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空
天顶系统和这片大陆被升起来的那一刻一样古老,为了防止高空带来的紫外线辐射,严重的降温和缺氧,它是翌都第一道免疫系统——天顶系统有很多个,它们沿着大陆的边线组成了一个类似椭圆形的环,在这些环上有很多的能量发生器,这些发生器和那些交通设施的能量发射器构造类似,但是加大了强度,这样,成千上万的它们发射出的实体能量将会在上空聚集,形成一个肥皂泡一样的半球体结构来把整个翌都罩住。
当克里米亚从睡梦中被铃声吵醒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化了大半,周边已经不是市区地带,取代城市白色和墨绿色的主色调是银灰色和橘红色施工建筑的配色,这些建筑称不上有设计感,方正的外形代表着它们最基本的特征——实用主义和极简主义。
西南边陲地区在早期海洋下是一块隆起的地层,现在成为了一座已经被挖空的山,内部是布满现代化的工程设备的庞大空间,有着很多的吊索用于运输货物和设备。而最后的终点站就停留在这座空山的外面。
“下一位。”在出站后,这里是一大片带着吊索的升降平台,有一个类似于指挥哨所的塔建立在一排高大的铁墙之中,把守者空山的洞口,刚才的声音就是由上面的喇叭播报的。指挥塔下面就是主要的大门,因为没有几个人排队,很快就到了克里米亚。门口和大多数机场的门禁一样,有着一个小检查站。
“把你的身份卡拿到这里刷一下。”监察站内的门禁系统亮起了屏幕,后,在门口的一个胖胖的安保人员把他手里的机器展示给克里米亚看,这看上去更像是一本巨大的字典,左边是一堆显示各种各样数据的显示屏,“那张胸牌就是你的身份卡,把它放到槽里。”那书的右边其实是一个身份卡的胶装倒模。
克里米亚照做后,安保把他领到通过检查站的电梯上,“和在机场的检测是一样的。”他对这个听话的新人感到满意,他用遥控器按下开关,就拿着那本‘字典’走向另一个准备上工的人走去。
机器慢慢的扫描着,克里米亚看到了自己的骨头和衣服的透视倒映在舱门中。他发现自己的牙齿看上去并没有自己在镜子中观察到的那么整齐,于是他苦笑了一下。他忽然发现现在的镜子,照出人本貌的东西都开始逐渐做手脚——有些镜子通过微小的弧度弯曲或者使用散光材质,让人的脸型变得更完美或者更白净。究其根本也许还是虚荣心作祟。等检测灯变为绿色后,电梯开始运行,到了更高的,带着吊索的平台上。在电梯里通过厚厚的玻璃,克里米亚盯着天顶上的那些圆形的大球出着神,那些圆形的大球看上去也是能源维持系统的一部分,可能用于储存什么物品。彼此像分子一样排列,相当规律,但是中间没有克里米亚认为的化学键来供其相连。在一堆方正的机械架子中上方突然出现了很多圆球,这看上去似乎是科学和魔法的结合,充满了怪异。
很快,出了电梯直行就能看到带有新人通道的整备室了,整备室不高,只有两层,但是平面面积很大,赶得上一个大型加油站。克里米亚上了二楼楼梯,挑了个有栏杆的位置坐下,已经有快三十个人在这里等着出发了。透过玻璃幕墙,克里米亚继续好奇的打量着高悬在上空的那些大球。
有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走上前来,向周围拍手。“过来!小伙子们!把你们的破烂都带上,我们这就走!”这个光头看上去并没有之前在隧道餐馆里的那个大叔那样友善,一小撮亚麻色的硬胡子在下巴上抖动着。
接着,后面的工人们推来几辆车,上面有很多各式各样的管型仪器。“把仪器固定在你们背部抓钩的右边,穿过手臂,右手拿好喷枪的把手!”这位长官一边做着示范,一边喊道:“我的名字是孔岳,你们以后叫我孔教员!”孔教员环视四周,看着厅里的人都穿好设备后,他大手一挥,“出发!”
“报告!我的同伴还没有来!”队伍里有人说话。
“听上去有的蠢货在第一天就会缺席,那他以后也不用来了!哈哈哈!”孔教员放声大笑,接下来他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克里米亚环视四周,他记得伊川葵跟他说过将分到一组来,但是许久都未曾看到她的身影。看着许多人都跟着教员往外走,他望着背后空无一物的墙壁,赶忙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在走了长长一段路后,这一套沉重的设备逐渐显现出它厚朴的内心。在被压住的衣服下,汗水往外冒,盐分渍得皮肤生疼,背着沉重设备的队员都咧着嘴,耳根红红的,脸是滚烫的。可是孔教员就像没事人一样,两条粗壮的小腿踱地飞快,一会功夫就提前队伍一大截,每当他把队伍甩得够远时,他就会转过身把头抬得高高的,用鼻孔瞪你。克里米亚也试着迈开小腿,可反而感觉头重脚轻,更加累了。“这就是他们认为的好苗子吗嗯?三四十公斤不到的东西就累成这样?不会吧?不会吧!”孔教员又领先了队伍一大截。
“只有蛮牛才会只用力气说话。”克里米亚暗骂道。不过孔教员的话还是刺激到了很多人,队伍的速度又快了些许。
穿过那些浮空球周围高高低低的平台,一辆轨道车在等着他们。克里米亚看到摆渡车,情不自禁的吹了一声口哨。
“别高兴得太早,接下来给你们的小考验不是力气,而是勇气!”孔教员一只大手拍在肩上,那力气大得惊人,差点没把克里米亚拍倒在地上。
“谢谢你。”克里米亚死死的瞪着他,他似乎为了考验这些人,故意绕了些远路,不停的在高高低低的平台上走楼梯。
经过摆渡车的辗转,他们离边界更加近了,脚下已经是那些发着紫色原子能的发动机群,眼前则是厚重高耸的钢铁壁垒。这里看不到一丝绿色的植物踪迹,就连银灰色的建筑和工程灯的橘色都已经离他们远远的了,原子能发动机的紫色光取代了那些茂密的钢铁生态,氢能源和电力,还有那些能组成能量墙的光能源看上去让人们会觉得这里比那些车间要干净很多。现在这些人已经通过电梯登上了壁垒。克里米亚往下看去登时感觉要晕倒,几百米高的壁垒没有一块可以抓握的突起,它直挺挺地没入远处的高空云层之中。立在这里的能量墙已经是最后一道界限,强行穿过这片力场,就会从大陆掉出去,摔得粉身碎骨。
“留给你们的任务很简单,下面有几个发动机出了点毛病,让我看看你们是否有魄力把下面的设备修好!”孔教员环视四周,“你们当中没有人瞒报了恐高症和心脏病一类的病史吧!”
没有人说话,虽然没有恐高症,但是从这高不见底的地方往下看,难免有些膈应。孔教员走过来,检查了每一个人工作服背后的机械臂是否正常,“我已经把机械臂的自动抓握接到你们穿戴设备右手边的按钮上了,这套系统非常智能,就是傻瓜都能胜任!”
“教员!我们是要从这面高墙的外面下去吗?!”一个队员望着云海说到。
“是的!”孔教员把背后装备的口罩戴上,走到其中一个控制台前关闭了能量墙的开关,热变形的外界立马变得清晰,一股凶猛的寒风扑上来,很多人都后撤一步,挤在一起。“不要怕!看我做示范!”孔教员把左脚踏出半步,就像潜水员的跨越式入水一样,笔直地跳了下去!这时人群更慌乱了。
“这是自杀!”一个人惊恐地说道,他坐在地上,盯着远处的云。
“我要离开这!我受够了!”另一个声音响起。那人只是跪在地上,把头埋进双臂里,像染痢疾一样抽搐着。
克里米亚自然不是胆小鬼,但是这样的挑战在他的面前也感觉压力巨大,他看着那两个人,故不去拢旁,也盯着远处的云说不出话。
“吵什么!”脚下传来一声咒骂。克里米亚爬过去看,在正下方,孔教员把钩子钉在墙壁上,一脸的不耐烦,“你!跳下去的时候不要往前跳!贴着墙壁下去等你的后背自己打一个钩子固定,在那等我!”
克里米亚最终站起来,奋力一跃。他吓得闭上了双眼。
在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听见凶残的风在咆哮。他真怕自己的机械臂失灵,就像伞兵的降落伞打不开一样。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五秒过去了……
下坠的压力令大脑感觉迷乱,现在到底过了几秒钟?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在极度的惊恐中昏昏欲睡。
一阵巨大的拉扯力让他猛然减速,当他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被吊在壁垒外面的那堵光滑的墙上,上面传来孔教员的大骂,“混蛋!为什么要往前跳!我刚说的,你只当耳旁风!”话音未落,随着机械臂钩锁的下垂,克里米亚被甩到了墙上,背后设备咣地一声把墙上砸了个坑。“设备坏了,就自己掏钱!”上面又传来又粗又响亮的声音。
活下来就好,接下来的事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找他算账。
在墙上等了大概五分钟,大概有一半的人都成功下来了,他们脸上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总之在人群中有一种活跃的氛围传递着。
“好极了!你们这些相对勇敢的年轻人!”孔教员终于笑着鼓了鼓掌,但马上又厉声说道:“好!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等到了底部到那里等我!我现在要把剩下的人抓来!”孔教员从腰间摸出一副吸盘手套,机械臂立刻向上面打了钩子,只见他把脚一踢,整个人呼一下就飞了上去。
下面的情况看上去更加复杂,云雾使得能见度骤降,很快墙上的十几个人就都看不清了,等克里米亚下到底部时,在发动机周围围了一圈的那一窄窄的,没有围栏的黄色小平台似乎是唯一的希望,已经有队员比他抢先到了这片‘希望’上,那人仰面躺下,带着个蓝色的鸭舌帽。“怎么样?哥们,这可比恐怖片来的实在多了!”他压着头从胸前软包里拿了一根烟,“陪一根?”
“不抽烟,谢谢。”克里米亚也降到平台上,打量着这个棕色皮肤的人,他看上去年纪不小,鱼尾纹和法令纹和抬头纹三股势力侵蚀着他有斑点的脸。“你说,其他科的人都会在哪做实习呢?还是说他们都在这些鬼地方练习怎么下降去修破烂?”他的眼睛黑黝黝的,盯着克里米亚。“小白脸儿。”他把烟灰顺手弹到他脚边。
“我想他们不会让这的每一个人成为废人的。当真你什么都不会的话,还可以来修破烂不是?”克里米亚咂嘴,“退一步想,如果从城市里几百米的楼上不小心掉下来,这些经验还能让你不犯心脏病,对吧。”
“有点见解。”那中年男蹒跚着坐了起来。这时,台子上咣咣得响,孔教员抓着一票人下来了。“你们可了不起!”孔教员哈哈大笑,“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的一届!我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因为这种破事而逃跑!”
当然做老师的确是累,做一个合格的、不曾出过教学事故的教官就更累了。而这‘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的说法,几乎是全球通用的语调。
接下来的事情相比于边墙速降来说要简单得多了,克里米亚在大学上过机械类的选修课,因此对于电路构成比较熟悉。他很快搞懂了不同颜色的线路代表着几号线路,同时他们又有各种不一样的功能。
修理发动机的任务经过孔教员细心的讲解后并不难,只要用探测器扫描出未通电的坏死电路,并把上面的钢板拆掉,换一根线即可。烧坏电线的事情一般也不会很多,那些原子能转换机这样的大型设备如果出现故障则有专人处理,只要在每个月稍微修修补补就能完成。不过比较麻烦的就是这些线路像结实的肌肉组织一样过于紧密了,很多出故障的线路是因为节省空间而导致的温度过高而烧坏,绝缘皮和周围的线路都糊成一团。就算有小圆锯来切割,也很麻烦。在接线的时候会相比于常规的修复有些特别,由于不能停用电源,所以将一条电线的两条端点安装上一个薄薄的圆筒套在上面,圆通里面有几层导电的金属环。在接线时,把断掉的两头推到圆筒内,等待‘啪啪’的两声响了,代表着两条线都接上通了电,这时里面的空气会从圆筒中两侧的管排出,金属环则会坍缩,把几条线都紧紧的连在一起,一根线就接好了。
“你学得很快嘛!”孔教员满意地说。当然,对于每一个成功做好任务的队员他都会这样讲。他看起来优柔寡断,又有心电图一样飘忽不定的心情。他也许在耍酷,但是他教会如何修理电线的时候又真的认真负责。
后来的几天也多半是大同小异。只不过要带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是孔教员也不再绕远路,有好多看上去不通的路,靠着能旋转的平台搭桥,十几分钟就能到能量墙壁垒那边。
就这样,劳动人民的精干勤奋的特质也渐渐的融入到了克里米亚浮躁的内心中。每天早上趁着太阳照进锦官城最高建筑的一角,也就是他的窗户之前就离开温暖的被窝,成为最先到达壁垒的边界的人——勤奋之下的争强好胜变得比莫须有的家室更加有说服力。中午也和孔教员盘着腿坐在发动机周围悬空的平台上,谈论着今天的天气,把酸菜涂到馒头上一口吃下。晚上去地下隧道那家熟悉的餐馆,再点一份柠檬鲑鱼放松放松。等回到房间时,今日修理的日工资已经在密封的牛皮纸袋子里,被无人机送到门口的篮子里了。夜里打几盘战舰世界,到浴缸里泡一泡澡,然后暖暖地在沙发床上睡去。每一天克里米亚的生活都过得无比充实。
在一次平常的修理中,克里米亚很快的修好了坏掉的电线,在结束自己的工作后距离下班还剩下一段时间,他望了望四周,决定在台子上好好眯一小会。
他刚用带子把自己裹在脚边的护栏上防止掉下去,就见到孔教员穿着设备从天而降。不过这一次孔教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威风的咧着嘴。
“小子,以后你便不归我管了。上级好像要交给你什么事呢!”他咂咂嘴,右手不停地搓着亚麻色的硬胡茬——他剃掉了那一点点胡子。
“这件事很重要,你现在要立刻到军学院去,上面直接给我下了指示。”孔教员脸色凝重地说道:“我不关心你和那个泰大壮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们要你去,你就必须去。”
“那剩下的工作怎么办?”克里米亚感到很纳闷,孔教员从来没见过泰大壮,怎会知道他的名字。
“先不要管了……我们都帮你办好了手续。”孔教员直勾勾地望着对面棕色的瞳孔,瞳孔中倒映着他布满阴云的脸。
到底发生了什么……克里米亚还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他只知道这件事情变得不寻常,至少其他的队员还在进行修理的实习期,而他则因为某些事情要被安排远调。
“好的,教员。”他像之前一样站直,点了下头,便脱去了厚重的设备。一路上他跟着孔教员跑得飞快。
门卫倒也是不曾拦着他们,这时候再看这周围人群,也许是跑起来的心理原因,看上去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每个人都不说话,眼睛盯着自己想要的目标。机器轰隆轰隆地响,跑路的声音咣当咣当。这时候冷气团接近,周围又变得冰凉。跑着,跑过了挖空的山,跑过了客运站,克里米亚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巨大的、由黏菌搭构骨架的建筑前面。
“系统记忆证明你曾经与本机进行过接触。”一个守门的机器人说道,他是之前披着红色袍子的那群中的一个。“任务已更新,请跟我来。而另一位——尚未检测到权限,请在门口等候。”说着便向克里米亚恭敬地鞠了个躬。
在临走之前,孔教员给了他一个闪存,现在usb已经简化到了一块只有无线鼠标插卡的形状。“这个东西你会用得上的。你油滑的本性能发现更多我们这些粗人看不见的细节和秘密!”闪存是红色的,在孔教员粗厚的手掌中就像是一颗石榴籽一样渺小。
“快走吧!现在我才发现,你的小手,还没我巴掌心大!”孔教员攥着克里米亚纤细的小手,用力地握了握,脸上呈现出又激动又向往的神色。这气氛持续了几秒钟,他又恢复到了原本那个高大刻薄的样子,大手一拍他的肩头,把他送进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