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巳乌云风雨来
三月三,上巳节。
其实陶雨息不喜热闹,特别是人多的地方,也没想要参加什么诗会饮宴。前年的霄山诗宴,是成欣公主带他去的。
这次,诗宴设在广宁君府。
广宁君是先朝先帝追封的一个大功臣,被封为君,赐府邸。至今也有一百多年了,广宁君府却依旧保留完好,君府开放,可令后世之辈,前来敬仰观光。
卯时未过,陶雨息还没起身,成欣公主便早早的来到陶府,陶雨息本没有去凑热闹的意愿,奈何公主执意要拉他出来,无法推脱之下,只好应下一道出来,而这次出来,他也只是在远远的侧旁坐着看热闹。
这公主不同太子和晋王亲近,反而自小同陶雨息比较亲近,害得南华都以为公主倾心于陶雨息,只有陶雨息知道,其实成欣公主喜欢的人是顾淩君。
水柳排得密密麻麻,柳树垂下的长绦,长满了嫩绿的芽,芽尖挂着的是清晨留下的晶莹水珠。
青青柳树下,坐着白衣楚楚少年郎,任人看着忍不住心动。
“陶大人。”有人唤了一声。
陶雨息转头,目光迎来了一个人,是太仆张符。
张符三十五出头,个头也壮,看着与常人无异,但在陶雨息看来,此人飞眉斜目,总给人透露着一股狡诈的小人模样,陶雨息非常不喜欢此人。
“见陶大人一人呆着无趣,同我喝一杯怎么样?”张符端着酒杯向陶雨息走近。
陶雨息起身拂手行礼,垂头表示歉意,“陶某身体抱恙,不宜饮酒。”
张符目光下移,落到陶雨息那白皙如玉的手上,趁机一把抓住陶雨息还在拂礼的手,硬是要将酒杯往他的手里塞,劝言道:“喝一杯即可。”
“抱歉张大人,在下真饮不得酒。”陶雨息再三推阻,想把手从张符钳中撤回,奈何手腕被他抓个正着,挣脱未果。张符那点小心思,陶雨息怎会看不出来呢,这是趁机占他便宜。
张符见陶雨息如此虚弱,毫无反抗之力,没有放开手的意思,甚至得寸进尺,“嗨~哪有男儿不饮酒的道理,再说了,前年陶大人不是在诗会上饮酒作诗吗,陶大人如此推脱,这是不肯给本官面子?”
面子?!
陶雨息脸上褪去笑意,覆上眼里的尽是冷漠,张符的坚持,让他更加厌恶,越是让他喝,他越是恶心的不想喝,什么叫面子,强迫别人得来的面子,不给也罢。
陶雨息刚想要反驳。
此刻,一只手及时的从空劈来,顺势将张符的手从陶雨息的腕上剥去,而那酒杯也被来的人一只手夺了过去。
是顾淩君……
陶雨息一愣,张符亦是一愣。
见到顾淩君,陶雨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很安心。
张符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顾淩君将拉到一旁,一边道:“这陶大人不喝酒多没意思,要不我陪张大人喝,这杯我先替他喝了。”
顾淩君说罢,仰头就是灌得彻底,毫不拖沓,竟是道不尽的豪迈。
张符没能得逞,如此,只能勉强一笑,悠悠说了句违心的话,“将军好气魄。”
顾淩君听着,胸腔忍不住冷哼一声,内心似有不屑,却也没让张符瞧出来,反而客客气气对张符夸赞一番,“张大人为国为民,费心劳力,本将军理当敬张大人三杯。”
顾淩君抬手示意,一侧侍候的两个仆从见状,立刻备来了三个大碗,碗里倒满了酒。
张符脸色一僵,笑变得牵强了起来,有些犹豫道:“顾将军这?”
“既然张大人喜欢喝酒,何不以碗为杯,畅饮淋漓,岂不痛快?”顾淩君笑道:“怎么,张大人莫非也不肯给本将军面子了?”
顾淩君越是笑,张符越是感到有压迫。
“不敢……”张符吞吞吐吐道,迟疑了半晌,在顾淩君和其他人目光的注视下,方才慢悠悠的抬起了大碗,开始闷着酒。
这酒灌得急了,便从碗边溢出,流得满襟。
顾淩君漫不经心的在旁提醒道:“这酒可是去年皇上御赐的,本将军一直舍不得喝呢,本想带来与有缘人分享的,没想到被张大人赶上了,张大人慢点喝,可别浪费了。”
是不是皇上御赐的酒,张符不知道,既然顾淩君敢拿皇上的名头出来打压他,那他就得小心翼翼的捧着。
张符喝得缓慢,把碗里的酒喝得半滴不剩,这一碗下肚,张符的脸都红了半截。
丝毫不给他喘气的机会,顾淩君端起了第二碗酒递到他面前,再一通夸赞,“张大人替皇上分忧解难,鞠躬精粹,是我等所不及,我们是十分敬佩大人的,第二杯敬你。”
“不敢当,将军过奖了,论功劳,本官还不及大将军的万分之一呢……”张符硬着头皮,接过碗就咕咚咕咚的灌,一旁有看热闹的人,开始起哄,鼓着掌连连叫声好。
第二碗毕。
顾淩君端起第三碗酒,“我记得五年前张大人还是太仆府里的小吏,如今已到太仆正职,一路走来也实属不易,那么这最后一杯,就敬张大人以后官途顺风顺水,步步高蹬啊。”
张符觉得顾淩君的话里有讽刺的意味,却也无力反驳,继续喝着第三碗酒。
三碗喝完,张符觉得自己头昏脑涨,还有点反呕,一想起这是皇上御赐的酒,忍住没敢当着大家的面吐,脸色极为难看。
顾淩君大笑一声,拍着张符的肩膀,夸道:“张大人也是豪爽之人,这酒量惊人啊!”
“这御赐的酒果真是好酒……”张符忍着胃里的难受,“本官先失陪了。”说罢,便踉踉跄跄的往树丛里跑去,如此狼狈,引得一帮人哄堂大笑。
把人整理一顿,感觉心情都变好了,顾淩君走到陶雨息旁边的邻桌坐下,听着陶雨息在侧的声音响起,“顾将军这么做,未免欠妥。”
顾淩君道:“他不是要面子嘛,本将军这是在给他面子嘛,还是御赐的酒呢……”
“真的是御赐的吗?”陶雨息追问。
“当然不是,那人渣他也配喝上御酒?他不配……”随之,顾淩君又淡淡道:“对付这种无赖,就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陶雨息居然无言以对,他看着张符被整,确实也觉得挺出气的,“回来这么快,灾情处理好了?”
陶雨息看着顾淩君脸庞长出来的胡渣,便也知道他来的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收拾自己。
顾淩君抓起碟子里的果子,啃起来,“算是处理好了吧。”
冬有寒灾,夏有旱灾,偶尔会有洪灾,所以灾情这种东西,一年到头是解决不完的。
顾淩君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几个月不见,陶大人的脸似乎圆了些,看来也还是会长肉的。”
“牙痛。”陶雨息摸了摸微圆的脸颊,“肿的。”
顾淩君小声道:“……谁让你打小爱吃甜食,活该。”
陶雨息浅笑。
会喝酒的人果然受欢迎,这顾淩君一来,没聊着两句,立马就有几个人将他拉走了。
每半个时辰,便会有侍女前来沏茶,可眼下的侍女似乎手脚笨拙,把杯子碰倒了,淋了陶雨息一身。
侍女见着自己闯了祸,扑倒在陶雨息脚边连连跪拜,“奴婢一时失手,还请大人恕罪!”
“罢了,你退下吧。”陶雨息弹了弹衣服上的茶水,倒是一脸淡然,侍女无心之过,他也没想着要惩罚她。
顾淩君回来,看见陶雨息衣裳上的那一团水渍,好戏谑一番,道:“怎的,才一会不见人,陶大人还尿裤子?这么大个人了,好不害臊!”
顾淩君当然知道那是茶水泼的,不过就想着要取笑他。
陶雨息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恣意的人,也明白他是故意打趣的,忽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噗嗤一笑,“在下没有尿裤子的习惯,倒是将军那尿裤子的习惯,不知道改了没有?”
闻言,顾淩君那俊脸忍不住暗沉了许多,十岁那年,他尿过一次裤子,愣是被陶雨息嫌弃了许久,自那次出糗后,他就没再尿裤子了,可是一直以来,还时不时的被陶雨息拿出来取笑他。
顾淩君感觉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人家的好,你一点没记着,人家的缺点,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此事,莫要再提。”好歹他也是一国大将军,被传自己尿裤子,多失体面。
顾淩君说罢,撩起衣摆在一旁坐下,郁闷的喝着酒。
陶雨息觉得身上里衣也被浸到了,湿哒哒的,怪难受的。
这时,一个婢女过来,向他欠了欠身,“陶大人衣裳湿了,还请大人随奴婢去换身干衣裳。”
“有劳了。”这婢女是公主身边的,陶雨息也没多想,便同她一道去了庭院阁楼。
三月本是多雨季,去年的上巳节出来,就被雨淋湿了,这次,公主出游有留意,让手下多备几套衣裳,就怕下雨淋湿无身换。
如今还没被雨淋,倒是先被茶淋了。
陶雨息换完了衣裳,在缠着腰封带子,突然听见外室的门被人开了,急忙呼问:“是哪位?”
公主的婢女已经被他给谴走了,来的人应该不是婢女。
“陶大人,是我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隔太远让人听不清是谁。
陶雨息系好衣带从里侧走出来,看清来人,不由一愣,又是张符。
可是,张符是怎么知道,在此处换衣服的人是他……
陶雨息半惑不解,道:“太仆大人怎么也来了,莫不会也来换衣裳的?”
看着他,也不像是来换衣裳的。
张符将门掩上,复而转过身来,看着陶雨息的那双眼,眯笑成了一条缝,“我来找你呀陶大人。”
“找我?”陶雨息疑惑。
此时,陶雨息鼻端闻到一股香味,目光在屋内搜寻一番,看见桌脚放着一鼎香炉,里面燃着一种香,方才他进来时倒没多大注意。
紧接着,一种灼烧感袭来。
忽而,门外有条人影快速闪过廊道,陶雨息眉头一皱,内心隐约不安,“有事我们出去说,此地不宜久留。”
陶雨息绕过张符,直径走到门口,拉开门,却发现房门根本打不开。
是方才那人在外头把门锁上了。
陶雨息心道糟糕,才明白自己中了计,分明是那侍女故意将茶泼到自己身上,趁着他换衣裳时,把张符引来……
到底是谁要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