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戏中人
两人四处看了看,暂时是没看出什么暗格来。
桌面摆放着一沓信纸,南棘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那是和赵家的嫡系哥哥寒暄,看起来两人关系还不错。
估计容锦以为,那是装点门面用的,看一眼便嗤笑一声,走开了。
南棘看了看容锦忙碌的背影,继续看那信。
院子里似乎传来了脚步声,来人脚步坚定地向着这间屋子走来,南棘脚步轻轻,走到帘子旁——
那头的容锦还在翻找。
南棘:“……”
得,等会不是他看戏,而是演戏人成了他。
来人一把推开大门,侍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屋里暂时看不出其他异常,他走到书桌前,打量一眼,便已知道有人动过桌上的信——
他将信纸最外那个角对准油灯的灯柄,而现在那个角移开了。
人一旦怀疑家里进过贼,一定会下意识关注最重要的东西——所在的那个脚落,于是,他抬眼望了望屏风旁的书架更靠近底部的某一层。
同样的,那个盒子他是做了标记:
与这边的椅子腿保持一条直线。
“来人!”
“老爷!”来人脚步匆匆,在看到地上躺着的侍卫被吓了一跳。
赵老爷给他一个眼神,示意让他看看人死没。
那仆人用手探了探鼻息,恭恭敬敬地说:“回老爷,人活着。”
赵老爷走到门口,中气十足地喊道:“影卫,有敌人来过了书房都不知道,还不去追?”
一个穿黑衣的蒙面人从墙上翻身而下,他冷冷地说:“赵老爷不是不让我们靠近书房吗?现在出了问题,赵老爷恐怕要自行负责。”
赵老爷向前几步,说道:“那么大个贼,你们都放了进来,也敢自称为天下影卫第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锁可是你们头头,自称无人能破解,现如今被破解了你们也难辞其咎。”
他又进入屋里,走到那家丁面前却顿住了脚步,他半眯起眼睛:“你怎么有点……眼熟,我们在别的地方见过?”
家丁忙低头陪笑:“回老爷的话,小的和祖母是来河星镇投奔亲戚,祖母半路感染风寒去世,小的为了送葬,在街上乞讨,是老爷您给了钱安葬的祖母,小的无以为报,又听说您府上招佣人,小的就来了。”说到最后,情不自禁地掉了几滴眼泪。
赵老爷信了他的说辞,点点头说:“你下去吧,闭好你的嘴。”
家丁退到了院子以外,身后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他回头正是容锦,南棘拍开那爪子,问他:“你刚刚又回去拿了什么东西?”
“秘密!”容锦一脸严肃,不肯透露。
等两人行色匆匆,回到客栈,南棘吐槽:“说好带我去看戏,怎么最后还要我,出演戏份?”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毫无破绽。
行吧。
考虑到自己很想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暂时就不惹他生气了。
容锦坐在桌前,拿出怀里的盒子。
南棘站在他身后,伸出鹅一般长的脖子,静静等待后文。
容锦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里面装的是几封信,用的是空白的信封,容锦把它们收进怀中,盒底放着一张图纸,容锦倒是当着南棘的面展开了——
那是:
“大齐疆域图!”
南棘微微睁大了眼睛,“怎么这种图纸会出现在赵府?”
容锦紧紧捏住那图纸一角,揉碎在手掌心。
“关山月。”容锦轻声道
祁山派、钟宣赵家,这两个地方,一个是边疆名门,一个是江南皇帝亲信,他们的目的看起来是欲在天下。
南棘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万花锁上的第一卦,影卫那号称天下第一,容锦又为何出现在此地。
容锦竟能轻易解开的谜底,恐怕他不是在哪里的卷宗上了解的,而是他根本就为了那幕后之人来的。
南棘思绪开始乱飘,下意识地看向门边,他要是砸晕容锦,夺门而逃,然后生还的可能性大吗?但他冷静又一想,容锦又不知他了解了多少内幕,那人还没有表态呢,他要冷静。
冷静。他这般暗示自己,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南棘?”容锦已经喊了他很多遍了,都没有人回答,他便转过头去,那人撒着癔症,没有注意到。
“嗯?”
“……”容锦拿出那几封信慢慢看,那确实钟宣的赵家老爷做的几件事,都是作古的老皇帝安排的。他揉揉眉心,略带疲惫地说:“关山月竟然把目标放到了整个大齐,恐怕他们的目的就是在这江山。关山月,不能留了。”
南棘眨眨眼,又点点头,很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命保住了。
但话又说回来,关山月如此嚣张,行事之前都要送一支箭羽,再告诉他们,我要来杀你了。
颇有山头土匪的意味,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路过,留下买命财。令人发指的,关山月只要命,不要钱,这就不好办了。
他又看看容锦,心想,若是真的要灭,早在玉门岭就应该消失的组织,不应该还在逍遥。
容锦认真读着那些信,南棘看不下去了,去外面端了些吃的来,是做成桃花形状的糕点。
容锦点点头,又接着看,南棘秉持着大家同吃同住,我饿了,你肯定也饿了的人文主义关怀,随手喂了容锦一口。
那桃花酥一触碰到容锦的嘴唇,容锦就偏开了头,南棘看着停留在半空的桃花酥愣住了——
是他莽撞了,在他记忆中这种随手喂他人食物,好像都只发生在亲密的人之间,被拒绝也正常。
虽然他没有洁癖,可这一瓣接触了别人的嘴,吃吧,好像有点奇怪,不吃吧,丢了会不会更奇怪?
南棘不做他想,他收回筷子,一口吃掉了这朵桃花酥。
容锦才回过神来,抬头瞧他,正好看见南棘把糕点往嘴里送,他都来不及阻止,本想说的话,咽在了肚子里。
“……我只是不习惯。”其实他刚想说把那块给他。
南棘被他殷殷的目光瞧得发慌,本来没什么的,但容锦为什么这样子看着,有点后悔吃得太快了。
“你怎么了?”
“水——”南棘在容锦惊讶的目光中,一口喝完。刚刚吃得太急,噎住了。
也算因祸得福了,成功避开了尴尬。
南棘状似不经意提起:“那晚上追杀我们的蒙面女子好像认识你,你知道她吗?”
容锦放下了手头的信,看着他说:“认识,怎么了?”
没有料到容锦竟如此直白地承认,南棘倒是一惊,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容锦将桌面的信纸折叠整齐放在一起,他眸光一沉,说着:“你刚才一直魂不守舍,好奇赵家这桩大火中,我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吧。”
南棘正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确实好奇过,但也没想问。
容锦神色淡然,正襟危坐:“你还记得我逃到苍银山那时,内衫破破烂烂,外衫没了,其实那是被大火烧烂了,那场大火是赵家奉老皇帝密旨烧的,柳家的人都被烧死差不多了,钟宣柳氏从一代传奇就此没落,赵家势力大了起来,老皇帝又渐感江南这个地方难以控制,思来想去,只好扶持柳家身后的势利来制衡赵家,我虽一直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如今找到了证据又有什么用?老皇帝早就作古了……”
南棘想起来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孩子,什么都不肯说,也只在昏迷中才喊着母亲,醒来迷迷蒙蒙的也要找母亲,但清醒了再问他,他就不肯多说了。
那时他便觉得这孩子心事深沉,南棘自愧不如,吴悠离开他薄子归又离开他,他就自我放逐了十多年,那支撑容锦的又是什么呢?
释然?
他想,好一个释然,没有举起,又谈何放下?可一旦用那仇恨筑起活下去的希望,风霜雨雪都挺过,也算给虚无的人生找到了一个意义。
活着是要为了一点什么的啊,为了……什么呢?容锦那句开玩笑似的话在脑中响起:“若说我为了一个人来,恐怕他也不相信……”
缺乏安全感的人,特别是每当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期待的答案时,往往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可容锦表现得太正直了,有个声音默默说,不是这样的。
“扶持柳家的势力?”南棘终于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于是,他毫不含糊地指出,“与其那样说,不如说是你爹背后的问机阁吧,所以,你其实是问机阁的少阁主。”
如果容锦能放下仇恨,那么到底哪个地方才是关键呢?
二十多年来,南棘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好使,他接着说:“你一直强调老皇帝什么的,所以是新皇帝的做法让你开始观望了,对吧?为什么要骗我?”
我曾以为我很了解你,我们是交心的朋友。
“我没有骗你,”容锦终于不淡定了,他不自觉地加快语速,“问机阁我哪有什么说话权,不过是个傀儡阁主罢了,也算是问机阁养的闲人,只不过把我放在里面,皇帝的名声好听点。至于年轻的新皇……他是位好皇帝。”
言下之意,他是害怕仇恨会搅得天翻地覆,天下苍生不得安宁。
可那安稳的岁月,宁静的山河,真的无恙了吗?
“关山月”横空出世,扰得世道人心惶惶,先是江湖门派,再是皇帝亲信,大齐哪个世家不是人人自危?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哪管你想的是什么,江湖朝堂,不过身不由己四个字。
“原来世间有的恩怨,你连报仇都是……那般憋屈啊。”南棘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