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求全毁
南棘坐着一动不动,冻僵之人也不过这个感受吧?
他听到了什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报仇,就一定会见血啊。
容锦是、是劝他不要报仇,放下仇恨吗?
还以为世间除了容锦无人懂他,可如今看来,也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无人谓我心忧、无人问我何求。
“我做不到,我只要一想到‘关山月’存在于这个人间,我便不可能放过他们……更何况,他们自以为是,自我制定规则,想杀谁便杀谁,简直是将人命视若草芥,怎么可能……怎么会放过他们?我又不是圣人,关于我的仇敌——放、过、不、了!”
南棘呆呆地说,说到最后他甚至都想起身,前去拽住容锦的领子,让他醒醒。
容锦摇摇头。
提及仇恨,无人敢说世人皆醉我独醒,谁又能醒得了?更甚者,什么又叫做醒?不虞之誉,求全之毁。世间皆是不得圆满……可他的仇恨是与整个规则为敌啊——
到底是父母之血浇筑的仇恨该报,还是荣岭王府始于将士的荣光,那无数人祈求过的风调雨顺,来得如此坎坷,小心翼翼换来的盛世……更为重要呢?
荣岭王府,万千将士枯骨鲜血,不过为了换取大齐百年安定,他们抵过了敌人暴戾恣睢,却难敌皇帝的多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这只是——君要臣死。
容家、柳家,哪哪都是皇帝不敢说掌控的地方,疑心所到之处,真可谓……片甲不留。
容锦皱起的眉心,又慢慢舒展,须臾他还是看着南棘,认真说道:“阿棘,或许我没办法代替其他人做决定,放没放下我也说不准,可,我是支持你报仇的,祁家刀法的传承,是你心心念念的,我定会——”
会什么?
护你周全。
呼之欲出,却难以开口。
他害怕南棘不想听,又怕自己做不到。
半晌,南棘也没有听到下文。
两相沉默。
容锦闭上眼,低头。
南棘一时也无法明白容锦在说什么,只是震惊得——不知所措。
南棘甚至也在怀疑,仇恨记挂久了,或许有一天,他自己也分辨不了,心心念念支撑着自己的是什么。
又或许,是他的仇恨,历经的岁月太过浅薄,往事隔纱,叫他无法摆脱,亦是沿途诱惑不够,不够他——忘记仇恨。
若有一天,他也放下仇恨……会因为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容锦——
大火中失去的父母,问机阁的勾心斗角……风刀霜剑,让他练就这副处事不惊的姿态,冷峻的面庞,不肯多说一句话,难道是他本就这样?
怎么可能!
南棘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那块被抢走的芙蓉鱼,初遇醉过的酒,希望别人猜心思的容锦,他也想有个人理解。
南棘知道,手下有百万大军的将军,从来无人幸免罹难。
当年率师出征的岭荣王,何尝未料到此身的结局,可他毅然而然奔赴前线……那是家国大义啊,大齐这块土地,染上了祖辈里那名为血缘的因果,血脉里始终刻着化不开的情、爱,任谁又能随意割舍。
子孙……子孙幸福生活固然是好,若能记着父辈们的仇恨,念着那么个死去的人,活在后人的记忆中,谁又不想拥有那种眷恋呢?
如果忘记了,忘记了所有——那才叫做悲哀。真正的死亡,是在活人记忆中的消失。
他不会忘。容锦更不会忘记。
记了这么久,是真的疲惫了吧?那就允许他歇一下——
毕竟还有一个知己替他……慷慨解囊。
南棘将那杯尚还温热的豆浆,推过去一点。
“说了这么多话,喝点豆浆,润润?”
并没有说很多话的容锦:“……”
行吧。一口干。
南棘看看容锦,又看看那盏灯。
容锦懂了,点点头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容锦起身,南棘跟着站起来。
“不必送了。”我想静静。
并没有准备送他的南棘:“……”
要听实话么?
只是看你起身,条件反射般的,我就站了起来。
关于话该说、不该说,南棘很清楚。
夜已过半,南棘沉沉入睡,似是做了个噩梦,他紧紧蹙起眉头,往里面翻了个身——
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碰巧刺歪。
蒙面人挑起一侧眉毛,只好再刺一剑——
身后突然伸出一条雪白的鞭子,缠上那剑刃。
再一扯,长剑被带得一偏。
蒙面人似是不肯轻易放过床上的南棘,长剑往身前一横,反过来纠缠住长鞭,另一手五指做爪,直直往南棘脸上招呼而去。
容锦眼神一凛,五叶银脉瞬间甩出,蒙面人只好偏头躲避。
容锦出手如闪电,一把收回无端,蒙面人知道,必须解决面前这人,才能杀了床上的人。
长剑被解开,两人转眼纠缠在一起。
这么大的声音都不醒?睡得真好——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甜甜的味道,容锦余光一瞥,香炉什么时候被点上了。
他伸出白雪的宽袍大袖一扫,香炉“唰啦”一声,落在地上熄灭了。
外面驻守的暗卫被惊动,房门瞬间被破开,蒙面人剑挑窗户,一跃而出。
容锦紧跟其后,无端长鞭缠上窗边的古树,他攀沿而下……
玉缺听见动静,到南棘房间察看情况,香炉凌乱置于地面,床上那人静静躺着。
她一瞥窗台,眉头紧缩。转而走到桌前倒了半杯茶水,对着南棘就是一泼,丝毫不讲情面——
南棘:“?”
南棘被冷水一激,轱辘坐起,眨眨眼,一脸蒙。
玉缺问他:“容锦呢?”
南棘摇头,他用袖子随手擦着脸,看到地上被洒得到处都是的香灰,明白过来:“我是……被人下迷药,有人要杀我,为什么?”
“今夜你去了豆香第一楼?”她见南棘点头,便接着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转头就走。
南棘:“……”
知道什么,倒是说话啊。
他掀开被子,准备找鞋。一大堆棉花,随他的动作飞得到处都是,他牵起那床被子——
一道长长的、切割整齐的断口,出现在眼前。
“啧。”
真是看着,身上都在隐隐作痛,这刀刃要是砍在哪儿——他早见阎王去了吧?
豆香第一楼?
他瞧着那和容锦说话的人……讲真,不是盟友?而且他们又没有说什么值得杀人灭口的话——不过,今夜容锦提到说想放弃复仇,难道……
他迅速穿戴整齐,迷药劲还未过去,走到门口,一把被门槛绊住,栽倒下去,瞬间眼冒金星。
可见人只要倒霉,喝个凉水都是要塞牙缝的,要怪的话,就只能说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他人都现在都还懵的,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错觉,这下摔得不轻,痛觉反倒让他清醒了。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呼唤他再快一点,隐隐不安……
一个黑衣小哥急忙扶他站起来。
“公子,没事吧?”
南棘摇头:“你看见玉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黑衣小哥指指左边,南棘赶紧追了出去。
过完这条街,又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口,又应该去哪儿?如果要打架应该去往宽敞的地方,如果有人要躲藏,那就是找个犄角旮旯,再把头一埋。
如今,既然有人要引容锦出来,那必然是找个地方,能打架又方便谈话——
邀月山!
进可谈话,退可隐藏。
容锦一手扶树正喘着粗气,那边的玉缺和蒙面人缠得难舍难分。
南棘的身影一出现,蒙面人可能觉得胜算可能性不大,虚招一晃,便想逃走。
玉缺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挺自信的,加之蒙面人体力就快耗尽,这可是个好机会,运起轻功就要追去。
容锦长袖一甩,五叶银脉向着玉缺飞奔而去,玉缺长剑在空中生生换了个方向,手腕翻转,只听“唰唰唰——”几声,银针被流霜剑拦截,她反手一送,五根长针插入树干,只剩很短一截露在外面。
看来是被气得不清。
玉缺落地,没好气地说:“阻止我做什么?”
容锦收敛好气息,假装那个体力不支的人不存在:“穷寇莫追。”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又为什么追出来?”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又随便动用内力。
不管容锦想要做什么,玉缺都觉得面前这个人,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跟出来确定他的身份,堵不如疏,我能破坏他们这次的刺杀,如果不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接下来又怎么过安生日子。”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反正人也跑了,事情也做了,说什么都没用,玉缺很生气,决定眼不见心不烦,生气出走。
容锦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他决定的事情,多说无益。
“你——”
“你——你先说。”两人同时说起,可能因南棘目前体力好,便多说了几个字。
容锦点头,先是看了看南棘,见人似乎全胳膊全腿的,应该没有问题,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你有没有受伤?”
南棘从玉缺的话里,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没有受伤,倒是你——”南棘上前几步,抓住了容锦的胳膊,“你为什么要跟出来?”
容锦盯着他看,南棘一下放开了手。
半晌,容锦摇摇头,往前面走了。
南棘本想抓住他的衣袖,但又觉得这样不行,转而几步跟上。
在客栈楼梯处,容锦顿住脚步。
“你收拾一下,和我一起睡。”
南棘因惊讶而张大嘴,迟疑地望着容锦。
“我的房间在你楼上,正对你房间。”容锦不管南棘怎么想,说完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南棘痴痴地望着那人的背影。
等南棘坐到桌前准备歇歇,他往茶杯里倒着水——整个人却陷入了沉思,不知怎得,他的心口还是在不停地跳着,让他莫名不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事情……而且还是重要的事情。
茶水漫出了桌布,南棘急忙找出帕子。
他放弃了喝水,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吹熄蜡烛。
此时已经接近拂晓,天色也有了微微亮。
“叩叩——”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