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断袖
次日的清晨,寒气未褪,一丝凉风卷来,吹落了饱满的露珠,犹如美人落下的珍珠泪,我见犹怜。
楚行舟起身的时候,屋里早已没有了萧行彻的身影,不过床头放了整整齐齐的男装。
楚行舟收拾好了,便前往了昨日去过的茶摊。虽是清晨,茶摊也开了张,只不过茶客稀少,略显萧条。
说起来那位锦衣玉冠的公子,似乎早有预料,一直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孟岐早已落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见楚行舟来了,示意她坐。
说不紧张是假的,楚行舟装作淡定,袖中的手却紧紧握成拳。
良久,孟岐开口:“原来是故人,之前便见公子不凡,只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楚络,字行舟。”
“哦?原来是池州解元。幸会幸会。”
是的,那日他来池州,便已知晓池州的解元名曰楚络——那是池州大街小巷一直津津乐道的事。
孟岐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行舟坦然地摇摇头。
孟岐笑了:“不知道还这般有底气?”
楚行舟笑道:“公子一看便是不凡之人,我相信我不会看错。”
“光会说话可不行,你如何让我相信你的能力?”
楚行舟心道,这不是为难人么,不过第三次见面,短暂时间如何能看出一个人能力大小?她略微思索,答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无伯乐,再好的千里马,在他人眼里,也不过是匹劣马。”
“我怎么知道我遇到的是千里马还是白眼狼啊。”
楚行舟心下了然,也不再担忧,眼下担忧的人可不是她,而是面前之人——他害怕自己给了她机会,但她不晓得知恩图报,说不定后来会反咬他一口。
楚行舟呵呵一笑:“公子您看,您都不知道了,还有谁知道呢?我是什么为人我清楚,清者自清,做过多的解释只会显得心虚,也是徒劳。若是公子瞻前顾后,于您于我皆不相信,那便是我福薄,经不起您的垂青,还恕告辞。”
说罢,她起身,作势离开。
孟岐这时突然开口:“如今江州解元樊客的文章在京城颇受欢迎,楚公子自恃才高,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若是想要本王付出什么,还要看楚公子的心意了。”
楚行舟心中大石落地,对孟岐恭恭敬敬地作揖:“谢公子赏识。”
孟岐盯了楚行舟半晌,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又问道:“对了,你可认识朝中的萧瀛萧大人?”
楚行舟坦然笑道:“曾有过数面之缘,京中可不乏萧大人的故事,小生也听的多了。不知这是否算是认识?”
“……你师兄如何称呼?”
“姓萧,名继,字行彻。”
孟岐喃喃道:“还真是师出同门。”
“公子可是有何疑虑?可是这二人有什么联系?”
孟岐摇摇头,起身离开。侍从钟信见他离开,也准备走人。
楚行舟却喊住钟信。
钟信疑惑:“怎么了?”
“敢问……你家主子是谁?”
钟信有些汗颜:“哦,他是圣上的第四子,九怀王。”
孟岐准备回府,钟信思来想去,还是问出心中困惑:“四爷,您就这么结束了?”
孟岐挑眉:“怎么?”
钟信嘟囔:“小的还以为您会多问些什么,可四爷您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那为何还要一清早就要守在这里。”
孟岐笑了:“多问无益,他一早便谋划好了。”
钟信懵了。
“你记不记得,去天玑阁的那回,遇见的那位小公子,面对野蛮之人依旧沉着冷静,想必早留有后手。三日前,本王去茶馆的时候他应该就注意到了,一路尾随,之后为了引起本王注意,他故意发出异议之声,本王拿朝堂压他,他亦表现得不卑不亢,本王顺着他的话,他便提出了他的目的,波澜不惊。包括今日,本王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他并无半分心急,反倒能揣摩本王的意思,而且作势离开,反客为主试探本王,可见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钟信挠头:“不过是见过三面的人,竟然这么多玄机?”
孟岐点头,喃喃:“他来的正好。只不过……他锋芒太露了,一把刀,不能刀柄刀刃皆是锋利的,如此只会伤了别人亦伤了自己,若是他有本事留在朝廷,本王必定要磨一磨他的锐气,若是不能……”孟岐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皇宫,御书房。
云酬向面前的庆贤帝孟桓行跪拜之礼:“草民见过陛下。”
“起来吧。”孟桓上下打量着云酬,“你便是云酬。”
“是。”
孟桓喟叹:“朕还以为众人口中犹如仙人的云先生是个花甲老人,不曾想竟这般年轻,果然,人云亦云信不得。”
孟桓虽语气温和,但话中有话,又不乏杀机。他这是在暗示着,人言中的花甲老人是假,那么人言中的才智无双是否也是假的?云酬表面镇定,笑道:“事不目见耳闻,凭主观臆断其有无,不可。然,人云必有源,草民未曾在众人面前露面,所以才引来了猜测之声。古时民间也曾言姜尚神仙之身,究其底,不过是百姓的拳拳爱戴之心。”
以姜尚自比,口气倒是不小。年轻人,还是火气太盛了。
孟桓阖眸:“此次云先生为何答应出山啊?”
“久闻陛下仿古时成汤、微子之美,草民早就心有所向,但一直不敢出面。”
孟桓抬了抬眼皮:“哦?为何不敢?”
云酬却不再说话,似乎有所顾虑。
“无妨,仅你与朕二人,随意说。”
良久,云酬稽首道:“……请陛下赐草民死罪。”
孟桓微讶道:“云先生这是何意啊?”
“草民愚钝之人,妄自揣度圣上之意,其罪一。草民罔顾圣上美意,加以驱逐,其罪二。草民有所隐瞒,已犯欺君之罪,其罪三。以上种种,草民碎尸万端无以清白罪行,还望陛下赐草民死罪,以还草民清白之身之愿。”
“哦,云先生,你言重了。你所说的种种,朕可从未有过这些想法。云先生但说无妨,朕不会赐你死罪的。”
闻言,云酬似松了一口气,道:“曾有几人邀草民出山,但他们鲁莽蛮横,不知礼数,扰了草民的清净不说,竟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草民知晓陛下以贤明著称,便揣度那些人并非陛下授意而来,又不知那些人的底细,故而认为他们只是混吃混喝的骗子,便将他们请了出去。可草民一直不知陛下真正的意思如何,不敢贸然出山。”
孟桓冷笑一声,道:“呵,你觉得……那几个人是谁派过去的?”
这个问题抛给云酬,显然是在探他的底,如今四位皇子明争暗斗,说谁都不好。“草民不敢妄论,陛下明察。只是草民如今见到陛下,才知陛下果真是真龙加身,威仪四方,是位明君。草民愿永世效忠陛下,还望陛下恕草民迟迟不肯出山之罪。”
孟桓听阿谀奉承的话听多了,也没有兴趣再问下去了,于是摆摆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户部郎中一职暂空闲着,你去吏部了解所需事宜,拿了文书,明日起正常到户部报道。”
云酬行礼:“是。”
回到萧府的时候,萧行彻正躺在藤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楚行舟走上前,踢了踢他的藤椅,道:“萧大人,这么悠闲,不用办公吗?”
萧行彻含糊回了一句:“今日沐休。”说罢,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大抵是快要入睡了。
楚行舟是谁啊,怎能让他如愿?为了报复昨晚她的一肚子火气,她故意蹲下身,在萧行彻耳边惊叹道:“哇,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攀着墙头想要偷看萧大人?”
“嗯?”萧行彻移开手臂,一脸迷惑地向墙头那边望去。
果不其然,正有一位妙龄少女正趴在墙头,朝着萧行彻目送秋波。
“邻女窥墙——萧大人可是足以与宋玉媲美了。”楚行舟偷笑道。
萧行彻嘴角抽了抽,正在考虑着何日将这墙再砌高点,以及因为展儿未能及时将人撵下去而要给她扣多少薪水的问题。
“呵呵。”萧行彻很自然地揽过楚行舟,两人的脸挨得极近,“你猜猜,为何我来京中多年,却一直从未有人说媒?”
楚行舟的脸瞬间红了:“你——你是个断袖?”
啪嗒,远处小姑娘的心碎了一地。
萧行彻无所谓地收回手:“不过是名声污了,我的喜好我自己知晓便好了。”
少年身着水蓝色衣袍,明媚的阳光在他的眉眼间挑逗,若不是因为他的话,这真是一副秋日少年浅眠图。
“对了,你来白帝城的路上,可曾遇到什么?”萧行彻见墙头姑娘不见了,便转移了话题。
之前遇到太多事,倒是还未与师兄好好说说这一路的经历。楚行舟将事情大概与萧行彻说了一遍。
萧行彻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
说起来,这里面可有他不少熟人呢。
“谢沧?”
“嗯。师兄认识他?”
萧行彻冷笑道:“听说过他的不少事迹。”
“师兄可还记得,之前在池州酒楼里面遇见的两位江湖人士?此番行动他们也在,估计是谢沧的手下。我还听见他们闲聊,说是要寻找一件东西,还是与周灵帝有关的。只是不知,为何谢沧会对前朝旧物感兴趣?”
萧行彻轻蔑一笑:“谢沧,江湖盗贼也,胸无大义,唯利是图。他对周灵帝的东西感兴趣,无非是想借用八年前的造反一事抓住把柄,从而能控制些什么,比如人。而这个人,也许能给他带来天大的好处。”
“江湖与朝廷素不干预,谢沧一个江湖人,他要周灵帝的东西能有何好处?”
“若是这个人……能在朝廷与江湖之间游走呢?”
“若是这个人心怀不轨,那——天下不就大乱了吗?”楚行舟惊骇道。
“这或许,就如了某些人的意了呢。”萧行彻喃喃,“谢沧的野心不小,他虽然掀不起什么波浪,但他一向喜欢推波助澜。”
“师兄……”楚行舟担忧地望向萧行彻,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萧行彻闭了闭眼,重新换上一脸笑意,他揉了揉楚行舟的脑袋,劝慰道:“不必过于担忧,江湖中这么多人,怎么都轮不到他,你先回去吧,明年还要会试,你可不能大意。今日师兄有事,就不陪你了。”
“嗯……”
夜晚,楚行舟沐浴完,坐在窗边,撑头看着月色。
天阶夜色凉如水,月华如练。
她喃喃自语:“月娥在上,若能听见小女心愿,还愿成全。一愿所念之人平安康健,二愿师兄无虞,不必烦忧,逢凶化吉,三愿小女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小女在此一拜,月娥有灵,愿不负小女之所求。”
殊不知窗外有个人,将她的话全听了进去。
萧行彻就站在窗外,微微阖眼,心道:傻瓜。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语不闻心头烦扰,仰头银汉环绕。多情恼,多情恼,不似寒兔不知人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