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来
夏至清晨，雨刚下过，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土壤气息，瓦片上的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木梯上，长期反复的过程中，木板早已被砸出一个不深不浅坑。
森林里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阳光从云层中剥开，光束直射大地，两只麋鹿在白雾中盘步，宛若仙境的精灵，院落旁的古树苍然孑立，一只青蛙从落树叶底下钻出来，开始出去觅食，除此之外，旁边还种着侧柏、赤松、油松，不过，外形最大的显然是孤山湖边的古榕树。
丛林中，一只猛虎正匍匐在草丛中，盯着身前的几只苍鹭，它们身体细瘦，体态优美，正在湖泊里捕食着鱼虾，浑然不知自己早已被老虎盯上。
瞧准时机，老虎像一支箭一样从草丛里穿出来，张开如盆的大嘴朝着目标扑去，那只苍鹭还没来得及张开翅膀逃走，便被老虎擒下，其他两只鸟即刻落荒而逃，头也不回的扔下了曾经的饭搭子。
就在那只苍鹭闭上双眼准备重新去天堂报到的时候，意料之外，那只老虎居然没有撕咬它，只是把它拖到岸边，上岸以后带到了神庙前，老虎用一只前掌压着苍鹭的翅膀，接着冲着屋子大门狂吼。
“谁呀？一大早扰本大爷清净。”
璃打开房门，看见一只凶猛的老虎坐在门前，前掌还压着一只鸟，想也不用想，他就知道，又是闻人晓来催他了，在这一百年间，她总想着各种法子去跟他套话，各种讨好奉承，然而，并没起到什么效果。
“拿走吧，区区一只苍鹭，我自己还是能搞定的，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头脑还没清醒。”
他穿着一身青袍，一头长长的白发垂落腰间，如玉的面容，眉眼间带着许些困意，面色苍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病态的美。
老虎张嘴说话，“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鸟可不是白拿给你，这是给你的跑路费。”
“什么跑路费？”他一脸疑惑的问道
“一百年前，我在你那里不是放了许多珍宝藏品吗？现在离我重回人间的时间还有7日，你随便在里面挑选几样拿去卖，碰上识货的还能换得不少钱，我笼统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你只要拿出我放在你那里十分之一的物品就够我下辈子躺平了，下辈子我打算啥也不做，就在市中心和郊外多买几套房子，过着收租的日子，顺便一天收几个人的魂魄着数。”
璃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还有7日就到了百年期限，他抿着嘴，用手摸着后脑勺若有所思。
“行，你要让我拿去换什么？”
它抬起爪子，鸟儿趁机一个甩翅冲天，那只苍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只老虎和山猫的口中生还，险中得以求生，这个几率可谓是前无古兽，后无来者，等回去以后，非得在那两只笨鸟面前嘚瑟一下。
“先去给我置办几套衣裳，记得我只要纯棉或者真丝的，其他的我通通不要…”
“我看你身上这件皮草还可以，要不就将就将就。”他一脸窃笑。
“再说信不信我拍你，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璃听后仰脸大笑，转念一琢磨，才知道被她给暗贬了一下，嘴角马上拉了下去。
“除此之外，在什蒙给我买一套别墅，300米内不要有其他住宅，我不想跟别人挨得太近，房子要带花园车库跟泳池，最重要的是要有地下室。”
他点点头，“好，我立马去办。”
什蒙市郊外渥斯卡高级别墅区。
“衣服我给你搁门外的凳子上了。”
衣服放好后，他转身走到窗户边膽望，从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他看着窗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时间的魔力还真是强大，原本稀稀拉拉的黄土大地，如今变成了繁华靓丽的摩登大都市。
闻人晓打开房门，现在依旧看不到她的真身，只看得见凳子上的衣服缓缓上升悬浮在半空中。
“亡灵案提前给你放桌上了，你在里面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她的面容这辈子就为你所用，放心，他们都是百年前已死去的人，不会给你造成困扰，体格你自己看着办，男人女人你自己选。”
“当然是女人，这世上就没一个好男人，我生是女人，死是女鬼。”
“我不就是一个好男人吗？”璃满脸自得的用手指着自己。
“你又不是人。”说完她拿着衣服关上了房门，留下璃在门外独自搞心态，他想用力反驳，可又找不出破绽。
时隔百年，再一次翻开亡灵案，全本按照死者去世年限划分，依次往后排开，上面显示着一张张璃生面孔，旁边标记着逝者生前的名字，死亡地点以及死因，还有临死前未了的遗愿，她仔细翻阅着，每划过一页，便是一段人生，第二世时，她选择的是一个在赴考中途跌落悬崖的少女，源川时代的交通还不是特别发达，汽车只有达官贵人乘得起，大多出行还是得依靠人力的手拉车，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然刮走别人的脸，总得给个表示，在使用她容貌的同时也帮她完成生前未达成的心愿，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毕竟，还得让那个人等上个一百年才能轮回，再次把少女的容貌附在身上，以她之名，入学参加考试，好在最后的结果比较圆满，成了一个小小的女企业家。
这一世，她想选一个特别的，省事一点的，时间过去两，三个小时，她开始心灰意冷，逐渐不耐烦，虽然亡灵案里包含着世间所有亡魄，但未了的心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不是名利钱权，就是爱恨情仇，这次与上次相比，内容差别不大，有几个稍微看得过去的，在了解她们的具体遗愿后，瞬间又失去了兴趣。
刹那，一张面容清秀，略带娃娃脸的女孩儿闯入她的视角，她看着很甜，让人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笑起来还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让闻人晓想起前几日刚化成的老虎模样，再往下看，这个女孩儿的愿望很奇怪，不像之前看过的那些内容，上面只写了一段话，虽是遗愿，看着倒像是疑问。
「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信？”
“什么信？怎样的信？她为什么想知道信的内容？这封信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谁？写给她的信。”
无数的疑惑在不断的冒泡，但也无法得知具体的原因，亡灵案只能收集到逝者的死亡类信息，对于生前的事情知之甚少，若想知道死者的生前往事，必须经过玄冥大帝的批准，这是为了防止噬魂者和死者产生共情，能成为噬魂者的人，内心必须毫无杂念，心狠手辣，态度果决。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她毫不犹豫的撕下那一页纸张。
“你可以进来了。”
半晌，见门没有任何动静，她整理一下头发，打开房门，璃正躺在窗户边打着瞌睡，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旁，扯着嗓子用力一吼。
“大老虎来啦！！！嗷～”还特意露出嘴里的尖牙利齿。”
吓得璃直接从椅子摔到地上，他左右摇着头，模模糊糊的幌见一个陌生女人正对着他噗嗤笑着。
风从窗沿吹来，她抬起白皙细长的手指撩弄耳廓的碎发，长到腰间的中分黑发，显露着突出的知性气质，一双灰褐色的眼睛，恍若一潭静谧的湖水，看不出一丝杂质，上身穿着淡蓝色的真丝衬衫，下身裹着藏蓝色的高腰紧身短裙，完美的身段立显无疑，头上戴着一顶样式别致的法式白帽，脖子上配了一条单颗的白色珍珠项链，链条由一圈钻石镶嵌而成。
璃看着眼前这位身材高挑的美人，蓝色的瞳孔骤然一缩，顿时傻了眼，杵在地上楞了半天。
“你这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呀！想不到你的审美等级越来越高了。”
“再怎么说，我也是在时尚的悠悠长河里混了好几百年的人了，要没点审美常识，还得了，我虽然人不在这，但这世上发生的一切，小的到一只蚂蚁，大到一个国家的兴衰历程，我都了如指掌。”
她蹲下身，把脸凑到璃跟前，眼神魅惑傲然的说道。
“因为我，就是全世界。”
说完起身朝着窗外看去。
“我们找个地方去喝上几杯吧，就当庆祝我的二次重生。”
“好，今夜不醉不归。”他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闻人晓身后。
“还有一件事别忘了。”
“什么事？”她偏过头去。
“你想好新的名字没有？”
“还没，现在几点了？”
他低头暼下腕表，“准确来说是2002年6月28日，下午5点48分。”
黄昏的霞光为整座城市盖上一层金箔，太阳没有离开，只是去到了地球的另一端，继续为大地释放着它的能量，如同一些离去的人一样，他们没有真正的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世人的背面，背靠背的温度不比拥抱更低，它更加神秘，更加使人印象深刻，不在眼前，却是最坚实的后盾。
今天，她终于从人们的身后，以一种新的身份，容貌，再次归来，不变的是那双灰色瞳孔后面的故事。
“我想好了。”
“汐淋，就叫这个名字，汐字代表着夕阳，淋字代表2000年的开头。”她看着远处的地平线从容一笑。
“汐淋，这名字不错，既好听，又别有深意。”
“没错，不管被淋了多少雨，愿我总能走过黑夜，踏入黎明，从黎明再到落日黄昏。”
“走吧，现在出去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我先开车带你去海边兜兜风，之后再到附近找一家酒吧。”
璃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往旁边轻倾一下头，示意他们下楼。
来到大门前，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动作只要一瞬间，而她用了一百年，屈身把高跟鞋脱下，再次用双脚真真实实的踩在地上，在广阔的天空下自由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夏季带来的闷热感。
“汐淋，上车。”
璃开着最新款的银色酷炫跑车从车库里杀出来，他拉下鼻梁上的墨镜，用手招呼着，车门已自动开启。
“之前我一直在想，坐在跑车上是什么感觉，今天终于如愿。”
“老实说，还不赖。”她嘴角微挑，眼底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出发。”璃一脚踩下油门。
随着一声轰响，跑车顺着大路驶向远方，天空之上，三只苍鹭一前一后排列着，朝着最南边的大山野岭飞去，不到几秒，跑车与落日一起，消失在道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