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将军耍赖夜宿陶府
将军耍赖宿陶府
除夕夜,锦绣未央,火树银花印红了半边天,璀璨夺目。
烟花虽美,却稍纵即逝……
顾淩君也跟着怅然若失,莫名觉得心头空空。突然想起来后院埋了五年多的陈酿,索性把它挖了出来。
天朗买了一大推东西回来,看见胡管家和一群人在檐下忙乎着点灯笼,胡管家身体似乎很健朗,还能亲自爬梯子……
天朗找遍全府却没见顾淩君的身影,便去问老胡,“将军去哪啦,不是说好的一起守岁吗?”
“将军出府去了,特地交代了,年夜饭我们先吃,不用等他。”胡管家点着了喜庆的红灯笼,便爬下梯子,“秦允呢,叫他一起?”
“秦允不在京城啊!”天朗想着,自打从边关回来,就没见秦允那厮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说起将军大年夜外出,还能去哪,天朗能想到的只有陶府。
顾淩君果真去陶府了,给人惊喜,就是要恰到好处的,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人家的饭桌上,“过年好啊,陶大人。”
陶雨息夹在碗中的菜还没来得及吃,循声望去,只见顾淩君出现在门口,长发未束,没有往日的庄重,看上去倒比平日里更加随意。
顾淩君手上还提着两坛酒,那酒也不像是拿来送人的,估计也是他自己拿来喝的吧!
虽说不上惊喜,却够让人惊讶的。
陶雨息一脸诧异地望向身旁的南华,像是在说,怎的没人前来通报?
即使顾淩君能够自由出入陶府,但起码也来个人通报一声,好让他准备一番。
南华也一愣,他也不明白,顾淩君是怎么进来的,如果顾淩君从大门进来的,定会有人来传报的,除非……
看见陶雨息的疑惑,顾淩君便解释一番,道:“我眼看陶府大门紧闭,生怕叫着无人回应,索性就翻墙进来了,怎么,见到本将军来,陶大人就这般不乐意?”
陶雨息看着这某人的架势,倒不像是来找茬的。
“岂敢。”陶雨息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接着对南华说道:“让人给将军准备一副碗筷。”
南华应下,找人为顾淩君添碗筷。
“陶大人近来气色不错呀!”顾淩君大步迈了进来。
陶雨息道:“还不是过年增添了喜气。”
顾淩君盘腿坐在了桌对面,目光扫着面前的那桌菜,皱眉道:“陶大人这过着什么神仙日子啊,不占人间烟火,过大年了,菜色还如此寡淡。”
“将军放着山珍海味不吃,非得跑来这开我玩笑?”
“谁敢开陶大人玩笑,惹得陶大人不高兴了,只怕又得罚我守关十年。”
“……”
“只不过太久没同陶大人一起吃饭,想念得紧。”
“……”
“陶大人不介意吧?”顾淩君提筷准备夹菜。
陶雨息没想到他会过来,便没做多少好菜,就按照自己平常食用的做了几道家常菜,故而又想了想,生怕顾淩君吃不惯,问道:“那让厨房再烧上两个菜?”
“不必了。”顾淩君尝了一口菜,而后自顾自的开着酒坛子,心里想着,陶雨息平日里都吃得这般清淡,这人长得瘦也是情有可原的。
顾淩君向来是不挑食的,陶雨息能吃的,他自然能吃,陶雨息不能吃的,他也能吃,眼前的素菜皆被他尝了个遍,还不忘指点一番,“不错,就是不太珍惜盐,素菜做咸了,就失去本味了。”
顾淩君在关外生活五年,吃食都是清淡为主,主要还是因为边关物资乏溃,盐巴自然能省则省。
顾淩君仰头又喝上一口酒,解解口中的咸味。
陶雨息常年喝药,嘴巴都是苦的,如果把菜做得太淡了,吃起来根本就是没味道,所以特地吩咐厨房,把菜做得咸一点。
吃饱饭后,陶雨息再次搁下碗筷,提醒着道:“将军,夜深了,该回府了。”
顾淩君摆摆手道:“陶大人别急着逐客呀,好歹也是同僚一场,能一起畅谈的机会不多。”
同僚?
陶雨息暗想,自己伤他至此,他们之间竟还能有同僚这份交情……
陶雨息淡笑,“我还以为将军还在恨我呢!没想到将军心胸如此宽广,还能与在下交心畅谈,着实让人佩服,是在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了,本将军倒是不想与陶大人计较,反而陶大人自个在那耿耿于怀了,怎么样,趁着繁华夜色,陶大人可要同我喝上一杯?”顾淩君将另外一坛酒搁置在他面前。
陶雨息挑起空杯,提着酒坛就往里灌了酒,直到……在他将要端起酒杯时,顾淩君却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酒被斟满的杯子,郁闷道:“让你喝你就喝呀,身体不好就不要喝酒了。”
陶雨息一顿,这不喝也不是,喝了也不是……好久都没沾过酒了,他倒是有点想喝。
倏地,竹炮声响,只见一束束火光冲向天际,在黑色的夜幕中,炸出一个个大火花,璀璨夺目。
似乎整个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喜庆的喧笑声,除了陶府,就连那挂着的红灯笼都安静得有些怪异。
顾淩君疑惑,“陶府买不起烟花了?”
陶雨息迟疑道:“不喜烟花爆竹味,会呛鼻。”
在过去的五年里,陶雨息也未曾让人安排烟花,因为他一个人看,没意思。
顾淩君仰头就将杯中的酒一口闷尽,喝完杯子重重搁在桌上,随即站起了身,“守岁结束,夜深了,本将军先睡觉去了。”
子时已过,是该睡觉了。
陶雨息推门入屋,屋内已燃好碳火,一身寒气,瞬间被驱散了去,将毛裘褪下,挂在架上,忽而听见屏风后面的床榻上传来稀碎的声音。
陶雨息绕过屏风一看,床上已然躺着一个人,顿时张口结舌道:“顾淩君,你……”
顾淩君说的去睡觉,敢情不是去将军府?
“陶大人有什么意见,小时候不经常同睡一张床的。”顾淩君往里侧挪了挪,把边上暖好的位置腾空出来,顺手拍了拍枕头,“还愣着作甚,快过来,床都给你暖好了。”
陶雨息杵在原地愣了片刻,真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搞什么花样,先前恨他恨得要对他拳打脚踢,现在却给他暖床?
他生出了错觉,这小子……貌似不恨他?
顾淩君见他迟疑了,愣是半天不过来,问道:“怎么,怕本将军半夜掐你喉咙,报仇雪恨?”
陶雨息倒也没想他会掐他脖子,他乐意在这睡就在这睡吧,这人赖皮起来,还真的轰不走他。
陶雨息脱去外裳和靴子,顿时觉得身上少了一层御寒的,浑身都是冷嗖嗖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将床头烛火熄灭,暗黑来临,冷气更胜,等他钻进去被窝里,瞬间被温暖包裹着,是顾淩君的体温。
黑暗中,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顾淩君的腿伸直,脚刚好抵在床尾,忍不住道:“你这床太小了。”
陶雨息伸直了脚尖,离着床尾还有一段距离,这年头他长着长着,就没有这小子长得高了……心里瞬间有一些不乐意,“都说了,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嘁……”顾淩君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陶雨息闭着眼睛。
顾淩君问:“为何离我这么远?你不冷吗?”
陶雨息体弱虚寒,最怕冷了,睡觉都是手脚冰凉,曾经,他最喜欢贴着顾淩君睡。
陶雨息没说话。
顾淩君道:“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被我撞掉了一颗门牙,害得你以为自己破了相,还哭唧唧的,愣是同我置气,好几天不理我
。”
陶雨息:“……”
顾淩君又道:“竟然还学着我爬树,爬了上去又下不来,那小脸沉得比锅底还黑,最后还是我爹……”还是爹将这小子从树上救下来,笨手笨脚的还被划破了手,害得自己深深自责了好些天。
陶雨息依旧没说话。
“你说你这娇气贵公子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顾淩君忽而埋怨道:“明明比我年长,整得像个弟弟,还懒我照顾,每每都要我让着你,陶言琮,你哪儿像个哥哥了?”
陶言琮是陶雨息以前的名字,其实,他和顾淩君都改过了名字……后来,因为家中没有亲人长辈为他们取字,所以也没什么表字,陶言琮这个名字,好久都没听到有人这样叫着他的真名了。
陶雨息往外侧过脸,淡淡道:“没办法,我脸皮厚。”
“依你了……”顾淩君语气淡淡的,淡然中又有着一丝包容和宠溺的意味。
是错觉吗?陶雨息缓缓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淡淡看了顾淩君,可是黑暗中,他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知道他近在咫尺。
“你……”陶雨息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什么?”顾淩君竖起耳朵认真听。
“……你,你不恨我?”陶雨息问。
顾淩君心头猛然一顿,恨?他什么时候说过恨他?
陶雨息竟然以为他会真恨他……
他也想恨啊,可是他却恨不起来。
恨这个字太沉重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不是晋王燕铭告诉他一些事情的原委,他至今还被陶雨息蒙在鼓里。
陶雨息,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独自承受?为何不肯告诉我?
……罢了,既然陶雨息什么都不想说,他也不打算再逼问了。
黑暗中,顾淩君沉默了半晌,“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恨你。”
他之前只是气不过,气陶雨息对自己的隐瞒,气陶雨息的自以为是。
陶雨息:“……”
此刻,对于陶雨息来说,令人吃惊的是,顾淩君并不恨他……怎么会?
顾淩君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年初,我得去趟云州。”
顾淩君撇开了话题。
陶雨息记得在朝议时,皇上有提过云州雪灾疫情十分严重,上次还因着这事,两人还起了争执,“赈灾吗?朝中那么多人,这担子似乎也轮不到你来挑,为何把这差事……”
顾淩君闷闷道:“轮到谁肩上不是挑,那还不是皇上一道旨。”
赈灾的物资粮银向来都是由朝廷下令至治粟内史,再由治粟内史下拨至地方受灾民众,可是其中内制官员腐败,经过之手皆被层层刮油,最后分到百姓手里的粮银所剩无几,根本达不到赈灾效果。
这次,皇上下令,物资由治粟内史直接转交到顾淩君手上,直接由他带到受灾地,随同前去的,还有新调去上任的云州刺史赵云童。
赵云童?陶雨息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看来是新上职的。
陶雨息道:“大任派于你,估计是皇上器重你,相信你吧。”
顾淩君自嘲一声,器不器重,他不知道,“如今这朝堂上,太子和晋王实力相当,一边得了功,另外一边就会有所失衡,为保平静,皇上自然不会把事交到他们手里的人去办,我就成了选择。”
是啊,朝中是有人,不是太子的人,就是晋王的人,皇帝自己儿子在打什么主意算盘,皇帝自然最明白不过了……
陶雨息若有若无般口中呢喃道:“保重。”
尽管声音很细很小,顾淩君也依稀能听到。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安静得能闻彼此的呼吸声。
忽而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从陶雨息身上散发而来,顾淩君闻着味,就能感觉那味道又苦又涩,但是他并不排斥这味道。
陶雨息自小身体不好,经常服药,顾淩君在他身边总能闻到草药味,也已经习惯了这味道,甚至有些贪恋。
顾淩君想要靠近他……想着想着,身体也便动了动。
陶雨息感觉身侧的人渐渐向他挪过来,直到那人挨得越来越近时……
陶雨息按着嘭咚的心跳,突然侧着往外翻个身,背后朝着顾淩君,随即用自己一双冰凉的脚,贴在那暗暗挪过来的小腿上,阻挡那人靠过来,也将那人隔开。
顾淩君果真不动了,也没有将陶雨息的脚踢开,任由陶雨息用那冷脚贴着自己的腿,索取他的温度。
顾淩君心里猛然一缩,这人的脚,冰凉得可怕。
陶雨息平日里觉得脚冷,就很难入眠,今夜可能是因为顾淩君在的缘故,只觉得脚是暖烘烘的,脚暖和了,睡意也就上来了。
陶雨息不知道,当他睡熟后,那人悄悄地从后面将他圈搂在怀中,用所有的温暖紧紧罩着怀里的人,怀里的人觉着暖和,也因此睡得鼾甜。
清晨。
顾淩君起身,看着还在酣睡的人,有些不舍得离去。新的一年里,他如同世间的千千万万人们一样,有心愿要许。
他愿陶雨息年年岁岁,福泽安康。
他也愿自己一世有卿,与卿同寿。
他愿……
他还有数不清的愿……
当陶雨息醒来时,才感觉身后空空,想必顾淩君应该走了很久了吧,因为他留下的余温早就消散不见,背后仅留下一片清凉。
陶雨息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的锦盒,心中怅然,他依旧没有勇气,将此物赠送予他。
大年初一的早晨,奔着新年初始的好兆头,天朗早早的院中练剑,看见顾淩君从身边走过,立即停住挥动的剑,凑了上去,“将军夜不归宿,一身酒气,是去哪里喝花酒了吗?”
“到底是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本将军去哪里喝花酒也要向你交代?”说罢,他便提着衣襟闻了一下,没闻到有酒气,倒是染了一身的草药味。
陶雨息身上的草药味……
顾淩君问:“事情准备得怎么样?”
天朗道:“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