。
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底子已经坏了,再养也是那样,顶多再苟延残喘几年,没什么大用,还不如多赚点钱,趁着还能旅游,全世界逛逛,也算没白来世上一趟。
每次他这样说,总会被澳洲的朋友调侃一句有个性,但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什么个性与否,只不过是用来麻痹自己的说法罢了。
毕竟对于一个没有家人的孤儿来说,什么都不如钱来得重要。
今天是剧组第一天开工,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申韬虽是个年轻导演,但对于镜头中的一切都要求严苛。演员很早就起床来做造型,男女主的戏份最重,所以温燃和柳妙涵是起得最早的。
剧本是一码,演员是一码,演员带上妆发变成剧本中的角色,那就变成了另外一码。
所以对于剧组的妆发风格,孟砚书还是很好奇的。
走到化妆间的时候,下意识地,视线就投到了温燃的位置上。
抬眼看过去的瞬间,坐在镜子后的那个人也恰好掀起眼皮,风轻云淡地和他对视。
一秒,仅一秒,孟砚书就仓皇败下阵来。
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内乱撞,孟砚书转头就走。
“哎,干嘛去呀?”是温燃的声音。
那个人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光听声音的话是轻松惬意、没有任何慌张感的。
原来,会无措的只有自己。
孟砚书恨不得给自己一拳清醒清醒。
孟砚书站住了脚步,没走,也没回头,就定在原地。
直到身后那个无所谓的声音再次响起,“孟编不是来监督工作的么,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阴阳怪气。
孟砚书不想和臭孩子一般计较,深吸气迫使自己平复心情。片刻后,他才努力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转身,“对,来监督工作,但也要给大家充足的空间,我怕我一直在这儿站着会影响大家正常发挥。”
拙劣的借口,孟砚书自己都不信,却偏偏骗过了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
正在为温燃做妆发的造型师捂着嘴,一脸看戏的表情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孟编来监督工作是应该的,我们在造型方面如果有做的不合适的地方,孟编您尽管提就是,我们一定及时改进。”
孟砚书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温燃时,他一向哑口无言。
这时,化妆间进来一个扎丸子头的女生,看上去二十出头。和她一起进屋的,还有跟在身后的导演申韬。
上来就是一阵寒暄。
申韬穿着夹克衫,拎着个小马扎,没想到刚进屋就看见了孟砚书,上来就给了孟砚书一个大大的拥抱,“师弟,有日子没见了,在悉尼这两年过得还好么?”
提到悉尼,孟砚书不想多回忆,只轻笑着点了点头,“挺好的。”
“等这戏拍完了,抽个假期,我带你去见见老师。”申韬了解孟砚书惜字如金的毛病,主动寻找话题,“你是不知道啊,毕业见不着面了之后,路老师嘴里整天念叨你呢!”
申韬口中的路老师,全名叫路安平,是z大文院的资深教授,一个七十多岁的幽默老头儿。
老头儿年纪大了,每年的硕博名额各只有一个,年年抢破头,托关系拿礼品想尽各种办法只为给路老当学生的人多得是,但这老头子脾气倔,你越是走后门越在他这里落上个黑名单,别说现阶段不给你名额,哪怕你以后出人头地了,再到他这里来跟他合作,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就这么一倔老头儿,偏偏和孟砚书对付,从硕士到博士,逮着这个宝贝学生一带就是六年。
一想到这位仁师,孟砚书积攒一天多的愁云总算是扫去了些,“怪我,这么些时日也没跟老师联系。”
申韬唉声叹气,搭着孟砚书的肩道:“我说师弟啊,路老这么多学生,也没见他老人家对谁这么惦念的。要说还是你牛,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老爷子这么对你这么念念不忘啊?”
孟砚书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硬是把申韬没正行似的勾在他肩头上的胳膊给拍了下来,“想知道去问老爷子。”
他转头,望着申韬这位师哥闷闷不乐的脸,再瞥一眼距离他不到五米外直线、看到他和申韬勾肩搭背后脸色愈发阴郁的温燃,孟砚书决定还是溜之大吉为好。
再转头,看到默默站在一旁的丫头,孟砚书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今天的正事。
他把丸子头的丫头叫过来,提了提嗓门儿介绍给大家,“我来替这姑娘给大家认个门。随欣,叫她小随就行,是我带来的摄影师,之前和申导沟通过,让她来给咱们剧组演员拍海报的。”
孟砚书说完,转了个身,递给小随一个眼神。
小随忙把背包里的相机掏出来,隔空做了个按快门的动作,随后才笑着说道:“大家好,新人报道,以后都是同事,还请多多关照。”
由申韬带着,化妆间响起了欢迎的掌声。
导演塞进来的人,没人敢说不字,至于这摄影师为什么是编剧一起进组的,大家都挺疑惑,但孟砚书没提,也就没人敢多嘴问一句。
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孟砚书也打算和申韬离开,结果温大少爷替所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只不过出言不善。
“咱这剧组,还能搞连带关系啊。”带着调侃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挑衅意味十足。
孟砚书和申韬都不是喜欢搞特殊的人,这点孟砚书确信温燃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这人故意说出这种话,还是在憋闷气给孟砚书找不痛快。
申韬想开口解释,被孟砚书拦住了。
“小随的实力有目共睹,究竟是不是走关系,我现在不多解释,大家以后就知道了。”说完,转身就走。
一场不算愉快的见面就此结束,用完午饭后,下午就到了正式开拍环节。
孟砚书空闲时都会在片场监工,申韬给他准备了同款小马扎,俩人共同坐在监视器前,盯戏。
“《偏爱》二十二集三十四镜一次,action!”
随着场记一声高呼,镜头由远及近推到了面对面相站的温燃和高哲面前。
第一场戏,演员之间互相不熟络,导演让其感情快速升温的方法之一就是在几人刚见面时就安排需要爆发情感的激情戏。
这场戏,是作为男主角的温燃在和女主因为误会而分手后,偶然在大街上碰见女主和男二一起有说有笑地逛街,一路尾随两人来到女主的家,等男二把女主送回家出来,在街道路口两人面对面对峙。
“好,情绪到位啊。”申韬捏着对讲机盯紧监视器中的两人。
镜头中,温燃的粉毛早已成为过去时,现在一头柔顺的黑发搭在额头上,配上那张乖巧的脸,再加上咬牙切齿拎着高哲衣领的动作,显得有点滑稽。
望着镜头中即将暴怒的温燃,孟砚书忽然就想起了前天俩人刚见面时,温燃不管不顾地冲到兴华门口打他的那一拳。
现在想想,仍然觉得痛。
“ok,温燃情绪可以,说台词。”申韬在监视器后提醒。
温燃的手劲很大,拽得高哲一个趔趄,“你什么时候和思思走到一起的?”
陈芋思是剧中柳妙涵饰演的女主名字。
高哲丝毫不惧,布满青筋的手拍了拍温燃的,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我和思思什么时候走在一起的,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说完,他又翘着一边嘴角,轻嗤一声,“你说是么,思思的‘前、男、友’。”
按剧本来说,等高哲说完这句台词,温燃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任何资格和高哲理论,所以他会松手。
但不知温燃又抽哪门子风,不但没松手,反而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怎么,还真想打我呀?”高哲也感受到了他的不悦,导演没喊卡,他就配合着温燃演了下去。
温燃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他比高哲高将近一个头,身体力量占据优势,直接用蛮力将高哲掼在了身后的高墙之上。
这一下,把孟砚书和申韬都吓坏了。
申韬怕出事,赶紧扔了扩音器,站起身喊道:“怎么回事?”
高哲也不示弱,直接反手一拧,场面瞬间由方才的温燃占主导转为两人扭打在一起。
这次,孟砚书也跟着站起来,厉声喝道:“温燃,这是在片场,你发什么疯?”
听到孟砚书的声音,温燃才卸了劲儿,先松开了高哲,甩了甩手。
监视器还没有停止录像,只见这个满脸不屑的家伙垂下头,委屈巴巴地“切”了一声,赌气似的转头盯向孟砚书,小声嘟囔道:“不早就知道么,我和顶流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