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如旧
山中初晨，偶尔几声鸟叫，南棘睡眼惺忪，夜阑雨疏风骤，被迫卧听了半宿“铁马冰河”，才落觉，不知怎得猝然惊醒。
他也不准备继续睡，还是静静躺着，觑着窗户，寒气似乎就从那里灌了进来，几缕白色的晨雾袅绕，南棘一时看呆了。
木屋清晨，这是他时常梦到的场景。
太过宁静了，就连树叶尖汇集的小水滴坠入灌木丛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草木被风弄得起起伏伏，沙沙作响……里面似乎还掺杂一些奇怪的声音，南棘断定它们不属于这个地方。
从玉门岭到苍银山一路，南棘走走停停，每到一个地方，必先沽点酒，其实是想找到一种酒，赛过荔枝桂，很遗憾，他至今还没有尝到。
为了保持清醒，还有为不太富裕的钱包着想，他也只浅尝了些招牌酒。
酸甜苦辣，是都尝了个遍。
至今都没能找到口味完全相同的招牌酒，各有千秋，他想，如果远行的游子，能尝到一口家乡酒的味道，也算解了千愁吧？
好不容易赶到苍银山，南棘直奔绿衣谷，小院里早就人去楼空，也亏得是双层杆栏式建筑，才不至于染上过重湿气，眼瞧着尚能遮风挡雨。
薄子归也用了好些草药，干燥防虫，打开年久失修的木屋——
这是薄子归的房间，那熟悉的摆设，一下子把南棘带回了儿时。
儿时，就是打闹啊，听师父讲药理……听烦了，趁着师父不注意打了个盹，再悄悄抬眼看师父，薄子归已经准备好了戒尺，等他抬眼呢。
南棘睡得正迷迷糊糊了，这下瞌睡虫没了，跟着南棘在小院里奔跑，薄子归拿个戒尺撵他。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开玩笑，这哪能站住？
“呵——”南棘笑了，回过神来。
儿时就是一罐蜜糖，打翻了就甜在记忆中吧。
谁叫少年……不识愁滋味呢？
往里走几步，一股陈旧略带腐烂的味道渐浓，南棘嗅了下，里面夹杂了有似有若无的苦味，苦参、牡丹皮的味道也不难辨认。
那边角落里放着个大木箱，一打开灰尘扑得到处都是，里面存放着被褥，南棘摸了一把，柔软干燥。
能睡个好觉了。
他这般想着，又拿起扫帚，再随意打扫一番，房子里好歹是能住人了。
结果，这鬼天气，入夜便开始下雨，越下越大，挨着南棘床的地方有点漏雨，他害怕打湿床褥，只得起床穿鞋，去拿搁置在底层的木板，修修补补了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等声音再近了些，南棘听出那是凌乱的脚步声，仔细辨别，那其实是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似乎在朝着绿衣谷的方向靠近。
南棘披上外袍，随意扒拉一下腰带，走到门口，就听打斗声响起。
兵刃相交，听这气势，足见纠缠的两人武功都不弱。
南棘推门的动作一迟疑，驻足停了会。
门外两人是何等功力，只听一人对这里叫嚷道：“晚辈求见薄神医，还望看在在下不远千里奔波，通融通融。”
他认识薄子归？
这倒是他感兴趣的事，见见也无妨，于是推门站出去——
眼前黑衣人蒙着面执一柄乌黑的长剑，另一人一身紫衫手拿软剑，软剑对上长剑明显不占优势，渐渐落于下风，还好紫衣人机智，以退为进，每次躲避却看起来游刃有余，而且他还故意把战场引向这边，似乎料定那人不会让薄子归有个好歹。
紫衣人的眉毛挑了起来，却是不敢相信，传闻中的神医居然这么年轻：“薄……神医……？”
在他分神间，眼看蒙面人的长剑直抵他的后心。
南棘抓起束发刚插上的木簪，往前投掷正好打偏了长剑。
高手过招，胜负瞬息万变，紫衣人一个后空翻，跃到南棘身后。
见南棘像是能救他的，手中又没有什么可抵挡的武器，便把剑递到了南棘手里，不管南棘作何反应，他已经做好被保护的姿态。
南棘手中被硬塞上冰冷的剑柄，顿时一惊——
说实话，刚刚那一击，他都没有把握能打中，实则心虚不已，可能就是这死马当活马医的故作镇定，让对方误以为他是什么隐士高人，再说他连刀都才学会，怎么可能会用好软剑，还要杀一个功力深不可知的蒙面人。
转过头刚想表示无奈，瞧见对方一脸害怕的样子，他要拒绝的话就这样生生停留在了唇齿间。
显然蒙面人是不准备就这么放过紫衣人，长剑直追那人面门，奈何他扯着南棘的衣摆，时时把南棘抵挡在自己身前。
蒙面人旋身而上，一手撑住房檐，作势要向那人刺去，根本不把南棘放在眼里。
紫衣人被吓了一大跳，他也发现了蒙面人根本就不管南棘，只好放开南棘，侧身就往楼梯下翻，两个连续的后空翻，蒙面人追了上去，这次招招都只捣命门。紫衣人虽失去了兵器，躲避还是不在话下，趁机喊道：“少侠，你可不仗义。”
南棘一时也判断不了这两人是个什么关系，但明显紫衣人知道薄子归，还是来见他的，总归是知道些什么的。再说他们二抵一，胜算看似在他们这方，暂时也不管手中的是软剑，脚踩着屋子四周的围栏，一跃而下。
把剑当刀使，还是同以往一样的出招路数，加上是软剑，让祁家刀法出入得神出鬼没，蒙面人没料到南棘的刀法竟有如此造化，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
紫衣人见南棘来帮他，又开始在南棘身后半躲不躲的，蒙面人不知什么缘故，似是放过了紫衣人，出招和南棘对上——
南棘的破绽，在蒙面人面前好似不值一提，不消片刻，两人已经过了上百招。
南棘额头渐有豆大的汗水滑落，蒙面人依旧游刃有余，时不时挑出南棘的破绽，倒是没有下狠招，逗猫似的，等猫亮出一点它的爪子，蒙面人就去拔一点。
南棘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急躁起来，甚至提着软剑朝对方砍去，不提防犯了最致命的错误，软剑根本不像扶月刀那样好操控，南棘一时根本使不了什么力气。
蒙面人没有感受到任何疲惫，精神抖擞只取关键，黑色长剑对上软剑，软剑像羽毛般晃动，刀刃轻飘飘地歪向一边。
蒙面人似是不想看见血淋淋的画面，身子向下一个虚晃，错开了南棘的刀锋，把长剑反手抽回了身前，转而换成脚踢在了南棘的天枢穴上，虽然不致命，南棘却被他踢得站不起来，弯起了腰，但是比起刚刚差点落在肩上的长剑要好得多，这一踢更像是无关痛痒。
蒙面人看南棘痛得扭曲的面容，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深深看了眼南棘。
南棘正低着头，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一旁的紫衣人瞧见了这一幕，好奇地“咦”了声，蒙面人追杀他一路，每次出招无一不是辛辣狠毒，对上南棘却收敛了爪牙，打到最后，居然像是在害怕南棘受伤，连长剑都放弃了。
南棘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蒙面人对他手下留情了，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人，和薄子归有什么交情也未可知。
那人最后隐入了树林，南棘被他踢得半死哪有空管蒙面人要做什么去，只觉得紫衣人不仗义，面上倒是不显任何责备，也怪自己技不如人。
“你……没事吧？”紫衣人走过去扶了下南棘。
南棘已恢复了力气，对他摆手：“没事，饿的。”
紫衣人对一个敷衍的理由不置可否，跟随南棘走进屋子，看着南棘将水烧上，燃烧的柴火将屋里的温度烘得暖了些，驱散了山里的寒气。
“有吃的么？”南棘掀了下眼皮子，对着紫衣人不客气地问。
不过他看起来确实有些饿，一张脸没什么血色，毕竟昨天只吃了一只烤兔子，那一餐还是在早上，在小院干了一天活，又缝补了大半夜的破屋顶，眼前这人的出现更像是扰人清梦，南棘的情绪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紫衣人被他问得一懵，麻木地摇头。
南棘像是不屑于同眼前这人废话似的，从衣服口袋摸出一张饼，不是很大却很厚实，好在这张饼外观雪白，解决温饱问题，看起来还是挺不错。南棘直接咬了一口，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匆匆咽下肚子。
突然，他滚动的喉结不动了——
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吃独食不太好，转过头去问紫衣人：“饿吗？”
紫衣人受宠若惊，犹豫着点头，他和蒙面人纠缠了一晚上能不饿吗，看南棘吃饼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但饼似乎只有一个。
南棘倒是大大方方直接从饼上撕了一半，递给他。
紫衣人正准备接住，南棘却把手往回收了一点，对他道：“说吧。”
紫衣人一愣，似乎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他有点惊奇，对南棘挑眉：“？”
“拿着吧。”南棘又把饼递到紫衣人眼前，好像这人没什么恶意，便接着说道，“薄神医，你找他做什么？”
紫衣人了然，接过饼，咬了一小口，一边说道：“五渠县瘟疫肆虐，老百姓染上了一种怪病，一旦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几乎药石无医，死了很多人了，似乎还有像周边扩散的趋势，听闻苍银山绿衣谷住着一位薄神医，杏林妙手，没有什么病是他治不好的，故晚辈特来寻。听人说这位老前辈早已不问世事，隐世而居，如果少侠知道薄神医的行踪，但请行个方便。”
南棘本来想说，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
但未料对方是由求药方而来，自己曾经学了个半吊子，实在不敢谈师父之类的话语，委婉道：“我也是来寻薄神医的，你看这儿，人去楼空，如果不是我昨日打扫了一番，到处都是蜘蛛网，至于薄神医，恐怕一时难觅踪迹。”
紫衣人寻了个空，沉默着吃了饼，对南棘道：“在下在山下询问了几番绿衣谷怎么走，只有几个上了岁数的人知道，问了半天，还被那蒙面人盯上了，少侠，可对蒙面人有印象？”
南棘几口将饼胡乱吞下，瞧见对方细嚼慢咽的，行为举止很是斯文，他探究般的打量着对方，还耐心地递了杯水过去，说道：“那人我虽不认识，但武功却有迹可循，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他不难，我猜，他绝对知道薄神医……还未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萧，单字一个钧。”萧钧一脸不解地询问，“你能辨认得出他的武功路数？”
南棘点头，起身比划了下：“我见过他的招式，这是——”
话却顺势拐了个弯。
玉缺对很多武学皆有涉猎，南棘肯定蒙面人的招数，玉缺是使过的，似乎还经常用，记得这样清晰，是因为玉缺常用的霜华探雾剑法绵里藏针，而这套却不同，一招一式，杀气毕露。
萧钧等半天等不来他的下文，问道：“是什么，你接着说。”
南棘对着他使了个眼色，萧钧急忙凑近，听南棘神神秘秘说道：“这是秘密。”
萧钧：“……”
萧钧细细打量了南棘一番，也瞧不出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