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盲目的痴情流水单
晚上杨若雪听到了隔壁间舅舅和舅妈悉悉索索的谈话声。
这缘于她忽然被改善了待遇，赤脚医生一走，舅妈就十分亲切主动地把她从之前睡着又挤又乱的一间杂物房里给移到了他们房间职壁的次卧，虽然摆设上是简朴的不能再简朴，但好歹有大床有大窗户，再不像之前那间杂物房放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连挪个身的空间都没给留。
“太好了，她那个包里有她身份证哎！”舅妈的口气一听就十分开心。
“你说她真当打算把钱给我们？”舅舅好像在抽烟，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
“不应该吗？你那个妹当初抱她回来时，是打算把她卖了的。要不是你妈抢下来说和我们一起养着，现在估计她更命苦呢！再说那个姓骆的没良心的东西，都要做别人家的爹了，和若雪丫头的婚事既然黄了，难道想不还钱？他这可是始乱终弃呢！”
“只是，你有没有觉得若雪好像有点和以前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事儿忘光了，脾气肯定改了么。她是应该给我们钱，我们好歹养了她这么多年。我们既没有像村子里的一些人卖自己闺女讨巨额彩礼钱，也没有向她要过一分钱的抚养费！她当年说要供骆莫心，我们也没说啥。已经是顶顶开明的舅舅舅妈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我总觉得这丫头确实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光看那张脸，按我说，实在是漂亮的有点过份了！你看村里哪个姑娘能长这么漂亮的，就是电视里的那些大明星也没这么好看。”
“哎呀，你没听赤脚医生说嘛，女大十大变。赶紧赶紧睡去，明天要早起走水路，弯弯绕绕的，镇上的银行离我们这远着呢。”
说话声停了，杨若雪微微扬了扬自己的眉毛，也睡下了。
第二天果然天刚翻出鱼肚白，她就被她舅舅舅妈叫醒说要去镇上了，留下还在睡梦中的杨筱蛮一个人看家。
杨筱蛮在睡梦中喊：“哎呀，我的妈呀，小姐姐，你咋漂亮的像个仙女哪！”
“这小子！”舅妈无语。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拿出了一套挺陈年的保暖外套给杨若雪。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路，咱们这水路船开过去再搭车去镇上得好几个小时，所以必须早点出发。要是晚一点，到了那里，可得下午去银行了。等办好事再回来，就天黑了。”
杨若雪点点头，她里面仍然穿了那条半旧的青色长裙，外面套上保暖衣，又戴上帽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毕竟大伤刚愈不宜出湖吹风受寒，她必须做好保暖工作。
“喏，你的东西。”舅妈又递给若雪一个看起来十分廉价的pu碎花女士小挎包，“里面是你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一张银行卡。”
“好。”杨若雪接过包，打开，身份证是七年前做的，证件照里的自己扎着马尾辫，瘦瘦黑黑的脸，又青涩又腼腆。
她抽出银行卡，瞅了两眼上面的数字，看出是张外省的工资卡。
舅舅上了船，是一艘水泥船，很普通很简陋。
“这船是晓云姐姐寄回来的钱买的？”杨若雪忽然问了一句，她知道表姐杨晓云在县城的一所高中食堂里工作。
“是啊！”舅妈说起她亲生女儿，眼神有些骄傲，虽说晓云薪水不高，但比起村里的那些收入算高得多了，“若雪丫头啊，咱必须找那小子把钱要回来。提退婚倒是提了，还钱的事却一句不提，还让那姓陆的人家来恶心我们家。”
“好。“杨若雪淡淡一笑，脸上涌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说实话，这钱真不如孝顺我舅舅舅妈，再买个船，还能给筱蛮准备以后娶老婆的钱。我估计没个八万也应该有个五万”
“肯定，钱必须拿回来。”
舅妈语气坚决，脸笑开了花，划着船的舅舅黝黑的脸上也溢出了些许悦色。
杨若雪没再多说什么，她低头看船下的湖水。
青梨只有水路，这完全就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
不过这个时候，搭船出来去镇上的村民不少，几艘简陋的船划过，若雪立马就感受到了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
“就是她。”有人在小声地说，“就是这丫头。”
“老杨家的那个外甥女呀，我知道，她连自己爸是谁都不知道。”
“陆允比她机灵多了。而且好歹比她多读两年书。”
“骆家后生条件比她好实在太多了，看不上她也是正常的。这是命啦”
“你们有完没完？”舅妈怒了，气红了脸。
舅舅也生气了，杨若雪看他手上挥舞着船桨怒气冲冲地加速要向说闲话的那几艘船撞去，黝黑肤色的脸上青筋正一根一根竖起来，对船上的村人吼了一声，“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外甥女，你们才开心？”
村人见他这个气势，直接噤了声，有人缩缩脑袋，几艘船顾自划开了距离。
“若雪，别怕。”舅妈坐在若雪身边，特别亲切。
舅舅继续按原来的速度划船。
走出水路，又转了两趟车，杨若雪脱下保暖衣，跟着舅舅舅妈到了镇上的闹市处，然后找到了银行。
“这村子离镇还真够远的。”
她喘着气，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走的确实有些累。
“有啥办法。”舅妈说，“出来一趟，就是在赶赶赶。”
若雪直接走进了银行柜台，她当然不知道银行卡密码，所以拿出身份证改了。
银行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身份证，替她不值：
“你这真人比证件上要好看多了，证件照咋被拍的这么丑？不知道拍照的人怎么拍的。”
杨若雪没回话，她习惯淡淡地笑一下。
密码改完后，杨若雪查了一下余额，里面还剩着八千多，几年的流水全部拉出来，她情不自禁倒嘘了一声。
在这几年时间里，本身收入就不高的杨若雪自己几乎没怎么用钱，每个月工资一发，钱大部份都流向了未婚夫骆莫心的账户，差不多承包了对方所有的吃喝拉撒加学费，可能还包括和陆允的开房费。
加起来，差不多转了十六万，十六万这笔钱在他们这个小水村里已经是笔巨额财富了。
“这是养老公还是养儿子啊？”
她讥诮不已，好像问的不是她自己，若说一个人痴情，也不至于痴情到这份上吧，这也太牺牲自我了。
“我以前很喜欢他吗？”她转头问舅妈舅舅。
“是这样。你们俩从小就挺好。小时候，他挺护着你。”舅舅无奈地说。
看来是青梅竹马的那种。
而舅妈直盯着那几张流水，惊的嘴巴都拢成了一个大圆圈。
“这，这么多钱？孩子他爸，若雪给他小子汇了这么多钱！”
“也就是说，杨若雪供完他上了大学，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转头就被人撬走了？”
杨若雪淡淡地问，舅舅舅妈听的有些奇怪，好像她问的是别人的事，他们齐齐望向她，但后来又坦然了。
这不，这丫头不是正失忆中嘛。
“嗯。主要还是陆允这坏东西不择手段。”舅妈一说起陆允更来气，“我真想剥了那坏东西的皮。没家教的臭东西！”
“那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
杨若雪轻飘飘地说，她收拾好流水，取出了里面的八千多块钱，然后又要求舅舅舅妈带路直接找到法院那头去了，她要去咨询一下，是请律师呢，还是可以直接在网络法庭上进行诉讼。
“不过我看，我还是先找律师开张律师函可能更好一点！”
她嘴角朝上讥诮地弯了弯，眼里有股冷意。
舅舅舅妈对这些不懂，他们能做的就是带路。
杨若雪把取出来的钱抽了五千给他们。
“这些先当是我这些天的生活费。后面我会找个工作，一边赚钱一边打这个官司。”
“真给我们？”舅妈接过，很开心。
“不是婚事黄了嘛，那赚来的钱不给你们还给那货吗？你们养了我这么久，我确实应该孝顺你们的。”
杨若雪说的很真心实意，人家真的不算特别亏待，还让她婚姻自主了好吧？
“丫头良心有的，可惜碰到了渣东西。若雪哪，你现在一定要先休养好，找工作的事可以先缓一缓。”
舅舅感叹着杨若雪的遇人不淑。
夫妇俩今天心情都相当不错，对杨若雪的关心也多了起来。
从镇上的法院出来，杨若雪很不容易地寻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地处偏僻，律师事务所里只有一个人，她付了一笔律师函的费用，让对方寄封律师函给骆莫心。
她好奇着呢，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叫骆莫心的人具体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事情办完，回了青梨继续休养，又过了两天，传说中的表姐杨晓芸已经从县城赶回来看望她了。
杨晓芸比杨若雪只大了两岁。两表姐妹小时候其实感情不错，不过这些年已经好久没碰到了。
这次她回来专门给若雪买回来几套换洗的衣服，结果一看到杨若雪就怔住了，记忆中瘦瘦小小的表妹除了身形一如既往的苗条外，却明显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最主要的是那张脸虽然是以前的轮廓，可怎么长那么那看了？
而且她更奇怪地发现若雪无论站着的时候还是坐着的时候，都比一般的姑娘要好看许多。
“这啥情况？”
杨晓云满心疑惑，但表妹的脸廓还是这个脸廓，就是人太好看了一些。
舅妈说：“女大十八变，女大十变。”
“长这么漂亮，姓骆那小子还不是被陆允那臭东西给撬走了？”舅舅愤愤不平，不过他也没多少不开心了，和舅妈一样，这两天脸上一直有喜色。
杨晓云和杨若雪交谈了一会儿后，杨晓云发现杨若雪确实不记得以前什么事了，后面也只能嘘寒问暖了几句，转头又去找了杨胜日和盛秀。
结果一到里屋看到两个老人家房内有若雪流水单的复印件，上面的一串数字显示从若雪和骆莫心订婚到知道对方早已变心出轨的这些年里，杨若雪整整给他打了十六万的生活费学费！
“真是没良心啊！我这个傻妹妹把赚的钱大多数给那负心汉了。”杨晓云拿过银行的流水单气的肝都疼了。
“已经发律师函了。”杨胜日兴奋地说，“没想到若雪这丫头挺懂法律的。”
“她自己去弄的，还是别人教她的？”杨晓云诧异地问。
“当然是她自己弄的。她说先发个律师函看看情况，要是这姓骆的不肯还钱，就直接去法院立案起诉了。”杨胜日说。
“应该是外面打工的时候长见识了。”舅妈一直很高兴地说，“要是这笔钱追回来，你弟弟以后造房子娶老婆的钱可是有着落了。”
“若雪说要把这个钱给你们？”杨晓云更是睁大了眼睛。
“是啊！”舅舅和舅妈开心不已。
“可是，“杨晓云问她父母，”爸妈有没有觉得妹妹怪怪的呀，好像跟以前有点像，可又完全不像了。妹妹以前从来没这么漂亮的啊！而且个子还比我高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胜日白了一眼杨晓芸，“我说我们就是关心她不够，才让她被骆莫心这小子蒙骗了。你想，她初中一毕业就出去了，那时肯定身体还没长开，后来又进厂了，伙食肯定比在咱们家里要好，长长个也正常的。再说女大十八变，不挺正常嘛？”
“你这人真是的。”盛秀也不高兴了，“怎么还怀疑起这不是你表妹了？这脸又假不了，只是人白了高了而已。要是她不是你妹妹，那还是谁呀？你看看以前的照片，跟以前长的哪里不像了？”
说着以难以理喻的眼神将以前的相册再次拿了出来。
杨晓云翻了翻里面少的可怜的几张杨若雪的照片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顾自嘀咕了一句：
“看来我们以前真的挺疏忽妹妹的。”
“是疏忽了。不疏忽咋会让她被人骗走了那么多钱去？”舅舅也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心疼。
到了杨晓云回来的第三日，也就是杨若雪寄出律师函的第五日，骆莫心和他父母真的找上门来了。
若雪第一眼看到骆莫心时，便站得远远的，但十分仔细而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个所谓的以前的未婚夫。
看得出来，这小子用自己前未婚妻的辛苦钱时过的还蛮滋润的，人长的白白净净，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再加上平常陆允身体上的滋润，脸上长过青春痘的痕迹已经全部脱痂。个子吧，说高也不高，说矮也不矮，相貌不丑，也谈不上好看，反正站在人群里，就是这么个人。
“这就是以前让我心悸的家伙？”杨若雪问正不知怎么安慰她的杨筱蛮时是一口难以置信的语气，就这货？
“为了这么个普通的男人跳湖？”
她有一刹那神情戚戚的苦笑。
“你们那丫头在不在？”一个女人粗鲁的喊声传来。
是骆莫心的母亲，穿着一件大花衬衣，外面套着件土的不能再土的灰咖色土布背衫，说话的底气十足，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准备来大干一场的浓浓硝烟味。
杨若雪朝她望过去，她身边还站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偻着背，一副憨憨样，不同于骆母的态度，他倒是一边手肘处挂着点自家的腊肉和蔬菜，一边搓着手怪不好意思地站到了舅舅家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