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节 白塔
在翌都这旁,大部分的宣传屏幕上面都是颜色鲜明的色彩海报。红色维和部队和绿色的敌军形象,又占据了这些海报的绝大部分。
“这时候都开始忙起来了,我们的任务似乎可以更顺利地进行了。”在中央教区办公厅里,库尔恰托夫站在落地窗边,手机上面幽绿的悬浮投影响起了这一串声音。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去清理敌人,反而在清理那些跟克罗诺斯有关的高层。”库尔恰托夫其实很清楚这件事。他望着远处翻腾的云海。“你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
“我自有办法。如果进程顺利,可以让克里米亚回到生化部门工作了。”对面并没有回答库尔恰托夫的疑问。
“你要把克罗诺斯全部抹除,但是这不可能。翌都正是为了克罗诺斯而存在的,它必须为以前的那次灾难而做出补偿。”库尔恰托夫了解过他所说的那场灾难。“你自己也清楚地说过,如果不遏制住那些感染的话,悲剧会重演的。”
“但是具备使用和制取克罗诺斯技术不需要那么多人,虽然我很感谢他们这么做。尤其是纽波特博士,是他把这整个技术复制过来的。这个人我会留到最后再除掉他。”悬浮投影闪了一下,“你帮我盯着前方的状况,如果整个计划中有人死了,那进度可能会延后很多。”
“我会跟秩序部通电话,继续帮你处理幕后工作的……你的杀手不要一次性杀太多目标。”
“好吧……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对方挂掉了电话。
“科亚……”库尔恰托夫望着已经挂掉的手机,“这个宇宙不会发生之前的惨剧。”
云,依旧柔软、宽广而深沉,他们轻轻吞没了远处的建筑。
库尔恰托夫拿了清洁剂和刮水器,开始清洁被灰尘弄脏了的玻璃。他从来没有请大楼里的机器人来给他擦地和杀菌,他更倾向于一个人料理他的办公室。随着刮子一点点把玻璃上的手印刮掉,他觉得似乎在为一个巨人整理遗体。他时常想到一个至尊力量在这座建筑内脉动,而他是为它清理脚趾盖的人。在他清理完这神圣的指甲盖后,那些翻腾的云海也被明晃晃的太阳取代。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在多少年前他在森林里拿着锯子砍树的时候,拍掉身上的木屑之时,太阳也经常从云层中出现。把金色的光播撒在他的身上。
另一边,一通电话让本来一个慵懒美丽的梦就此破碎。
某些底层人的生活往往就不会像精明的政客们那么检点。在伊川葵按掉那个电话的时候,真是一丝不挂。而且正瘫在堆满了成人杂志和空酒瓶的沙发上面缓缓醒来,带着昨天晚上的几分醉意。电视机还在开着,放着关于《战舰世界2》的游戏解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糜烂而甜醉的暖空气。
葵对早上就出任务的指令显得非常抗拒。她很快就从那种睡眼惺忪的样子变得极其富含戾气。但是她没办法,因为这次的任务似乎还关系到很多人的生命——至少有给她开飞机运到目的地的人。如果她失约的话后果可能会很麻烦。这次要去敲掉的门牙是一个庞大的医疗机构——源自韩国的白泰生物医药集团的董事长。间谍、泄露机密、生化武器……各种各样的罪名出现在目标的头上,这样的严重程度,就连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我真的是政府人员吗?为什么他们从来不让我进政府大楼?”伊川葵抱怨道。现在她已经把一切混乱洗去,里面换上了战斗服,外面依旧穿着白色的冲锋衣和有橙色花纹的七分裤。
“等你完事了之后,你到中央教区的广场来等我。我带你见见世面。飞机在一号海滩那里等你了。”
“谢谢。”葵挂了电话。登上了去一号海滩的快车。
列车还在行进途中,城市里面的每一块电子屏还在播放阿拉斯加被炸的新闻和那些极端分子的宣言。在墨西哥近代战乱频发的历史中,他们是第一个拥有政治诉求的暴力恐怖组织。但是真正让葵感到印象深刻的是,这不是一个寻常组织尝试维持现状的惯用方式,感觉更像是革命分子希望诉诸极端措施来引发变革。这个世界如果继续任由他们发展壮大,原本的世界格局恐怕会将会变得天翻地覆。
他们真的很会挑地方,在长长的海滩尽头,那片巴西木群落将它很好地隐藏了起来,那是一架能垂直起降的双发夜间战斗机。除了葵以外,上面还坐了很多人。他们都穿着整洁的黑色西装。
“我们可以帮助你确定目标的位置。”其中一个人说道,“你的那位发布任务的博士所在的药物研发集团受邀参加了这次白泰集团的商业会议。我们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博士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那么请您也上来吧。”他把安全带系上,为葵留出了最靠边的一个座位。
这架飞机安装了消声套件,尽可能压低了螺旋桨所发出的刺耳鸣叫。它悄悄地在边缘升起,消失在一片海雾中。
飞机跨过了美洲区和亚洲区的交界处,这时候时间还早,太阳刚刚把天空从一张白纸渐渐染成蓝色。“那里就是公司总部。”随着那帮参会者的视线望过去,在远处的一大片蓝色泻湖之上,有一支粗壮的白色的尖刺从岸边刺出。这座玻璃做的高塔建造在一个死去的小火山上面,并把原本的躯体完全吞噬,变得更加粗壮光滑。飞机围绕着白塔飞了一圈,最后在顶层天台停了下来。
“到站了,小姐。”飞行员比了个大拇指,“我们在地面降落,而你从天台走。祝你好运。”
机舱里面除了电驱动的轰鸣声没有别的声音。红色和绿色的指示灯在机舱门口闪动着,这是机舱里面唯一的色彩。
压缩气体开始鸣叫,随着舱门的打开,葵径直冲向那一小块岌岌可危的顶层。她的动作坚挺而笔直,下来的样子就像飞机投了一枚炸弹。太阳从她的耳边划过,伴随她的霓虹灯黑暗被呼啸的冷风所取代。接下来一个后滚翻,降落伞顺势而开,白色的降落伞在几秒钟后就轻轻落入了更多白色的怀抱。
天台比着陆时看上去的还要小,而且一片刺眼的白色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现在:烟道,排气口,地面纵横交错的管道,几个白色圆柱体、看上去像储水的罐子。还有些不知名的苔藓植物紧紧把握在边缘。楼顶还有一些杂物,简直像野战岗哨一样。在那些晚上才会启用的探照灯下,一些七拼八凑的沙发、桌子堆摆在一起,再撑起一些支架,胡乱拉罩上一些找到的塑料布、毯子,防止它们被吹走下面还压了消防梯。
葵再次观察下方以及远处时,那是另一个方向:海岸远处就像马赛克似的群山玻璃建筑群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低缓的平地,区分它们的一片显眼的绿色。距离最近的是高架能量墙网络后的草坪,那是一个高尔夫球场,球场后是更多的低矮建筑,掺杂在这一片发青色的阴郁中,一条蜿蜒的河流闪着银灰色从其中流过,然后汇入到泻湖里。入海口的蓝色条纹像神经一样分成几缕,然后扩散的越来越密,隐没在青色中。从规划上看,这片富人区已将沿河两岸使用殆尽了。葵又看了看其他几个方向的楼群,它们比那些泛着光的玻璃建筑更纯洁一些,绵延不尽地向着远处伸展而去,它们就像上帝从高处撒下的沙粒,以着一种暂时的永恒凝固在这漫延的姿态中:就像某些当代艺术中的暂时呈现的面貌,这些商业建筑用坚固的陶瓷和金属材料堆砌而成,每一处都呈现出不同的面目;如果从一个更宏大的视野来看,这些脆弱的楼群也是一次性的短暂存在,也是人类随意摆弄的、可供阐释的作品。
这时候耳机响了。“我们到了,董事长可能不会在顶楼的办公室里。”是之前的那些龙套。他们可能已经通过大堂,并且乘着电梯在这座塔里面穿行了。“我们给你发了一个程序。你通过耳机安装后,它会告诉你电梯中正在进行轮换的令牌密码。”
这帮人也许并不是那么没用。
通过电梯,她徐徐而下,玻璃面前闪过了金属骨架和里面填充的弹性胶层,还有各种各样结实的防护材料……各种各样的保护壳把这里变成了一座结实的壁垒。但是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崩溃的。比起刚才的起跳,这时候她继续保持着一颗稳定而毁灭性的状态,而且正潜伏在敌人最软糯的部分。
电梯在80楼停下了。葵仰起头看向背后的摄像头,如果有任何的特殊情况,她第一时间粉碎监控。
进来的人倒是让葵感到奇怪。眼神空洞的职员慢慢走进来把电梯填满。脸色苍白,神经突起,这是过劳的状况。尽管葵并没有和他们一样穿着公司制服,也没有戴工牌,这些人在进入电梯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一下。“你们在做什么?”葵厉声问道。她试图给人制造压力让他们混乱,以便于顺着她的话术走。
对不起。人群之中只是不停飘散着这样的话。他们试图用眼神表示他们并不是故意想来找个地方歇一会,以请求葵这种‘自由人士’能放过这些他们这些怠工现象。
这些人似乎只会这么说一句。他们还时不时地弯腰。然后畏惧地退到电梯的角落里。葵明白了,ndc的人从来不会是这种态度。这些职员似乎并不在ndc的体制内,他们只是这些高层随身带着的货物,用来在这座塔里为他们创造价值。他们即便这样也情愿去拼命工作,然后再因为过劳而废掉。这些职员的状态他们甚至活不过五十岁。
对于这样的处境,葵只能表示同情。因为他们并不会有任何出路和改变。即使砍去董事长一个脑袋,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触须把这座窟窿填满。她为了掩人耳目,决定把位置让给他们,再等一个空电梯。
80楼可真是神奇,他们在楼里建了一个小公园。在刚才的白绿色的阴沉办公风格相比,这里倒是亮了许多,不如说是整个系统最亮的地方了。
在董事长的办公处下方,公园用去了这几层宝贵的空间。这里有一个假的太阳和蓝天,在穹顶铺上的投影云彩,还有一些增加湿度的喷雾器。不过空气并没有因为这些绿油油的植物而感到空气清新,那些土的味道也散发着一种化学品的气味。葵走到树旁边,用大拇指划了一下树叶。
树叶是假的。
“这帮狗东西连植物的钱都不舍得付。” 葵失望透顶地离开了这个虚伪的地方。
“注意,目标在会场了。你在他的办公室里埋伏好。”
“这个地方可真是罪行累累。”
对面透出了一股沉默。“我们也要做好各自的工作。”
葵又回到了顶楼。那个灰白色的办公室里没有一点色彩,这里有好几组白色的大沙发和黑色的茶几,亮着着黄色的壁灯也是灰暗的。尽头是一条宽的离奇的长桌,背后是巨大的电子屏。电子屏闪着白色的噪点和没有信号的红色提示框,令人心烦。葵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用黑色胶带遮住了所有的摄像头。
长桌上的东西也很贫瘠。一个固定在桌子上的轻薄电脑,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鼠标垫,方形的木制笔筒里面放了两根似乎是名牌的钢笔。除此之外桌面上唯一的一个摆设是一个石膏像。下面的底座刻着董事长家族的名字,可能是创始人。“有钱人的生活都那么简洁么……”,葵发现就连桌子本身也没有抽屉。也就是说董事长在这间屋子里除了唯一能看的电脑,一无所有。“他拿起了最后一张稿子,演示稿也快放完了……这场会议比较短暂,他很快就会回到办公室的。”耳机里的声音继续报告他的位置。
“他朝台下望去……他准备走……分成两组,a队跟住他,b队去安全出口待命……”一切计划都照常进行。
其实等待着这位高层上来的时候,反而令人紧张。不光可能要面对成群的敌人和突然出现的偷袭,也是因为这种压抑的环境下,精神很难集中。
在一段长久的沉寂之后,这位董事长终于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然后拿起遥控器,那些电子屏切换了影像,播放着外面的高空,成为一个假的落地窗。那股嘈杂的电音也消失了。接下来董事长点燃了一根烟。就像那些常见的老板一样,夹着一根雪茄,站在落地窗前俯瞰万物。
“你知道我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等了多久吗?”葵此时正坐在他的电脑桌前面,也就是他的背后,充满戏谑地看着他。
似乎整个公司内都洋溢着一股畏惧侵略性强和具有强大力量群体的特性,那个董事长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吓倒在地上。接着他立刻后退,瘫坐在电子屏面上。“不!我没有!”他试图用双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回避对方。“我发誓我只是帮我的上级去办某些事情!”
“软骨头。”葵只带了一把手枪,这足够她来完成行动了。一小管克罗诺斯针剂被她装在另外的口袋里,准备等遇到绝境的时候再用。克罗诺斯化的身体挂不住衣服,如果要以一个裸女的形象直面敌人还是感觉太过于羞耻。
“你……我早知道会有人来处理我……”现在稳重的公司头目形象已经彻底崩塌了。葵对他的评价是不屑的,他临死前的话还不如最早的那位泰禾申来得有骨气。
“告诉我你的上级是谁。”
“我不敢说……救命!”他试图去按桌子底下的按钮,但是很容易地,被葵照着脸一脚踢了回去。“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轻举妄动,脑袋搬家。”
很显然他退缩了,他的鼻子流出血来,把白色西服都弄脏了。“是军方的事情……啊,卡梅隆·沃特森,是卡梅隆·沃特森!他是军区的人!”他因为恐惧彻底变得语无伦次,“我们所有人都在给他安排实验用的培养舱……等这件事情弄完,他就会把原料和催化剂送过来……”
其实无论如何这个人都要死的,但是葵争取从他嘴里多套些情报。
“我说,我告诉你,我至少知道他在哪里!”他这下彻底跪下来了。
“我只求你留我一命,就连卡梅隆也有上级在指示他们做事……”对于这个软弱的敌人,葵决定让他死得离自己远一些,别脏了她的衣服。于是她踱步到远离电子屏的地方,举起手枪,准备听他把遗言说完。
“我是说,他因为在海军工作,所以职权上他可以调动……”在他哆哆嗦嗦说话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葵真是庆幸自己做出了远离他的决定。
电子屏瞬间爆裂开来,对面的董事长和电子屏一起变成了碎片。等葵再从沙发掩体后面探出头时,只见到原本是电子屏的地方,现在能看见真正窗外的景色了。外面的风灌进来,把红色的血粉尘和建筑碎渣吹向她。而那些电子屏的碎块构成的弹片,因为强大的冲击紧紧钉在了墙上和沙发上。在被炸开的边缘四周还冒着白色的烟雾。
来暗杀的不止她一个人,而另一个杀手使用了更莽撞的做法:埋伏在对面的高尔夫球场附近,用一枚制导火箭弹把办公楼炸了个巨大的窟窿。
“目标已死亡,但暗杀行动失败了。”葵在耳机里抛下这句话,在事情变得复杂之前,匆忙和那些人一起从后门撤离。庆幸的是因为塔非常高,楼下大部分人都更在意刚才会议的谈话,他们浑然不知刚刚在台上激动讲话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一缕烟了。
撤离行动是顺利的,在和那帮人分开之后,葵果然拿着博士的通行证进到了中央教区。世界在短暂的静止过后,再度运转起来。
在沉默的房间里,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但是只有博士处于正襟危坐的状态。“你什么时候从这种公司里找了一把火箭筒来处理目标?这从来不是你的风格。”博士的声音非常冷酷。“如果再做出这种大规模的混乱,看来我不得不对你做出一些管控措施了。不是每一次这些幕后工作都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你的行为完全超出了限制,将来对于指令的任何偏差都会带来严厉的处分。”
“火箭弹是从外面飞进来的。他在我动手之前被另一个人杀了。”就像约好的一样,在线索可能是最关键的时候被意外打断。那颗火箭弹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谁?”他的语气突然警觉起来。
“对方离得太远了,至少有几公里。”
“哦。”博士沉默着打开了他的手机,在上面飞快地写着笔记。“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们现在似乎出了些分歧。”
“董事长在死前提到了卡梅隆·沃特森这个名字,还有培养实验。”
博士又沉默了。这次他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意外的恼怒,而是一种强装镇定下的不安。“我们的目的是在翌都彻底清除那些对本部不利的内在敌人,在你被取代或者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你就能回归正常生活……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他最终放下手机,“培养实验……这个疯子想干什么……”
“什么疯子?”葵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观摩着他脸上的阴晴。
“一个最后你要面对的敌人……只要消灭他,任务就彻底结束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愿让你上来就和可能影响我们目标的人周旋。”
葵望向茶几远处的那张办公桌。每次都是这种红色封皮的文件夹上面记载着任务目标的各种特征。“那么,请把剩下的那份档案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