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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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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风残月,鱼龙夜舞。

    听说是一位姓钱的举人过生辰,在一家酒楼设宴款待。

    出手十分阔绰,所有举人都沾了光。

    悦来客栈,正有两位举人倚在栏上交谈着。

    “钱兄的酒宴你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白吃白喝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可是樊业明、陈长宽还有楚行舟都去,如果席间哪个人突然提议来个诗词对赋,你就不怕么?别忘了上次曲水流觞的时候,你可是丢脸丢到家了!”

    “嘁,不与他们一桌呗,谁不怕丢脸谁跟他们一桌。”

    “话说回来,那个楚行舟不简单啊,曲水流觞的时候,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没多少才学,结果后来大放异彩,我这才知道他是把我们当傻子耍。如今只怕他是与樊业明抢状元来的。”

    “是又如何,你看看他那个清高样,装给谁看呢,真以为自己会写那么几个字就当自己文曲星转世了!”

    他们的嘲笑声传入拐角处陆随安的耳朵里,陆随安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楚行舟要收敛锋芒,原不过是想明哲保身罢了。

    这么说来,自己倒是拖累他了……

    “哎,人啊。”陆随安叹息。

    听雨楼。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觥筹交错,珍馐美馔之间一片和乐融融,背地里玄机暗藏,牡丹群芳雕镂壁灯烛火幽幽,映照着每个人各揣心思的脸庞。

    酒酣,一举子红着脸扯着嗓道:“这样光喝酒多没意思啊!要我说,不如大家玩点什么助助兴!”

    旁人附和:“那你说,玩什么啊?”

    “不如各位来即兴赋诗,大家看看是谁作的最好!”

    楚行舟心道,果然,该来的还是得来,怎么躲都躲不掉,文人之间爱攀比的恶趣味啊……

    有举子不满道:“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樊兄都在这儿,难不成还有比他好的?”

    那起头的举子摆摆手,道:“哎,即兴而已,不必较真,尽兴便好!”说罢,眼骨碌一转,看向楚行舟,“楚兄不也是位博学多才之人么,不如楚兄你先来?”

    立即有人附和:“好,就让楚兄先来!”

    楚行舟起身,拱手谦让道:“在下鄙陋,第一个总归不妥。”

    “楚兄,可别扫大家的兴嘛!”

    “就是啊,楚兄,来一首!”

    楚行舟明白了,今日无论如何,她必须作诗,他们也并非真的认为她才华横溢,只不过是想等会儿挑她的错处,奚落她罢了。

    毕竟上次的曲水流觞让许多人丢了面子,不少举子不服气,都想着暗地里挤兑她,挑她的错。楚行舟道:“盛情难却,楚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一人接一人作诗,未免有些乏味。不如这样,楚某赋上联,诸位对下联,如何?”

    “好,你来。”

    此时,不少人在心里暗讽,认为楚行舟无才无学,作不出一首诗来,才会想作半首来应付,上次的曲水流觞只是侥幸,说不定抄的哪个人的也说不定。

    看等会儿把他弄不下来台。

    楚行舟举樽饮酒,道:“空楼隔雨月冷望,兰亭催雪一世霜。”

    此句一落,愿本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瞬间沉默,本是想让他下不来台,如今反倒是他们下不来台了。

    也罢,这会儿谁都没有回应,不若等会儿便说他作的不好,再来一联罢了,反正他照样下不来台。

    良久,陆随安起身:“陆某不才,便对一句‘长安千灯烟火色,榭台舞袖歌暖香。’”

    陆随安这一出,那么便意味着众人必须得对了。

    半晌,一位举子强颜欢笑道:“陆兄莫不是想女人了吧,哈哈!”

    陆随安浅笑不语,朝楚行舟眨眨眼睛。楚行舟回以一笑,她心里明白,陆随安作的这句其实不能说是上乘,但却替她解了围。

    陈允容也起身,面色微醺:“陈某不才,也想了一句‘凡尘归侣有几客,晓风未起花先凉。’见笑。”

    “好诗!”众人夸赞。

    可樊客还没作诗,有的人不免有些心焦,问道:“樊兄,你怎么不作?大家都等着你作呢。”

    这时,樊客才收起看戏的表情,慢悠悠起身。“辗转飘泊尘满衣,算尽浮生梦一场。”说罢,看了楚行舟一眼。

    “樊兄的诗有凄凄惨惨戚戚之感,我等自愧不如啊。”

    樊客淡淡道:“过奖。”

    樊客已经说完了,之后又有几个举子陆陆续续对诗,但都不尽如人意,相比陈允容与樊客,逊色不少。

    这群人心底还是不服气啊,本想着看笑话,没想到还是被笑话。其中一人作完诗,一杯酒下肚,壮着胆子道:“要我说,还是楚兄你这诗基调不对,今日多高兴啊,你非要作一句丧诗!不好不好,当自罚三杯!”

    众人找到了台阶下,立即应和:“就是啊,楚兄自罚三杯!”

    楚行舟心里冷笑几声,说要作诗的是他们,现在对不上非说诗不好的也是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好,我自罚三杯。”

    酒过三巡,她便寻了个借口,悄悄溜了出去。

    朱禧街上十分热闹,凤箫声动,明灯千盏,盛装打扮的姑娘笑语盈盈暗香去,经营疲惫的小贩温酒煮茶留余香。每行至一段路,便有一树梧桐,零零碎碎挂着老百姓祈愿的红色布条,楚行舟独自穿过街坊,总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突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没有带伞,也不想买把伞,于是寻了一方屋檐躲雨。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她不想回酒楼,于是无所事事地看起了梧桐细雨。

    “梧桐树,廊下雨,一叶叶,一声声。楚兄好意境。”

    楚行舟循声望去,只见那翩翩白衣少年郎撑着伞信步而来。

    云酬笑道:“只不过不能空阶滴到明了,会着凉的。”

    楚行舟这时已经开始有些醉意,朝着他呵呵傻笑道:“这么巧。”

    “没带伞,我送你一程?”

    楚行舟欣然接受:“好啊。”

    云酬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悄声说道:“楚兄,把兜帽戴起来吧。”

    “怎么了?”

    “避嫌。”

    虽也不知避的哪门子嫌,但楚行舟还是照做了。

    她走到云酬的伞下,云酬转了个步子,与她并肩而行。

    云酬闻见她身上一身的酒气,微微皱眉,问道:“喝了这么多酒——应酬?”

    “嗯,听雨楼,有个举子过生辰。”

    “那还溜出来?”

    楚行舟略带不满:“他们强迫我作诗,我出了个上联,他们自己对不上还嫌我出的不好,我不服气,不想和他们沆瀣一气。”

    云酬来了兴致:“你出的什么题?”

    “空楼隔雨月冷望,兰亭催雪一世霜。”

    云酬略微思忖,答道:“酾酒举卮敬八荒,那管人间几悲凉。”

    楚行舟心头一颤,叹息一声,道:“知我者,莫若君也。”

    云酬呵呵笑道:“楚兄鸿鹄之志,燕雀安能知之乎。”

    楚行舟轻笑:“你就这么自信你了解我?”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楚兄,莫不是这么想的?”云酬垂眸,敛了敛心神。

    “……恐怕你也是这么想的?”

    云酬反问:“你觉得呢?”

    楚行舟笃定:“我觉得你是。”

    “何以见得?”

    许是酒醉大胆,她将许多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衍止,我很早就发现了,你相信吗?我看见了你的藏书,有关于江山社稷,治国安邦。我知道你的目的不简单,但我不想问。”

    “为何?”云酬似有些不甘心,轻声呢喃,“为何不问?”

    楚行舟坦然一笑:“或许同路,或许陌路,谁又说得准呢。比起这些,我更愿遵从我内心的想法,我现在不了解你,所以,我想凭我自己去了解你,而并非你告诉我的你自己。”

    “那我现在在你眼里是怎样的?”

    楚行舟缓缓地,字字铿锵地说道:“终南隐士。”

    “终南?”云酬哂笑,理解了楚行舟的意思,“好个终南。”

    传说,有志者想要入仕为官,但恐不得赏识,于是纷纷跑向终南山,做起了隐士,名声响亮,从而盼望着朝廷的人前来邀请——所以,终南隐士实非什么高洁淡雅之人,而是野心勃勃之人。

    这个词,用在云酬身上,倒还真的是入木三分。

    任凭风雨萧萧,他们一路无言,终归没有再提起话茬,毕竟,在两个人的认知中,他们是不甚熟悉的。

    直到云酬将楚行舟送到听雨楼前,他笑着对她说:“我们还会再见的。”这笑,带着几分疏离。楚行舟后来见多了,知道这是云酬的招牌,露出这个笑容,无非两种——我们不熟和你死定了。

    然而这时的楚行舟并没有发觉什么,只是觉得如芒在背。

    她目送云酬远离,也转身回了酒楼,陆随安见到她,忙招呼她过去。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去哪儿了?”

    楚行舟含糊道:“遇到位故人,多说了几句。”

    陆随安舒了一口气:“他们都喝疯了,幸而没注意到你。”

    楚行舟垂眸,没有再说话。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陆随安有些担忧道:“有心事?心不在焉的。”

    楚行舟摇头:“琐事罢了。”

    陆随安以为她是因为被暗中挤兑而暗自神伤,劝慰道:“行舟,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也知道他们小气的很,过不了多久就是会试,到那时谁真才实学不就一下知晓了吗?”

    楚行舟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谢谢你,季之。”

    陆随安亥了一声:“这有什么好谢的。”

    “哈哈,可不单单是今日。季之,我可真是幸运,交到你这么个兄弟!”

    陆随安一愣,随即也笑道:“怎么,知道我陆季之的好处了吧。哎,你别说,上次曲水流觞的时候你不也帮了我吗,还因为我你才成了众矢之的,这事责任在我,而且我把你拿朋友对待,就不会轻易被旁人的三言两语误导,这点你放心好了。”

    “那我可要在此感谢陆兄了。”

    “欸,客气客气。”

    楚行舟抬眸,突然看见一双带着揣度的眸子看着她,正是樊客。她心下发怵,连忙移开了目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带着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了,她每每都头皮发麻,甚至荒诞地以为他知晓了她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过了一会儿,樊客走到楚行舟身边,悄声道:“楚兄最近可有空?”

    “怎么?”

    “也无甚,十日后,云倦楼,请你喝茶。”

    楚行舟心下惊骇,为何他要选在烟花柳巷之地?只是这会儿人多,楚行舟不便做出过多反应,只能勉强点点头,道:“那……好吧。”

    云酬上了马车,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

    “大人。”下人恭恭敬敬地走到马车旁,等待指示。

    他将伞递给了下人,吩咐道:“你去听雨楼那边候着,等看见一位十六岁左右,穿着青衫,长相清秀的少年,若他没有伞,你就把伞给他,但是不要透露我的身份,他自然懂得。另外,你带着几名身手好的侍从,跟在他后面护送他回去,等他安全到了你们就回来复命,记住,不要被人发现。”

    “是。”下人恭敬应完便离开了。

    云酬靠在软垫上,阖了阖眼,马车里的香炉还在袅袅焚香,他却一点也不安宁。

    再忍忍,再忍忍……

    他告诫自己,现在楚行舟不过是无权无势的举子,自己不能做出过多举动惹人怀疑,毕竟刚上任就五品的年轻人,多少人等着挑刺呢。

    雨水砸在地,犹如权力的利刃,砸在云酬的心。

    萧府,萧行彻窝在躺椅上,听着帘外稀疏的雨声,连续打了几个呵欠。

    虽说已经入春,但清寒透幕,还是令他不由紧了紧自己的衣襟。他已无心再翻手边的书籍,思绪不禁随着细风,飘到了那个牵挂的人上,就连帘外站了一人也未察觉。

    “公子。”帘外传来展儿的声音。

    “嗯,她回来了?”

    “嗯,一会儿便到。”

    “哦,你去吩咐下面人备好热汤吧,这夜雨寒凉,她在外面久了会染上风寒的。”说罢,又叹息一声,轻声道,“她染风寒也就罢了,可她要拉着我一起喝药啊……”

    展儿并没有退下,她略带迟疑地开口道:“公子……还有一事。”

    “说。”

    “楚姑娘在席间出去过一次,遇到了一位十分年轻的公子,楚姑娘没有带伞,那位公子便将她送回了听雨楼,他们似乎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相谈甚欢。并且,后来那位公子似乎也派了暗卫来保护楚姑娘,这些人与我们相撞,还以为是敌人险些打了一架。”

    一道刺耳的声音划过,萧行彻不经意扯了一页纸下来,他眸色变得暗沉,却又在下一瞬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闷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于是楚行舟回来找萧行彻的时候,他依然窝在躺椅上生着闷气。见她回来了,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别过头去:“还知道回来啊,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

    楚行舟将手中天青色的伞搁置,解释道:“师兄,那么多人呢我怎么好提前走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撒了酒疯这么能喝啊。”

    萧行彻扭头,眯了眯眼,死死盯着那把伞:“这谁的伞?”

    “一位朋友的。”楚行舟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坦然道。

    “朋友?我怎么不曾听你说你在京城还交了朋友?”萧行彻还是忍住了刨根问底的冲动。

    “师兄不也没告诉我你自己在京城当官么,而且我与这位朋友也不是很熟,就是之前我与你说的,我来京城的路上,曾被一个人救过,并且他还送我来了京城,便是此人了。”

    “呵,这么说,他是留在京城了?这其他我是不知道,不过朝中新来的又年轻的男子——不会是叫云酬吧?”

    “对对对,就是他。”楚行舟心道,原来是去朝中做官了,难怪之前说要避嫌。

    萧行彻心中冷笑道,好你个小子,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心里还打这算盘呢。“他是不是还让你把伞还他?”

    “对啊。”

    “这伞你给我,我帮你去还。”萧行彻说完,感觉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补充道,“你现在还是举人,科考在即,不要再招惹什么麻烦了。我在朝中做官,让我还也省得落人口舌。”

    楚行舟觉得确实是这个理,于是欣然同意了。

    她走上前,蹲下身,又靠近了萧行彻几分。此时夜色与烛光交融,笼罩在他清隽的面容上,即使是生气的神情,那也是极好看的。

    萧行彻皱了皱眉,嫌弃道:“一身酒气,赶快去洗洗。”

    “师兄啊,你生气了。”没有疑问,楚行舟笑呵呵道。

    萧行彻十分不避讳道:“嗯,生气,很生气。”

    “是因为我回来晚了,还是因为云酬啊?”

    萧行彻没有吭声。

    此时烛火摇曳,伴着帘外阵阵虫鸣,安然恬淡,一瞬仿若一生。

    “师兄,你看看我。”

    不动。

    “师兄,你看看我嘛。”楚行舟晃了晃他的胳膊。

    于是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楚行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煞有其事道:“你看见了吗?”

    “什么?”

    “你啊。”

    楚行舟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在说,她将萧行彻装进了眼睛里,就他一个。

    “……眼睛太小了,看不见。”

    “嘁。我走了。”

    等楚行舟离开后,萧行彻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尖,红了耳朵,轻声呢喃:“小小年纪,说什么浑话……”

    次日,整个户部都在传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萧郎中萧瀛带着一把伞来户部找新上任的户部郎中云酬啦!

    为何会如此热闹?因为萧瀛——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断袖。也不知怎的,这个流言不知不觉就开始肆意传播,以至于如今,大家伙一看见萧瀛靠近哪个男子,都免不了一番猜测。

    虽说大家都是正儿八经的男人,但大家又都是朝中为官的,免不了要打交道,幸好萧郎中平常为人随和,文质彬彬,谦和有礼,大家索性也忽略他是断袖这一点。

    但这次不一样啊!云酬,一个年纪轻轻又才华横溢的俊俏男子,而萧郎中又莫名其妙地还给他一柄伞,众人想入非非,对这两位年轻有为的男子,心里有了百千个戏说版本。

    而云酬,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在看见伞的一刹那,脸上还是没有挂住笑,他一瞥面前笑得和煦的萧瀛,不咸不淡道:“劳烦萧郎中亲自跑一趟了,多谢。”

    萧瀛但笑不语。

    什么奇怪的人?云酬轻不可察地皱皱眉头:“萧郎中可是还有什么事?”

    萧瀛指了指门外:“人多。”

    云酬无语地望着门口,那一个个都快要冒出来的发顶,他无奈地遣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将门关上。“萧郎中,还有什么话说?”

    “啊,也无甚。”萧瀛拱手道,“萧某只是要说一句抱歉了,毕竟萧某身上一些言论,想必云郎中也有所耳闻,此次恐怕是要连累云郎中了。此次萧某亲自来还伞,想必……”紧接着话锋一转,“云郎中心中也清楚。”

    云酬沉默良久,轻声问道:“你与楚行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萧瀛呵呵一笑,“不可告人的关系。”

    “……”

    此时正在家中温书的楚行舟突然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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