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仙
“盈盈，孟言川在宿舍楼下等你，他让我给你带个话。”
“嗯，谢谢。”卓可盈没有停下手里收拾书桌的动作，舍友的话也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波澜起伏，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孟言川背靠在食堂侧门出口的墙壁边，仰头望着3楼左数第二个亮着灯的窗户，他暗自把这光虚幻成了一线希望，灯不灭他们就还没结束。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五个小时没动一下，脖子僵硬到发麻也不敢动弹，害怕在低头的瞬间就会错过想要见到的人。他始终都相信自己也相信她，她会下来的。
卓可盈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常在宿舍是什么状态，现在还是一如既往的照例进行。她洗完澡后把浴巾晾晒到阳台上，刚挂完衣架条件反射瞥眼看了眼窗外，控制不住想看一眼他还在不在。果真，那个倔强的黑色身影站在楼下和她朦胧中对上了视线。卓可盈的心皱巴巴的，怎么挤都挤不出一点新鲜血液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可还是没能抵抗得过潜意识。
【回去吧，我要睡了。】
【我想见你，我有话跟你说。】
【那就在微信上说。】
【你会不回我的，我要当面和你说。】
“我靠！下雨了！快快收衣服！”舍友惊叫着跑到阳台抢过卓可盈手上的撑衣杆，慌忙拉开窗户。
卓可盈从窗户角里看着孟言川身上的衬衫被风灌满了缝隙，雨点打在衣衫上落下湿漉漉的斑驳痕迹。她从未见过这样单薄破碎的他，好像这雨会把他一点点侵蚀到消失。她心房酸胀的难受，下意识抬手扶住胸口后退了一步撤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卓可盈紧紧挨着冰凉生硬的墙壁仰头深呼吸着，拼命给自己洗脑试图从精神上控制住自己。
雨声渐大，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像个挠人心肺的触手蔓延出无数条抽象的荆棘条，根根密布包裹住了卓可盈的心，好窒息。她垂手用力握紧了伞柄，雨声就跟魔音一样把她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理智石墙一击击敲落，每一块砖的触地都连带着震荡，摇摇欲坠。
卓可盈撑着伞穿越风雨冲到孟言川眼前，她转了转手腕把伞向他身上倾斜了些，伪装成不带有任何私人情绪的语气劝他走：“快回去吧，下雨了。”
孟言川僵硬着手指搂住她后背，力道不轻不重，让她不会感到一丝的强迫。他的委屈心碎从指间传来，蔓延到她的心尖，她收到了他的信号，可是她却硬生生切断了电线拒绝这电流干扰自己。
孟言川被雨打的浑身发冷，喉管也压不住的微微发颤，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卓可盈撑住伞柄的手背，卸去了一身的骄傲和自尊，跟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一样委屈又没底气肆无忌惮的宣泄，只能小心翼翼的控诉她：“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
卓可盈不敢直视他，她知道只要看一眼必定会心软，她最受不了他用敬小慎微的态度恳求自己，光是听到他的声音都有动摇的冲动。可谁也看不出她淡然平静的皮囊下五脏六肺被刺了密密麻麻的洞，除了默然独自承受这尖锐疼痛，别无他法。不能看，千万不能抬眼。
她把头埋的更低了些，比起分手时的淡漠无温度此刻多了份沉重悲戚：“孟言川，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不是什么偶像剧，如果是，我们也只可能是相反的剧情。”
“咚咚咚。”
敲门声把卓可盈从睡梦中敲醒，她神智恍惚的睁了睁眼，加湿器香薰吐出的蒙蒙雾气闯进了视线里，原来是梦到过去了。她扶着座椅把手腹部稍稍用力起了身，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了粉饼软绵绵的拍了两下脸颊。检查完仪容仪表后，她轻声回应门外的人：“请进。”
“tracy，昨晚有一个预约下午两点来咨询的客人。这是基本资料，你先看一下。”朱莉把文件放到了她桌上。
“好的，我工卡挂失帮我登记了吗？”卓可盈的大脑还没从休憩状态中完全苏醒，她接过了客户资料刚翻开第一页就像是被电击般浑身战栗发麻，姓名那一栏上赫然写着她最不想再看到的三个字：【孟言川】。
卓可盈没再看下去，翻页合上了文件夹，起身出了自己的咨询室走到王星越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卓可盈把文件递给他，简单直接的拒绝了这场心理咨询：“老板，这个客户我接不了。我和他认识，咨询的时候会避免不了带上私人情绪，无法给出正确的判断和引导。”
“嗯？”王星越有些意外，这是他认识卓可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拒绝一样事物。他翻开客户资料后，好像明白了什么，短暂思索后浅浅的笑了笑：“我们俩换吧，正好那个重组家庭的小女孩家长想换个女性心理咨询师。她大概1:30到，你准备一下吧？”
“好的，谢谢您。”卓可盈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要拒绝咨询，拿了新的客户资料就离开了办公室。
孟言川手里紧紧捏着卓可盈昨天掉落在他车上的工卡，盯着电梯显示屏上楼层数字的转动揣揣不安，每跳一个数字他的紧张值就被踢上一个台阶。
朱莉正在前台划水摸鱼，抹着护手霜发呆，门铃响起后她立马上了发条起身匆匆跑去开门，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孟言川缓缓走进了工作室的大门，就像在看一个新奇物种一样迟迟缓不过神。
孟言川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垂着睫毛一直盯着手里的工卡若有所思，动了动嘴唇：“我约了卓医师两点的咨询。”
“呃……………”朱莉眨巴着眼睛，思维跳脱有些混乱，她咽了口口水拿出了职业素养笑着引他去咨询室：“好的，您这边请。”
咨询室的门被打开，孟言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神迫切的往办公桌后望去。他和王星越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一下愣在原地，怎么会是他？不是卓可盈吗？
王星越读出了他眼里的疑惑迷茫，他伸出胳膊想请孟言川入座：“你好，我是你的咨询师王星越。”
孟言川眼眸里的神色变化瞬息万变，半分愤怒半分失望，还夹着些许无奈和抓狂。他语气有些生冷的提出疑问：“我约的不是你。”
“我知道。”王星越对待他不怎么友好的态度很淡然，反过来抛出了一个激起他好奇心的问题：“你不认识我，可我在两年前就知道你了。”
“什么？”孟言川脑子里炸出了无数个臆想猜测，两年前？他从来都没听卓可盈说过这个人的存在，他们早就认识了？
王星越看他陷入了迷宫里左右都找不到出口，继续引导他进入自己的节奏里：“我和tracy是在英国认识的，我读博她读研。我只是知道有你的存在，但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往。我想，你约了她的咨询也不是真的想要接受心理疏导，是想和她有个契机能坐下来聊聊吧？”
孟言川凝滞了，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哪里是真的想要咨询？就是想见她，想找个她没法拒绝的理由把遗留了两年的事情说个明白。可她却毅然决然的选择逃避，一点门缝都不给他留下。
“坐吧，如果你真的想把这个结解开，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你？帮我？”孟言川狐疑的打量着王星越，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把这个人划为敌对阵营。
王星越看他对自己还是颇有戒备心理，他用专业术语去打动他：“我和你没有利害冲突，也没有感情需要负责的压力。你和我聊天不用担忧会产生任何的影响，因为我对你没有定见，没有先入为主的判断和印象，不会用冠冕堂皇的成见去评价你。我只会从一个陌生人的角度去剖析问题，不会给你任何的羁绊和干扰。”
王星越观察到孟言川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不决的暗茫，他接着想说服他敞开心扉：“你和我说的所有事，都是绝对安全的，我有职业操守，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既然都来了，试一试吧？万一我真的能帮到你呢？”
孟言川细细思分析着眼前的局面，王星越见证了他错失卓可盈的两年，她在英国的那段日子过得到底怎么样他很想去打探，可一直都没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或许，真的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些答案。
王星越没有像往常一样走流程，放松下姿态就像是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谈谈过去聊聊曾经，他给孟言川递了杯茶：“你们认识多久了？”
“六年了。”
“那就是………17？18岁就认识了？”
“那时候，她17，我18。”
王星越见他有问必答，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硬梆梆带刺了，加重了态度里的温和引导他说下去：“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什么样的一个场景呢？风声鹤唳的18岁，很难忘吧？”
孟言川浅浅喘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落下眼神凝视着面前的暗灰色茶几，开启了回忆的时钟转轴，快速闪回到6年前。
“嗯……………知道了，等我老子明天走了。”
“别废话了，到家了。”
孟言川不等屏幕那头的人回应挂掉了电话，推开门抬头撞上孟耀文那双凌厉严肃的双眸，他微微蹙着眉头带着一丝审视的挑剔目光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那一头微卷的蜜茶色中分看上去一点都没有高中生该有的利落样，校服领带也系的很马虎，不知道他是随手系的还是故意系成那样给人找不痛快。
孟言川面对他的眼神教育并没有任何的心绪波动，淡漠的掠过他张不开嘴唇似的含糊打了声招呼：“爸。”
“言言，过来见你卓姨。”孟耀文碍于有新婚妻子在旁，不想当场发作跟他起争执，收回了眼神领着他去客厅见客。
孟言川早就被孟耀文打了预防针，也知道他再婚了，但真的要面对后妈的加入心里还是一万个抗拒反感。他挪着散漫的脚步左右扭着僵硬酸胀的脊椎，转着眼珠子盘算着该怎么给后妈来个下马威。落下眼神时一个纤弱的身影落入眼帘，打的他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怎么年纪那么小？孟言川一下愣住了，脖子僵住了直勾勾盯着坐在单人沙发上垂着头的卓可盈。
卓可盈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和孟言川一下撞上了视线，一个眼底闪过惊恐的暗流，一个眼眸静谧似没有风掠过的湖水。
孟言川在原地凝固成了冰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女生身形纤瘦面庞稚嫩，这卓姨………………看上去成年了吗？这么小要他喊姨？孟耀文是疯了吗？娶个这么年轻的老婆？他收敛了所有的难以置信，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刚张开口准备和给孟耀文难堪，却被一声温柔的声音打断。
“言言吗？你好，卓帆。”孟言川闻声回头，木了几秒后恍然，原来这个女人才是他真正的继母。他头脑风暴在迅速启动开始分析眼前的局势，卓帆不是孟耀文公司品牌的代言人吗？难不成是因为合作搞上的？怪不得他一直都没透露新女友是谁。那这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他瞬间有不好的预感。
“这是卓帆的女儿，可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天才去学校办了转学手续。你们明天开始就是同学了，要好好相处。”
孟耀文的每句话都像是在往孟言川脑子里打网球，一击又一击重锤他的海马体，刺激的他头皮发麻。还带买一赠一的？不仅来了个继母还带了个拖油瓶女儿？还他妈要在一个学校上学？？？？
孟耀文看着孟言川紧锁眉头一言不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叮嘱道：“盈盈比你小一岁，你是哥哥，在学校里多多照顾她。知道了吗？”
“我？”孟言川瞳孔都在地震，指了指自己来回转着眼珠子瞥着孟耀文和卓可盈。这是什么晴天霹雳？还哥哥？还多多照顾？
卓可盈从看到孟言川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和和睦相处，她解读出了他的表情，他和自己一样对这个重组家庭内心深深的抗拒。但事实就是父母已经再婚了，转学手续也办了，卓可盈已经有寄人篱下的实感了，除了当好透明人不要讨人嫌弃，别无他选。
“先吃饭吧？”
“我不吃。”孟言川消化了眼前的事实后又换上了以往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态度，厌恶全写脸上，一刻都装不下去。他没再丢下一句话，扭头上楼进了卧室。
孟耀文纵使有一千万个火苗在燃烧也不好当着卓帆的面揍人，极力憋着怒气招呼母女俩用晚餐。席间，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关怀卓可盈。
“盈盈，平时要是缺什么就跟郑姨说，她会去帮你买的。”
“等会儿去卧室看看合不合心意，有不满意的告诉郑姨。”
“明天早上司机会送你们一起去学校的，每晚五点再去接你们一起回家。”
“盈盈，我这儿子叛逆的很，要是平时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卓可盈默默听着点了点头，礼貌的回应他：“谢谢叔叔，我都很满意。”
【张珂诈骗案一审判决】
【张珂卓帆离婚】
【卓帆退隐十二年，东山再起只为还债】
【张珂上诉失败，面临20年牢狱之灾】
【卓帆再婚实锤，男方身份密不透风】
“原来如此……………”孟言川指尖滑着手机屏幕，一条条新闻翻阅着，把卓帆的老底全都摸了个遍。他还就不信了，孟耀文这个水性杨花的老渣男怎么可能真的海王上岸就此安分？以前动不动就换女朋友，这会儿居然真的和卓帆领证？还把人家女儿都接到家里来养？吃错药了吧？
孟言川越想越恼火，随手丢了手机靠在床背上紧紧闭上眼睛。他迫使自己的大脑神经松弛下来，最好无限放空什么都别去想。但是卓可盈那张文文弱弱的脸就莫名其妙的飘进了黑幕里，孟言川睁了睁眼嗤之以鼻发出了讥笑。神他妈妹妹！居然还敢和他上一个学校？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乍现，要是把这个妹妹给整崩溃，她闹着要走的话，那岂不是就能把孟耀文和卓帆给搅黄了？这么柔弱的小女生，可能一轮都扛不住吧？说不定明晚放了学就哭唧唧的要回家了。
卓可盈和眼前的客人静坐了半个小时，她从家属手里接到许思思的时候就观察到了她和身后看上去年纪相仿的男生戴着情侣手链。卓可盈已经有了猜测，这个女孩可能正在经历她曾经的过往。卓可盈知道如果她不开口，许思思是不可能把这样难以启齿的秘密坦然告知的。
卓可盈浅浅喘了一口气，主动揭开伤疤试图引起许思思的好奇心：“我17岁的时候妈妈再婚了，我跟着和她从北海迁居到应天，和重组家庭的继父继兄一起生活了四年。你呢？你妈妈再婚多久了？”
许思思眼底闪过一丝动摇犹疑，简明扼要的回答：“一年。”
卓可盈看她开口了，是个很大的进步，直奔主题：“你不想说的话，那就听听我的故事吧。我……………”她抬眼加重了眸色里的坚定意志：“我和我的继兄相爱了，我们在一起过两年。”
许思思猛的抬头看着卓可盈，她显然被震惊到了，张着唇错愕不已：“真………真的吗？你也爱上了你的继兄？”
【也】，卓可盈果真没猜错。但她一点都没有猜对答案的喜悦满足，而是心掉入了谷底，沉闷压抑。
“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误打误撞相识的人，居然会是我人生里最深的一道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