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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斜阳独倚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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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几遍刀法,酣畅淋漓,倒也神清气爽,心胸开阔了,山山水水都觉亲昵可爱,日月精华似乎都能据为己有。

    南棘攀上圣华顶,那最高处就是一个圆圆的平台,大致可供三人并排着站立,祁山群落的山色尽收眼底,更远处可瞧见玉门岭,整个天空像一张张开血盆大口的网,连落日都像是要被它吞噬掉,只有映照着远山小草,才显出了几分阅尽沧桑的落幕。

    小时候,经常来这儿采药,差点摔死他,还好被宋钦钦出手相救。

    那个经常请他吃糖的宋姨,曾是他最好的宋姨啊,怎么转头物是人非呢?

    他以前怎么也攀不上的崖顶,可如今,他似乎不怎么用力就飞跃而上了。以前睡个觉从不用挑选好地方,却再也不能睡个无忧无虑的好觉。

    平淡的日子,细看又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样,未曾料祁山派有日也落在了他的肩上,变化来临的时候,原来是悄无声息的。

    他躺在□□的土地上,也不怕飞扬的黄沙将他装饰成“沙人”。远处小镇玉门岭,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德高望重又岁月静好的样子,不卑不亢,一户一户人家,一点一点炊烟,其实,那一丝烟火气才是俗世生生不息的源头。

    可这样美好的地方,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那黑暗的尽处,暗流涌动中,不安的灵魂,真的安息了吗?

    城里出来一队兵马,远看就是黑色的小点点,飞速移动着,虽然听不见声音,也应是气势恢宏的,急匆匆,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南棘的视野中。

    一家江山,信仰者觊觎者,兼而有之,天下自古不缺贤能,不过是能者居上。

    如此想着,南棘还是摇了摇头,甘于平凡之辈,他们与狼子野心之徒走的——是两条路,而且是两条永不相交的路。

    星光隐隐泛起,南棘似久旱逢甘霖的人般,一有领悟就开始练祁家刀法,被刀剑控制的此人,终于恢复到思考食色性也阶段。人要是一有注意到某些方面的缺陷,便对身外之物提不上兴趣,南棘亦是如此。

    夜色渐浓,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街道上的灯火稀稀疏疏,往来经商的路人较多,奔波了数天的旅人遇上城镇也早早休息了。

    楚府坐落于玉门岭对角线的较远一端,整条街只有两户人家,楚老爷为人和善,楚府总是门庭若市,楚老爷走了,楚府门前也萧条了起来,但终究是大漠,也说不上门可罗雀。

    趁夜色敲门,等着开门的空隙,南棘抬头欣赏了一下月亮,天边似挂着一弯小船,闪着银光,阴晴圆缺,在南棘的记忆中,新月似乎总和离人地告别在一起,那一夜薄子归走了,他独自爬上屋顶看月亮,那时他总觉得月亮应该要对他说什么,可是他们俩相沉默,最后南棘满腹心事只好生生憋了回去,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漂泊异乡,原来是这种滋味。

    老管家笑眯眯地为他开门,迎他进府,南棘道谢:“管家伯伯,你去歇息吧,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老管家听罢连连摆手:“这人一上了年纪,瞌睡就少了,不打紧,我等着你呢。”

    南棘诧异问道:“等我?”

    转念心头又一暖,有人关心着他,等他回来,虽然这不是他真正的家,但不妨碍他对管家伯伯心生亲近。

    老管家同他一道走着:“南公子今儿出门早,也是在公子走后不久,容公子就来了,老仆看他形色匆忙又好像想对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让容公子等上片刻,但他一直坐到了傍晚,老仆也劝过他,等到最后他,也只得草草写了一张字条,压在你房里桌上了。”

    南棘点头,再三让老管家不用送他回房,老管家也不再推辞,吩咐好侍女为他端上热汤。

    南棘带上房门,一眼瞧见桌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此去帝京,仁兄勿念。

    走了?

    也算不告而别。可……最近的不告而别还少吗?

    白云断处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

    世间的所有得失,不过,转头空。他还记得容锦给他说“生老病死”云云,当时他只顾着伤心去了,如今他总算明白了,只要会再见,一切都还来得及。

    说来也奇怪,两人来回见过也就几次,便以朋友相称上了。

    算是一杯荔枝桂的交情,前天晚上容锦请他喝酒,等两人再下次见面时,容锦见南棘态度疏离,像受伤般质问他:“都是一起喝过酒的人,怎么说都得是朋友吧?”

    南棘一时哑口无言,便稀里糊涂地多了个朋友。

    何曾有幸,有人主动邀请他做朋友,正是这个朋友,把他拉出深渊,也让他明白,似乎自己还有点活下去的意思。

    玉姑娘也对他很好,这个冷艳的姑娘对许多大家功法都有所涉猎,南棘的祁家刀法在她的引导下渐入佳境。

    玉门岭这个小破地方,冬冷夏热的,本地人都是少的,来往做生意的,要不是为了生计,谁会来这地方,没事就瞎刮风,城门外又寸草不生,那黄沙被吹得直往窗户里面灌……

    某人一副娇生惯养样,能把他留下来那才怪了。

    留住他?

    南棘被自己的想法一惊,他想,生如浮萍,聚散不定,没人可以永远留在别人的生活里,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这是离愁渐远渐无穷起来了,他默默起身,无声说道:

    走吧,都随风去——

    去看看天下,赏遍世间繁花、煮酒品茗。

    也算不上难过,容锦那种才华卓绝的人,得去他的地方施展抱负,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可,什么时候他丢失了那气壮山河的呐喊?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凯风”,掸落那些荒诞不羁的嬉笑怒骂,怎么那个追风寻月的少年郎,迷失在了记忆中。

    他还正年轻呢,不需要淡看人间三千事,也做不到一蓑烟雨任平生。

    曾几何时,南棘也有拿云的少年志气,不知什么缘故他自己都遗忘了,容锦又让他记起了,月下少年许过的誓言,记忆一片山河,原来还是老样子。

    南棘拿起容锦的字条,在灯下细细辨认着字迹,默默想起了很多事,端起一旁热气消失了的汤,一下子喝完,不经意瞥到了窗外,枫树的红叶落在草地上,零星落叶,要等明早,才有下人来收拾去了。

    “家乡里,是没有这种树的。”

    南棘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落叶,偶尔落下来几片,一瞧枝头,早已没剩多少叶了,不细心留意周边环境,倒也是很难有伤春悲秋的情绪。

    索性不看了,南棘关上了窗,他思忖间,便决定好下一个地方要去哪儿了。

    且说容锦,到楚府坐了有一会儿,便觉得自己不该来,等南棘来了,他应该说什么呢,俩个大男人难道还有学小儿女那一套相看泪眼、依依惜别么?

    起身想走,又觉得不太行,来都来了,人还没有等到就走了怎么回事,那就稍稍告别一下。

    他如此想到,便打定主意要等他回来。

    转眼都等到中午了,南棘还没有回来,老管家都来劝他别等了,据管家说,昨夜那人一直在屋顶看星星。

    是想家了吧,他观南棘虽不愿意提起祁山派,心里终究还是在意的,他曾向南棘提起过扶月刀的一些往事,一身傲骨的人,怎么会独善其身,弃天下大义于不顾。

    或许他应该去祁山找他,理智上他又劝自己就此打住,实在有点害怕无语凝噎的场面,暗暗期待那人最好等一会就回来,他用无所谓的语气丢下一句话给他,自己要走了,不管那人如何反应,自己定是要抽身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甚至那人就别回来,当作自己没有来过,他们的缘分不够,来不及见这离别的一面。

    可惜容锦最期待的画面,却没有出现,等得不耐烦了,那人还是没有回来,他才不愿意承认是他们缘分不够,心下为南棘开脱,肯定是昨日他的教导有方,南棘练武有了新的进步,着急练刀,一时忘记了时间。

    他又何尝不知,这阵近乡情更怯,实则是害怕此别玉门无故人,可他竟找不到一个劝酒的人,谈何添酒回灯重开宴……罢了,还是等故地重游,再续佳期。

    但他实在高看了自己,南棘在山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中午接一下午,纯粹是补觉来的。

    容锦看着太阳逐渐西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酝酿满腹的话,提笔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也不能显得自己太婆婆妈妈,掏出怀里好好的一张信纸,胡乱找了一把小刀,裁成了字条大小,故作镇定地写下,潇潇洒洒的几个字。

    写完,他又看了好几遍,自觉字迹尚可——

    三分淡然,三分潇洒,三分离别,一分不舍,一笔写成此等字迹,想来是考状元都能拔得头筹的那种。

    很满意。

    这不,他要是知道南棘看了留信的反应,估计得捶胸顿足,南棘对这种细腻之处,一贯粗枝大叶、一笔带过,认字都是启蒙时学的,毕竟南棘一来祁山,所有舞文弄墨的课,全逃了,整日想着怎样气死薄子归,竟落得谁也没气死,自己倒差点小命不保。

    也怪容锦对南棘不太了解,被祁山派的名门声誉,蒙蔽了双眼。

    容锦和老管家道别,回到了客栈,玉缺竟一个劲询问他,怎么样,说什么话说了这么久,这怎好说人都没有见到,白白等了几个时辰,肯定会被玉缺嘲笑,他开始睁眼说瞎话。

    “边吃边聊,相谈甚欢。”

    玉缺听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但容锦何等八风不动、理直气壮,真还把玉缺唬住了。玉缺瞧了一会,见他不似作假,便也信了。

    可谁知,都在离开玉门岭的关口了,玉缺凭着习武之人绝佳的目力,一眼看清那祁山最高峰顶站着的人,不是南棘是谁?

    容锦:!!!

    玉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取笑他:“整半天,你和风相谈甚欢呢。”

    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的容锦,心情很是复杂,并暗暗决定,再也不要和这个害他失了面子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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