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海
伊川葵回到房间,把自己泡在浴缸里。
不过好在克里米亚这只呆头鹅并没有过来捣乱,他遇上某些未知情况下反而比其他人更遵守规则,也许他正在某一个地方实习罢。
第一次在天上的行动虽然是圆满成功,但是伊川葵仍然感觉有些后怕,这就像是模拟考试和真正的一场大考一样。她沉吟了一会,在浴缸中又加了很多的橙色泡沫。装备中隐身衣的能力显然是极其失败的,尽管别人并不能观察隐形的物体,但由于光线也会从本体穿过,结果开启隐形功能后自己能看到的也是漆黑一团。理论上这种东西甚至可能没活过测试就进行实战的东西会坑死执行任务的特工,设计师按照葵那边家乡的传统,在古代应该剖腹谢罪的。
浴室里面的雾气徐徐升起,每一个角落上都裹满了美丽的小水珠。外面的声音变得而如耳语,偶尔能听到几声哔哔响的电器声,是鼠标大小的那些无人机在做搜查工作。她知道警察在几分钟内就会封锁现场,一小时内就会锁定所有案发地进出区域的人,而三小时后所有的机器人都会得到一个新编的指令代替人工警察对这些人进行详细的调查。
自称是委托者的神秘人保证会给她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现在他并没有食言。刚才的无人机有敲过她的门,并且跟她确认了她去鸬鹚酒店只是为了吃饭。不仅如此,无人机还调出了一份投影录像,这个神秘人不仅仅黑掉了这个区域的摄像头,还做了一个假的模型混入其中。“这个家伙一定是一个在编制内的人员。”伊川葵把自己泡在水里,脸上蹭了许多泡沫。她仰头靠在缸边,脸上泛着红晕,整个身体都被四十多度的水染成红艳艳的绯色。
这时她在天花板上看到了一个小虫子,这个虫子一动不动,而且还很肥。她意识到这是个窃听器。
她感到有些不自在。神秘人肯定不会只留下这一个窃听器的。就像在厨房发现了一只蟑螂,其实就证明着还有无数的蟑螂潜伏在看不到的深处。也许单单这一个卫生间就会有好几个?甚至几十个?伊川葵不知道。神秘人每次跟他说话基本不会流露出什么情感,她也相信那张脸根本不会对自己感兴趣。因为他的嘴里满口都是复仇一样偏激而冷酷的话语,他的内心让人感觉也坚如磐石。
不过这种掩饰性的气息让她认为对方其实是个变态的几率又增加了。
伊川葵又打了更多的泡沫,这下泡沫把所有能看见的水面都罩住了,她又从水上的泡沫群岛上拣了一块大一些的朝着天花板扔了一块,糊住了那只虫子,至少她希望在卫生间能获取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比如不被人监视着的些许权利。
“任务完成得很好,但你不应该跟他说话。”一阵声音从安装宽镜子上面装灯的凹槽处传来。果然这地方不止一个监听设备。
“不要来找我的茬了,你为什么要在卫生间里安装窃听器?你当真是个变态?”伊川葵没好气的说道。
“……你完成的不错。”对面沉默了好一会。”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要转移话题。你看上去不仅仅是个变态,情商也低的令人发指。你和克里米亚都是榆木脑袋。活该你现在一个人连做伴的也没有。”伊川葵把嘴沉到水里吐着泡泡。
“……克里米亚是个认真起来很可怕的人,你可不要低估他的实力……尽管他看上去就像大白鹰国电影中的那个毛头小子男主一样。” 对面在憋出这一大段话之前,又沉默了好久。
“你妈妈的你还是把天聊死了。”
“说正事,如果不出意外克里米亚应该会调回来进入编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泰大壮结识的,但是泰禾申的死跟泰大壮有大的关系。我会给你找一个借口跟他们一起进入体系,看好泰大壮的一举一动。这个任务是一个长期性的,急功近利是大忌。想想和以前跟克里米亚一起学习的时候,正常的走到一起吧。”对面停了一下,“祝你好运,别太紧张了,就当是一场青春偶像剧。”声音在说完这一段话之后,就再也没出过声音。整个卫生间的小世界又只留下了伊川葵一个人。
“他果然能真真正正的地把天聊死。这个变态的博士。”伊川葵懊恼的自言自语,擦了擦身体走出浴室。手里掐着那只已经碎了的虫子,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看着那个监视器的碎片,她感到一阵恶寒,狠狠的皱起了脸。
如果是因为什么皱起了脸,伊川葵那张脸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面部的肌肉仿佛遭受了诅咒,无序的在各种方向上抽搐,无时无刻不强调着脸颊的扭曲,眼睛利落的向上翻,鼻子粗暴的歪斜,下吧突起,嘴唇外泄,露出阴森森的虎牙。于是乎,就像是戏台上的川剧把戏,她在一瞬间就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那是从风和日丽之境朝着万丈深渊的疯狂飞跃。因此她在平时总是板着脸,留出一点点浅陌的微笑,她变脸也只限于自己,对于某些忍无可忍的时候,也很少皱脸。用克里米亚的话来讲,这种及其嫌弃又厌恶的表情就是惨绝人寰的灾难。
电视里播报着最新的新闻,泰禾申黑白色的照片从每一块电子屏里循环播放着,一时间整个锦官城都变成了阴翳背景的灰蓝色。“我们沉痛的悼念我们的中央管理人之一泰禾申在今日晚上六点在家中突遇事故身亡……警方正在积极采取措施……请广大群众不要传播恐惧,一切以最终的警方声明为基准……”短短几个小时警方已经发布了讣告。不巧的是一片厚积的云层冲进了亚洲区,天顶系统把这些致命的寒流过滤成了忧郁的冷气,在窗户上渐渐起了冰霜。
她努努劲从沙发的凹陷处支撑起来,走到房间对面的灶台上面找到一包茶叶,准备泡一杯茶吃。茶叶是红色的红雪茶,几片网状的茶叶挤在水滴状的壶里,开水冲过之后在里面滴溜溜的打着转。水面有一丝粘稠,颜色变得像红葡萄酒,叶体在几分钟内也完全软化过来,形如珊瑚绽开。一支烟的功夫,一杯鲜艳的茶就做好了,一丝轻柔的热气在干冷干冷的钢铁房间里冒着。
她望着泰禾申的黑白照片,那张泥土颜色的方脸在活着的时候并没有现在看上去那么冰冷。她把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平时如果没有这苔藓做成的茶,她是睡不着觉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不会死在你手上。”那个男人在他自己的大厦被直挺挺的举起。他手中的雪茄甚至还没有熄灭,在屋子里冒着淡淡的白烟。
“啊,你比我想象的要矮几厘米,原来你们当中还有其他人在啊。”他把雪茄丢在地上,试图去抓自己的领带。
“还有什么遗言吗?”
那个男人又露出宽厚的笑容。摩天大楼的落地窗打进了紫红色的霞光,照的两个人的脸变成了娇嫩的紫红色,在木质地板上的倒影也渐渐随着亮面的变化转成深蓝。这个时候正好到了傍晚,周围更高的几座建筑黑黝黝的挡在了天空前,密密麻麻的小房间蛀满了这几根黑塔表面,像一些菌类一样散发着黄绿色的光。
“你们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如果没有你们,掉在枫丹国的那个试验场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在那场实验中我们犯了很多错误,我很后悔自己经由你们的手创造了如此多的苦难,再见。”他用尽力气解开领带,冲到阳台,准备直接从楼顶跳下,但伊川葵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把他像一条败犬一样拖到厨房的水槽,用力地往水里按,等到他彻底没气了之后,把他丢到了鱼缸里面。挤压让鼻子受到了损伤,流出的鼻血立刻激怒了那些食人鱼,等警方发现他的时候连片像样的皮肤都没剩下。看着食人鱼对人形生物娴熟的手法,泰禾申在这个大鱼缸里面没少扔过垃圾。
他喂了鱼群很多次,最后的一抔鱼梁是他自己。
再来看另外一条消息:“莫纳甘王国边境问题引发再度关注。在今年最近一批ndc适格者的招募时节中短短两个月内大白鹰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在圣迭戈区域就已记录157起海上偷渡事件。就在今日,一艘偷渡船在大白鹰国靠近莫纳甘王国的边境城市圣迭戈海岸附近翻沉,救援人员赶到现场后,救起30人——其中3人不幸死亡、27人送往当地医院。”电视屏幕上泰禾申的脸在闪烁几分钟后被替换掉,视频中是一个侧翻的船底和一窝早就超载的旅客。从圣迭戈消防局提供的遇难莫纳甘王国偷渡船残片的照片上分析,遇难船只无非典型的木制莫纳甘王国小船(panga),是莫纳甘王国人贩子常用的用来向大白鹰国非法走私人口的船只。要知道,在大白鹰国来说,遇到歧视和低收入情况较为严重的人群,确实以非洲裔和莫纳甘王国裔等为多。据大白鹰国知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调查,这一群体大多生活在低收入社区,而那里往往是事情最严重的地方。低收入社区中,一方面人群分布较为密集,难以保证足够社交距离;另一方面,居民常因交不起水费被断水,每年的一次流感侵袭期间甚至不能保证基本卫生,这是大白鹰国社会的缩影之一。
正当她蜷缩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手机在旁边的插座上嗡嗡地响。
“……哎,你怎么还在用这个给我打电话啊” 对面是克里米亚的头像跳个不停。翌都用的是完全独立的一套体系,从内网到金钱交易,统统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会在房间门口快递篮子里收到一个系统发的快递,里面是计算机主板、手机卡、和智慧平板的一个套装。不过伊川葵并没有给她的手机换卡。
伊川葵的‘手机’,与其说是手机不如说是一个长长的卷轴,挂在墙上显示着山水画,正在充电。这个‘手机’在平时用时像是宣读圣旨一样展开,配合一个薄薄的镜框使用,通过眼睛的移动和眨眼就可以移动光标,使用起来也是相当方便的类型。尤其是在看导航的3d地图时,就像是那些地牢探险者一样,真是感觉太棒了。
“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没有来训练。我在训练的第一天到处再找你,影子都没看到。”对面的声音好几天未听到,竟让她感觉有一丝放心。
“怎么又在打游戏”伊川葵望着手机对面的他,克里米亚的头发乱糟糟的在视频里抬头,眼睛下面还泛着乌青。
“哈哈哈毕竟还是有点放不下啦。那么多条金币船。”
“战舰世界那游戏还没凉啊?你跟我吐槽了多少次他们的运营团队。”
战舰世界是一款很了不起的海战游戏,代理者却往往在运营上缺乏经验而自以为是,多亏了美工和音乐组,这游戏才远超了其他的战争性游戏。克里米亚是这款游戏的狂热爱好者,他几乎收集齐了这款游戏中所有的船只,长期的游戏时间和收藏让他不忍心放弃这款陪他走过不知多少年的游戏。他并没有把他的笔记本重装系统,而是用房间中的带鱼屏计算机来通信。
“说说别的,今天我跟那个孔教员去中央教区办通行证的路上,在车站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克里米亚在对面说着话,伊川葵看到他眼睛并没有往摄像头看,而是盯着电脑屏幕下方的一列和右侧。显然他已经登进了战舰世界,在港口中切换着不同的船只查看面板和属性。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我感觉这个人可能是个瘾君子。他跟我讲了什么海洋一类的东西,说有东西在那底下游来游去。”
伊川葵变得有兴趣起来。她很喜欢听听那些有趣的故事。
那段故事稍微概括一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条庞然巨物,华夏国古代称它们为鲸或者鲲,在欧洲被称之为大海兽、利维坦。那条罕见的老鲸在狂风暴雨中欢愉,海洋就是它的家,既然强权就是公理,它就是强权的巨人,是无边无际的海洋霸主。
然而,强权的巨人并不是这身形巨大的海怪,而是比它们拥有更强创造力和无限贪欲的人类。虽然他们有着强大的身躯,尖利的牙齿,翻身摆尾就可以摧毁任意一艘木质的大船,但是并不能阻止人们捕杀它的脚步,一切皆因利益。而现在更危险的事是在于人们并没有将它一斩了事,而是让它变成了最骇人的战争机器,现在它就徘徊在大陆周围人造海的某一处海下,撕碎那些想一窥究竟的潜水者。
“这故事真无聊。我对他表达的东西丁点不感兴趣,就是一个神经病既没有逻辑有没有脑子,说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装一个谜语人故弄玄虚,看上去细思极恐其实傻的不行,见着人就到处说好让这事情真的看上去就跟个真正的都市传说一样,还能为自己炒炒热度让自己看着高深莫测。”
“不愧是你,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克里米亚在对面比了个大拇指。
不过伊川葵也因此抱有了一丝疑虑。因为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存在的话,她甚至想去背上气瓶下海看一看。因为另一条都市传说提到海底下并没有沙子和礁石,而是人工建筑,像是某些物体的甲板。
想象力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一件强大的精神武器。人们凭借着它适应了大自然,创作出各种绘画、诗词、音乐、文章的惊世之作。但是有时想象力是一把双刃剑,过强的想象力会把改造的力量对向他的主人,让他看到各种可怕的怪物和无中生有的敌人。那位瘾君子也许是受了什么过去的刺激,也可能只是将海中的礁石误认成别的物体,过分的想象力活跃让他的身体变得及其想表现自己,于是他主观的编造了许多幻想。
目前存疑的地方便在于那人把‘鲸鱼’的说法说的描述过分的细节,他描述着这头鲸鱼身长百米,皮肤黑漆漆的透不出一点光,背部有一个巨大的、缠着许多海藻的方形鱼鳍,后面排列着两排密密麻麻、癞疮一样的伤口,在前面有着四只瞎掉的眼睛,和癞疮一样黑漆漆的几个洞。这条鲸鱼时不时地在海下发出尖利的,崩豆一样的哀嚎。人要是听到这个程度的声音,直接就会耳朵出血,疯狂的死去。
在神乎其神的都市传说领域,一般人自然不会甘心停留在脑科学这种肤浅的解释说辞,往往会追查的更深入一些——既然那些事都归功于大脑失控制造出的产物,那幻觉是否会成真?如果这件事是ptsd的真实产物,那又会变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这显然不是鲸鱼该有的模样。伊川葵用平板画了个草图,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瘾君子看上去并不简单,因为呈现在平板上的草图根本就是人类的造物。
在翌都飞上天之前这些海都被人工处理过了,登上了数据库。在一个已经被人们完完全全扫描过的海底,知晓水下的一切构造的情况下,发现几个清洁机器人或者扫描信标不足为奇,但一艘战争机器在水下游弋,这显然不合适。可能解释的是,它在进行巡逻工作。
“你想不想去那地方看看?”她决定把消息发到那边去。过了许久克里米亚都没有回信,他一定正沉浸在钢铁巨兽的世界,和其他的战舰互相炮轰呢。
那平板草图上呈现出的,是一艘核潜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