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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道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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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潺潺的雨停在重重帘外,许久不见的月亮悄悄抬头,窗外雪白一片,人声初静。

    南棘眼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这样的夜色里,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他想,若回到祁山,他会在树上坐一整夜,什么都不想,若是在苍银山,他会去水边看银波万顷……那日在商府听到那支曲子,商轻云努力追寻何人弹奏,他当时还嘲笑了人家姑娘,其实,那何尝不是一种慰藉。

    此心安处是故乡,臭味相投的人,痴痴追寻,为着那片刻相遇。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他不经意想起昨晚,容锦正躺在这个位置上,闭上眼的那刻,他会想起什么——

    容锦如此有手段的一个人,总把所有戾气收敛得很干净。

    商轻云身上也有种天真,圆溜的眼里似乎只有可爱,南棘知道,并非如此,她可爱的把野心写在脸上,她也因此追随着容锦的目光。

    商轻云曾说她不喜欢容锦,南棘终于理解她,那是……她想像中的完美的人,如果说怎么样才能实现她曾经对自己的许诺,她认为只有成为容锦那样的刀枪不入,才可能实现……

    所以,她眼中的容锦绝不可以有任何自己的情感。

    ——再进一步,她一定会发现,世间并无一片真正干净的雪花。

    一念神魔啊。

    那是不对的,向善的路才是充满荆棘,退一步,即是深渊。

    南棘无声坐了起来,他身上的衣服竟是完好的,也就说,他躺了半天,根本没有准备睡觉。

    外面传来了几声狗吠,有推门声响起,狗主人骂完狗后,什么声音再没有了。

    南棘悄悄走到了窗边,那扇窗虚掩着的,他伸手支起撑杆,翻身而出,借用窗沿作为支点,踏上树枝,轻轻落地。

    要是商轻云在旁边一定会诧异,南棘的轻功已经到了如此境界,那天,他是在藏拙。

    借着夜色的遮掩,还有踏水无痕的轻功,追踪一个人很容易。

    其实南棘也搞不懂,什么话一定要大晚上说,白天找个地方慢慢说,真的不好吗?

    可南棘竟对这场夜谈如此肯定,恰恰证明,“好”在那里,他心知肚明——

    躲开他的,不是吗?

    河星镇也是有夜戏的,河星镇又以豆浆闻名,戏台子专门建在那豆香第一楼旁边,豆香第一楼不打烊,从早到晚,周而复始。

    看了戏,喝豆浆,早里赶路,喝豆浆暖暖,甚至谁家孩子生病了,也吵着要买豆浆喝。

    两人选了个雅坐,南棘运功上墙顶,轻轻掀开一片瓦,屋里的亮光隐隐偷出来,他俯下脸——

    容锦一袭滚袍宽袖,与一女子相隔而坐,那女子五官周正,又穿得一身绿罗裙,不太笑,一笑起来准定好看。

    打住打住。

    这不是重点,南棘差点忘记此行的目的。

    他屏息凝神——

    女子声起:“不知他偷听到多少……一个废物而已,你竟然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怎么,怕我杀他?”

    容锦道:“你们太放肆了,一举拔除皇帝在钟宣的眼,此非良计。”

    “怕什么,钟宣赵氏一倒,他的眼不就是问机阁么?如你这般,小心翼翼,等到坟头草长成三尺高,恐怕仇人还在逍遥快活。祖父的仇,我爹记着,我也记着,容锦,你忘了吗?……这血染的江山,你父亲的血,将士的枯骨,听啊,他们永世永世的苦,地狱的业火,烧得他们在咆哮啊,你不可以忘!”

    绿罗裙的女子说得激动了,站起身到容锦面前,一把伸手抓住容锦的衣襟。

    容锦被她扯得也站起来,他明明可以挣脱女子的手,南棘也知道,容锦不喜与他人接触,可是,容锦只垂目,看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谁?!”

    遭了。

    南棘看得太投入了,青瓦响了一下。

    底下两人同时抬眼——

    南棘:“……”

    第一楼旁边的戏台正好演到精彩处,人群里爆发处一阵叫好声,观众挺多,鱼龙混杂,正好避避。

    他足尖轻点,转眼消失在人群里。

    这边容锦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说道:“谷惊鸿,你真要得罪我?可是你认真想过的?”

    传闻起死人肉白骨的谷惊鸿,不想着救人,心里只有杀人。

    “那是你的南棘吧,”谷惊鸿嗤笑,略带不屑,“你家确实要比我家光荣些,毕竟谷家死得差不多了,该死的都死完了,皇帝才假惺惺地加封个‘华冀王’,还是你爹有能耐,早早封了王,可也死得快。你要是放下了仇恨,也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早死了,而你还活着,图什么?”

    难不成图美色?

    话到嘴边她收住了,要说美色的话,南棘长得……五官只能算硬朗,眉宇间有英气,还算看得过去吧,可,再怎么说,那都是个男人啊,一个没什么用、脾气也不好的男人,总之,不是图美色,就对了。

    “我说过不会参与你们之间的仇恨,可你也不要做的太过分,大齐真的乱起来,你们也报不了仇,撑死也就是生灵涂炭,你的祖父真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何况,这天下姓萧,其余不过是——乱、臣、贼、子。为国而死是无尚荣光,一旦背负上罪名,便是人人得而诛之了。”容锦静静地看着谷惊鸿,说道。

    “哈哈哈,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别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是要我帮你数数自己干了什么吗?”谷惊鸿勾起嘴角,凑近他面前,“你还以为自己摘的出去啊,问机阁也帮我提供了不少情报,赵家做了什么事,怎么被灭门的,我们都心知肚明,到时候把这事捅到皇帝跟前,你说他是继续相信你,还是把你看做弃子——弃之如敝履呢?”

    “你……”容锦本是个情绪不常外露的人,他一把伸手捏住谷惊鸿的脖子,越收越紧,谷惊鸿脸色开始变得铁青,“鱼死网破,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随即挥开谷惊鸿,用桌上的茶壶冲洗一番刚刚弄脏的手,仔细擦净手,他看向地上坐着的,半天起不来的谷惊鸿,一字一句说:“从现在起,我们说好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更难看的事,我也不想做,你明白吗?”

    谷惊鸿揉着被掐肿的脖子,眯眼看着容锦。

    容锦走到门口,一手推门,回身又道:“还有,我的人,别对他指手画脚,你不配。”

    谷惊鸿跌跌撞撞起身,一把扯开桌布,“哗啦”一声,茶具、瓷碗摔在地上粉碎。

    小二匆匆赶来敲门:“小姐,你没事吧?”

    谷惊鸿:“无妨。”

    她看着一摊混乱的痕迹,扯出个微笑:“容锦,你最好确保‘你的人’一直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不然,我定叫你尝尝,失去所有在乎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你不像我一般疯狂,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一无所有,你的仇恨还有退路。

    南棘回到客栈,百无聊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灯芯,拨来拨去。

    “叩叩”两道敲门声——

    “啧。”

    南棘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的灯给他弄灭了。

    整个屋子迅速被黑暗笼罩。

    门外那人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是无论如何也敲不下第三声,便抽身而去。

    南棘顾不上点灯,三步并作一步——

    “唰啦——”一声推开门,南棘追出去。

    容锦诧异地转头:“你怎么出来了?”

    “你要去哪里?”南棘尬尴地摸了下鼻子,示意他过来,“进来说。”

    容锦:“我正准备去外面看看,某人窗户打开没。”

    “那没打开的话,你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南棘接过容锦手中的两袋豆浆,一摸,热乎得很。

    容锦进屋后,在一旁点上灯,屋内重新恢复了光明,他便认真看着南棘,用两个碗分装豆浆。

    南棘正抬眼递给他一碗豆浆,两人视线突然撞在一起——

    这次却是容锦率先错开眼神,低头接过豆浆,接着便抿了一口,还好……温度正适合。

    客栈正门是布了容锦的眼线,如果南棘出门,他不可能不知道,好在南棘也不太深究这个问题。

    南棘也低头喝了一口,香甜温暖,温暖得南棘头脑一热,他都不知道自己凭借的是什么勇气,脱口而出:

    “容锦,你真的不想报仇了吗?”

    静——

    四周静极了。

    真的,问出之后,超级后悔。

    他生怕容锦在下一刻就会掀起眼皮,抄起一旁的扶月——

    虽然那是他的刀,但他清楚,容锦一手拿它砍自己,轻轻松松。

    嘿!

    胜算几分,还真不好说。

    时间仿佛过了三度春秋。正如他所料:

    容锦坐直后,抬眼看着南棘,并不说话。

    那眼神里一时辨不出喜怒。

    “容少主……也不用太理我,我就随便问问,闹着玩呢。答案是什么不重要——我们、喝豆浆……”

    南棘努力堆出一脸假笑,从未有一刻,他嫌弃过自己话痨。

    不是很会说吗?该鬼扯的时候,怎么又想不出点体面话……他抬手遮住上半张脸。

    “啊,”容锦心里一声叹息,他今晚确实没忍住,对待谷惊鸿时,露出黑暗的一面,可他对南棘还是不够好吗?为什么用“容少主”,他还是觉得我可怕?

    “世间有些仇恨,深究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对错,真要纠缠下去,也是叫无辜人死得更多……恩恩怨怨何时了?”他想了想,接着说,“之前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旁人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在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知情不报,我又与罪人有何区别?我……若是现在,脱离那个助纣为虐的地方,你觉得,我——很差劲,很恐怖吗?”

    南棘侧耳倾听,只觉一股冷水泼了他一身,而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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