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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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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驹过隙,恍惚一个春秋。

    京城来了不少举子,皆想在会试上碰碰运气,十年寒窗,梦寐的都是那金銮殿中的一席之地。此番曲水流觞,大抵便是有举人想探探众人的底。

    彼时,京城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便是江州解元樊客,听闻他的文章百闻不如一见,读之者拍案叫绝,无不潸然。

    楚行舟有幸读过樊客的文章,读罢,只是放下手中笔墨,抚卷长叹,然后忧伤地望向萧行彻:“师兄,他好可怜啊。”

    “啊?”萧行彻一脸迷茫。

    “年纪轻轻就苦大仇深,看来这么多年他的怨气不小啊。”真是一个大冤种,楚行舟感叹。

    没有办法,楚行舟的文章与他不是一个派系的,若论起好与不好,楚行舟自认为学历尚浅,还不能对别人的文章评头论足,不过倒是能明白为什么读者潸然了,打的感情牌呗。那么多出身不好的人,一读便会感同身受,仿佛找到了此生知音挚友,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信的人也在舆论的压力下转换旗帜,跑入敌人阵营。

    一年之前,楚行舟还与孟岐保证,承诺要让他看见她身上的价值,但是这一年下来楚行舟并没有为自己的名声做过什么,一来是为了避抢樊客风头之嫌,二是因为自己的人脉不够,即使公布自己的文章,估计也没多少人买账,于是一拖再拖。

    其实在楚行舟的眼里,知名度广也不是件好事,毕竟自从庆贤帝即位,会试便是封卷考,这个时候想要托关系也没什么用了。文章风格太出名,反倒会被主考官认出来,主考官为了避嫌,反而会一压再压。

    今年的主考官有三位,分别是翰林学士俞昌和,礼部尚书贺雍,丞相白枫举。俞昌和乃是庆贤帝的老丈人,但传闻他似乎看不爽庆贤帝,为人十分耿直,酷爱文书典籍,对于政事倒是参与不多。贺雍曾受过御史大夫苏从的恩惠,为人事迹在民间倒是不曾听闻。白枫举是开国功勋,为人孤高清冷,独树一帜,朝中人对他皆是畏惧之心,听闻他不喜贿赂,也不与他人同污,但业务能力一绝。

    不过这三位风格迥异的人凑在一起也是有意思,也不知谁的文章能同时博得他们三人的青睐。

    孟岐自从一年前的茶摊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楚行舟。心道这小子还真沉得住气,都一年了也没折腾出个动静,不过,按照目前这个局势,还真的是笑到最后之人,一定是蓄势待发之人。

    阳春三月,正是草木葳蕤,群艳芳菲之时。有人为了图谋前程,而跑遍了大半个白帝城,只为寻得眼中的伯乐,殊不知,伯乐是次,才学是主,在这开国方过去八年的时期,皇帝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人的政治思想,呈上去的文章,好或不好,一眼便知,哪容得旁人蒙混过关。

    孟岐坐于高楼,凭栏扫过街上一个又一个书生模样的行人过客,茶香四溢,却只停留于鼻尖,缠绕在心头的,永远是那抹对未来的忐忑与兴奋。

    但愿他没有看错人,也但愿他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

    曲水流觞选在一处雅致的园子,名曰兰亭园。在竹林的苍翠掩映之下,一条小溪汩汩流淌,伴随着鸟语花香,风吹开了层层涟漪,吹皱一池春水。

    此时已经来了许多举人,他们聊得热火朝天。

    只见一位蓝衣举人兴奋道:“要我说,还是樊兄的希望最大,我读樊兄的文章时,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之绝啊!”

    “我还听闻,樊兄是御史苏大夫的学生,可是真的?”旁边的白衣男子搭腔道。

    “那可不!”

    “哎,人家既有真才实学,又有伯乐相遇,真是艳羡不已啊。”

    “什么伯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伯乐!”绿衫男子笑道。

    “老张,嘴痒痒了是吧!亏得你媳妇没与你上京,不然可有得好戏看喽。”

    这边正谈笑间,忽然走过来一人,那人在众人中十分显眼,仿若天地之资,风华绝代。身着月白色深衣,梅子青外衫,白净的手握着一把紫檀鎏金折扇。往上瞧,清新俊逸,相貌堂堂,尤其是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说是在世潘安也不为过。

    楚行舟见众人皆盯着她,拱手道:“在下楚络楚行舟,见过诸位。”

    众人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倒是有几位同是池州的,知晓她是池州解元,于是上前套起近乎。

    楚行舟客套完,寻了个位子坐下,她四处打量,发现她的身边皆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她拱手道:“在下楚络楚行舟,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一男子着膠青襕衫,眉目清隽,他爽朗一笑道:“我叫陆随安,字季之。”

    一男子着石青长袍,温和内敛,他拱手,温言道:“在下姓陈,名允容,字长宽,请多指教。”

    楚行舟颔首,道:“在下初来乍到,许多地方考虑不周,恐有失妥当,还望见谅。”

    陆星辞笑了笑,十分不见外:“我也是初来京城,不过待了一月,若有什么问题直问便是,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同期举子,理应照应。”他顿了顿,又道,“对了,方才听闻楚兄是池州解元?”

    楚行舟点头:“不知陆兄从何来?”

    陆随安道:“啊,我是江南姑苏人。”

    楚行舟心道,江南好啊,山清水秀,最适合浸泡文人风骨。“风水养人,都说江南多才子,风流甲天下。”

    陆随安“亥”了一声,道:“风水养人,倒养得越发懒散,我爹看不过,就把我轰出来了。”

    楚行舟笑了笑,又看向陈允容。“陈兄是哪里人?”

    陈允容欲言又止,斟酌再三,说道:“家住京城。”

    楚行舟想起来了,京城是有个陈家世代为官的,陈允容不愿多说,大概是在避讳家世,毕竟举子中虽有家境优越的,但大多出身寒门,苦读十载,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京城,如若多说,恐遭人嫉恨。

    陆随安朝她耳语道:“陈兄是家中庶子,且他的嫡兄长也在这期举子中,不便多言家世。”

    家中庶子总是比嫡子低一头的,嫡子没说什么,庶子怎能拿家世到处炫耀?楚行舟垂眸,看来生在世家大族,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陆随安:“江南……陆氏?”

    陆随安挠了挠头:“……是。”

    江南陆氏在当地颇有名气,有着百年基业,底蕴丰厚。陆随安,字季之,想来是家中第四子了。她方才一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想起来曾略耳闻过江南陆氏,抱着怀疑的心态问了问,没想到还真是。

    楚行舟抬首,恰看见一位着苏枋交领长衫的俊美男子被众多举人围着,一时心中感叹,喃喃道:“这位,想来便是大名鼎鼎的樊举人吧。”

    “是啊。”陆随安喟叹,“樊兄曾是御史大夫苏大人的学生,他自己也是才思敏捷,妙笔生花,名声早在京城传遍了,他的文章我读过,写的那可叫字字珠玑,片石韩陵。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写不出来这种文章。”

    陆随安此刻的模样像什么呢?

    就像前世学渣膜拜学神一样,只有卧槽的份。

    楚行舟恍然:“这么厉害啊。”

    “当然。”陆随安怕她不信,又向陈允容求证,“陈兄,你说是不是?”

    陈允容没有想到会问到自己,面上闪过几丝窘迫:“啊,是、是啊……”

    陆随安笃定道:“我看今年的状元八成是他的,反正我也进不了一甲,在二甲里混个好名次便好了。”

    楚行舟安慰道:“陆兄,你要相信,若是你努力,一甲也是可以的……”

    陆随安摇头:“科举讲究文采,可我偏偏没有这个东西,一甲及第是要去翰林院当差的,我只想去大理寺谋个官职。”

    “大理寺的差可不好当。”

    “我知道。”陆随安一笑,“说句心里话,楚兄可不要笑话。吾之所愿,便是去大理寺,想要这个天下世道明清,公正无冤。”

    多么的正气浩然,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只是,当时的楚行舟并不知道,她所认识的几人,在她的未来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当她晚年感叹,只道天公不惜人才,走的走,散的散。他们也曾风华过,也曾落魄过,有的与她并肩前行,有的与她背道而驰,追逐了功名利禄一辈子,最后黄土一抔薄酒一杯,徒留她一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真不知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很快众人便入席,开始了曲水流觞。其实能成为举人的,才华一定不会低,只不过会有高下之分。尤其此次樊客也在场,几乎有一半的人是仰慕樊客的大名而来,至于作不作诗的那不重要,大不了自罚三杯。

    楚行舟心中也在想,此刻抢风头还是太早了,不如收敛锋芒,乖乖做个小透明好了。

    可身旁的陆随安就不这么想了,在他爹嘴里,他平日就是个混子,学习其他的便罢了,这作诗他是压根儿不想作啊!他本来也想自罚三杯就了事了,谁知道哪个眼尖的说:“诶呀,这江南陆氏不是一直都是书香世家,也出过不少诗人吗?陆兄,你可不要太客气,也作一首给我们大伙儿开开眼界啊!”

    这是压根儿不给他台阶下啊……

    无奈,陆随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陆某实在是才疏学浅,上不得台面。陆某自愧不如,自罚三杯……”

    “哟,陆兄这是不给我们面子?”

    “就是,陆兄,江南陆氏的美名我们又不是没有听过,陆兄不作一首,实在说不过去啊!”

    陆随安实在是没辙了,于是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一句:“夜半江头月亮圆”,不料话音甫落,惹来嘲笑之声:“陆兄,你怕不是在戏弄我们?陆兄的水平可不应至此啊。”

    楚行舟眉头一皱,这摆明了是在合伙捉弄陆随安啊,要让他下不来台。为何呢?难道就因为他出身名门,性子又好说话,见不得他过得好?还是有人蓄意挑拨,其实别有目的?

    虽只有短暂的相处,但楚行舟明白陆随安是个心思单纯,光明磊落之人,见他这么被人欺负,被人辱没了家族,想必他此时的心中极其不好受。于是楚行舟心下决定,帮助陆随安这一回,若是获得了陆随安的感激,日后的回馈必然是大的。

    “陆兄,要不在下来做一首——抛砖引玉?”那有人变本加厉,愣是要让陆随安下不来台。

    陆随安面容严肃,神色紧绷。楚行舟在一旁悄声提醒道:“陆兄不必紧张,有我。”

    陆随安有些诧异地看向楚行舟。

    那人作了一首,楚行舟心下笑道,不过是一首平庸之作罢了,不足为惧。她手下不停,写完了一首。

    陆随安有些焦急地瞥了她一眼。

    楚行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位兄台,在下与陆兄乃是好友,平日里也与陆兄作诗对赋,深知在下水平远远及不上陆兄。今日陆兄心绪烦乱,一时想不出一首绝妙,不如在下先替陆兄与兄台作诗论对,可好?”

    那人也不客气:“好,你来。”

    年轻人,不要太自以为是。

    楚行舟勾了勾唇角,行之一礼后朗声道:“青杏绛桃木葳蕤,墙外乳燕徘徊飞。楚狂不畏黄金权,曲肱枕睡一春水。”

    陆兄啊陆兄,今日过后,我可是要招人诽谤了,但愿我没有看错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楚行舟心下祷告。

    她今日打了一个赌,赌一个人。

    众人心头皆一凛,不曾想真应了那人先前的一句——抛砖引玉。那人不服气,认为楚行舟不过是侥幸,并非是真才实学。

    楚行舟冷笑,又作一首:“诗子光阴三百卷,江湖夜雨九千灯。今朝明月更似古,谁盼归舟又一年。”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就连樊客也对她流露出探究的目光。这并非是她的本意,但她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见招拆招了。

    那人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没有料到下不来台的人竟是他自己。又有人打圆场道:“没有料到这位兄台才华横溢,在下佩服,佩服。”

    众人不服,也只能装作心悦诚服,整个曲水流觞下来,也无人再敢与他俩挑衅。

    如今度过了一个下午。

    “楚兄。”陆随安之后喊住楚行舟,“今日之事,多谢你解围,陆某永生难忘。”

    “陆兄,在下可不是为了什么,都是同期举人,何必相互为难。况且陆兄的为人,在下是信得过的,今日着实是他们太过分了。”

    但楚行舟的心底可不是这么想,她到底是希望陆随安能给她带来什么,但不急于一时,往后有的是时间。

    九怀王府,孟岐正在逗着一只笼中的鸟玩,钟信禀告完,孟岐不出所料地一笑。“真是有趣,他终于还是暴露了。”

    “四爷,接下来怎么办?”

    “放消息,就说他是本王的人。”

    “为何在此时放消息?不会引起怀疑吗?”

    “就是要引起怀疑。本王沉寂太久,不像是本王平时的作风。”

    毕竟,某些人,是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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