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是酒醉还是人醉
这时,曲响,所有人都逐渐安静了下来。
入曲时,先是笛箫声缓缓悠扬而起,接着是袅袅的琴声与之相互应和,跌宕起伏中,忽闻琵琶语在其中妖娆,素雅的曲子瞬间欢快了起来,鼓声点点也敲响了节奏,又因着锣声的点缀,带来了喜庆热闹的气氛。
陶雨息竟然听得有些痴了。
宫廷曲乐他没少听过,好听是好听,却总觉得它是缺少着一种灵魂。
望江楼的乐师们皆是来自于民间五湖,她们或亦尝过酸甜苦辣,曲子中多多少少有她们所赋予的情感。
一首曲子就有一个故事,曲中的每种乐器都在演绎着自己的故事,故事看似毫无相关,却又必不可缺,它们相辅相成。
府外的过路人,闻见这籁音,皆是忍不住驻足停歇下来暗暗欣赏一番。
见陶雨息听曲发呆,顾淩君便走过去,将人拉起,带回自己身旁,“坐我旁边,待会旅酬时,如有人向你敬酒,我好帮你挡酒。”
不容拒绝,陶雨息被他安置坐在他身旁。不过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知道陶大人身体不好,也就很少有人敬他酒,不过也有人以茶代酒,端着茶杯敬他。
面对顾淩君就不一样了,那些士兵有的端着酒杯,有的直接提着酒壶,挨个要敬他酒,照这样喝下去,不得废了……
歌舞早已停歇,一群大老爷们在吃酒划拳,只有陶雨息一个人坐着,百无聊赖的吃着盘里的水果。
顾淩君看了陶雨息一眼,嘴里念叨着,“一人当真是无趣!”
顾淩君说罢,便提着酒杯,敬了望江楼的老板娘,“老板娘,可否继续演奏?”
老板娘名叫风芊月,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纤纤玉指接过顾淩君手中的酒杯,笑靥如秋华,“将军,继续演奏可是要加钱的。”
“今日下半场的演奏钱,本将军包了。”顾淩君掏了掏袖口,发现囊中羞涩,“银子没带够,这样吧,明日你叫人到我府上拿。”
有钱好说,风芊月拿着曲帖给顾淩君看,“将军需要点哪首曲子?”
顾淩君细细看了一遍,“都是好曲,从头到尾都奏一遍吧!”
“这么多首曲子,数目不小啊……”风芊月琢磨着片刻,心里来了主意,“要不这样,将军,你看我们这望江楼的姑娘,虽不及世家小姐尊贵,却也身世清白,各个都是凭着自己的手艺本领挣钱……”
风芊月的心思,被顾淩君看了个透彻,他笑道:“老板娘这是为姑娘们寻媒说亲吗?我手底下的弟兄们,出身也非大富大贵,仅有一有武力傍身,若是姑娘们不嫌弃,不妨大胆一些,若是看上了哪家小伙子,尽管上前搭话便是。”
风芊月莞尔,“难得将军如此开明,今日下半场的演奏,我们望江楼的姑娘请了。”
风芊月也从风尘中走过来的,吃过多少苦头,有过的心酸,也唯有自己明白,就想替姑娘们打算着,姑娘们出身平凡,若是能寻得可靠的男人做靠山,仗着军爷的名头,也鲜少会有人找她们的麻烦。
顾淩君对于属下的私生活,没有过多要求和苛责,也没有涉足限制他们的情感,若是他们能遇到将心比心之人,更好不过了。
陶雨息本来还觉得坐着无聊,突然又闻乐声缓缓而起,乏味之间多了一丝惬意,索性就静静地听着姑娘们演奏。
于是,觥筹交错间,大伙都醉了,顾淩君也醉了,醉得如泥……
出了常府门口,天朗去牵马车,便让陶雨息照看顾淩君。
醉酒的人很难不发酒疯,顾淩君也不例外。
忽而,顾淩君扭头向一侧走去,此刻的他,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就像极了过街的螃蟹,走着走着就扑倒在常府门口不远处的树丛里,靠在树根旁,就迷迷糊糊地解裤腰带。
陶雨息见状不妙,急忙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顾淩君打了个饱嗝,回了个头来,咧嘴笑道:“……内急。”
太不像话了,哪有人在别人家门口方便解急的?
陶雨息黑着脸道:“此地不可,先回家。”
“哦!”顾淩君一脸憋屈,却又很听话似的,呐呐地朝他走去。
顾淩君歪歪扭扭地走到陶雨息跟前,借着门口灯笼的光,他看清了陶雨息的脸,便呆愣愣地看得入了神。
在顾淩君脑海中,闪过儿时的回忆……
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与陶雨息走散了,正当他彷徨无措的时候,那个小少年又找到了他,并笑盈盈地朝他伸出了手。那时,陶雨息对他说,“快牵着琮哥哥的手,你就不会走丢了……”
后来他破涕为笑,把自己的手塞到那人的手中,让他牵着自己。
转念间,醉酒迷糊的顾淩君恍然回了神,看着眼前的陶雨息,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好遥远,远到快要守不住他了……
顾淩君心底一慌,逮住了陶雨息的手,便紧紧窜住,置气道:“牵着了,便不会再弄丢了。”
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他害怕陶雨息丢下他,也害怕自己弄丢了陶雨息……
陶雨息一愣,看着眼前这个醉呼呼的人,怎么是这种反应?那就像迷途里的羔羊,紧紧抓着它的救命稻草,死死不松开。
陶雨息便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大大的手掌心包裹着他的手,暖暖的……看着他慌张失措的神情,陶雨息只能柔声安慰说道:“不会再丢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陶雨息心底还是会质疑自己,不会再丢了吗?他自己心底没有答案,面对此刻迷糊不清的人,他只能如此哄骗着他。
待天朗牵着马车走近了,陶雨息便对天朗嘱咐一通,道:“喝酒伤身,以后莫让将军再喝那么多酒了。”
倘若哪天他真的走了,也走得不安心……
“是,我会盯着他。”天朗嘴上虽是这么应付着,心里却愁得直咕哝:将军要喝,我也管不着啊!他又不听我的……
回去时,在马车上,顾淩君醉醺醺地拉着陶雨息的胳膊不让走,愣是要他留在顾府过夜。
天朗还清醒着,他没敢醉,“现下夜已深,要不陶大人在将军府留宿吧!”
陶雨息犹豫不决,“可是……”
天朗架着醉醺醺的顾淩君,顾淩君又搀着陶雨息不肯放手,天朗无奈,一边劝言道:“大人放心,我会遣人到陶府捎个信。”
待顾淩君解了“燃眉之急”后,二人将顾淩君搀扶到卧房,将人往榻上一扔,顾淩君就躺着一动不动,睡得像死猪一样沉。
天朗累得满头大汗,帮着顾淩君脱去了靴子,“陶大人,稍等,我这便让人去准备一下客房。”
陶雨息想了想,道:“不必麻烦,我在这歇下就好。”
既然陶雨息不要嫌弃,天朗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让人给陶雨息打来了热水,“大人,热水已备好。”
“顾大将军……”陶雨息推了推榻上的人,“一身酒气,洗洗再睡?”
顾淩君睡着了,睡得沉,没理会他。
反之,天朗却哈哈一笑,早已见怪不怪,劝道:“陶大人,你就别管将军了,他不洗就不洗了,反正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事!”
陶雨息疑惑的皱眉。
天朗怕陶雨息多想,又加以解释一番,“呃~大人别误会,将军还是挺爱干净的,只不过之前在军营条件艰苦,缺粮缺水的,甚至有半个月都不得洗澡的情况,浑身都发馊的那种……”
天朗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脑海中都有画面感了,不禁尴尬一笑,“嘿嘿,总之,陶大人别介意呀……”
陶雨息听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没有嫌弃他们的意思,只是有些心疼,“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那我先回去了,陶大人也早点休息。”天朗说罢,便退了出去。
陶雨息也是又困又乏,简单的洗漱一番,又拧干巾帕,给顾淩君抹了一把脸,顾淩君被抹得一脸不情愿,伸手拍掉陶雨息的手。
“臭小子手劲还挺大的!”拍得陶雨息的手背都红了,陶雨息没有恼怒,继续耐心的给他抹手。
待他抬首时,便看到床头的画像,愣了片刻,既惊讶,又疑惑,“嗯?这是我的画像吗?你倒是变得多才多艺了!”
陶雨息记得,顾淩君从来都不喜欢玩弄笔墨,什么时候练得一手丹青。
“这是挂着辟邪的,还是……”突然间,陶雨息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成嘴畔的一声叹息。
将巾帕洗净,晾在架子上,而后,陶雨息合衣在床沿躺下,这时,顾淩君翻转了个身,侧着睡,面朝着陶雨息,随后迷迷糊糊地伸手往外摸索着,逮到了人就搂住不放。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陶雨息眼皮一跳,欲将搭在身上的手脚扯开,奈何那人十分不情愿,搂得越发的紧,还往他身边蹭……
陶雨息掐着他的脸,手劲下得刚刚好,还能捏起了一块皮肉,这人的脸皮似乎有点厚,“顾淩君,你再往外挤,我就要掉下床了!”
许是脸颊被人捏痛了,迷糊混沌中的人,居然睁开了惺忪的眼,他摸了一把床沿,果真要掉下去了。
于是乎,陶雨息只觉得一个天晕地转,自己居然躺到了床的内侧。
陶雨息惊呼,他刚刚……是怎么过来的?!
来不及多想,顾淩君的手脚又搭在了他身上,扯都扯不开。
陶雨息脑海中闪过两个字,“好重!”
顾淩君似乎睡得不安稳,失魂落魄一般,嘴里喃喃咿唔着,“娘,别离开我……”
陶雨息心一软,再也没将他推开。
小时候,顾家遇难,顾淩君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斩首示众,他晚上常常噩梦连连,半夜梦中哭着喊着要寻娘,那会,是陶雨息一遍一遍的哄着他入睡。
“都多大了,还这么喜欢搂着人睡觉?”陶雨息轻叹一声,还把他当娘吗,随后抬手安抚他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睡吧,睡吧,我在呢……”
顾淩君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哄话,睡得即安稳又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