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斐君
这是对无刺的鱼肉有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南棘不得而知,恐怕这才是不能和玉姑娘同桌吃饭的原因……吧?
他只好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想吃就告诉我,帮你剔骨就是了。”
容锦:“……”
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还是咋滴?你倒是帮我剔骨啊!他也只能默默吐槽。
这时候就体现了有一个会察言观色的玉缺,在一旁伺候是多么重要。
南棘拿了个干净的碗,仔细帮他挑出鱼骨头:“你小心点慢慢吃,没人和你抢。注意刺。”
容锦干巴巴地道:“好。”
两人吃完午饭,南棘没吃几口,但容锦觉着有点饱,便拉着南棘慢悠悠地散步到楚府。
南棘不是很懂他,抬眼望天,日头正烈。
楚逢步履匆匆地送一位老者出府,那老者约莫花甲,他捋了一把白花花地胡子:“楚少爷留步,老朽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要看楚老爷自己的造化了。”
楚逢低下头,克制地揉了揉眉心。
南棘走过去扶了一把楚逢:“楚老爷他——”
楚逢摆摆手,自己站立起身:“我爹他昏迷之后,醒来神智有点混乱。”
南棘安慰道:“楚公子,楚老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你这样楚老爷若是知道了,该心疼了。”
楚逢苦笑着摇摇头。
他们一行人进入楚府,院子里有点吵闹,几个仆人推搡着,“玉儿,我的玉儿在哪里……”
楚逢走在前面,没几步的功夫,他脚下一个虚晃,便栽倒在地上,南棘赶忙几步上前,扶他起来:“楚公子?”
南棘抬起头本想让容锦帮忙,未料那人却若有所思般,望着地上晕倒地楚逢,没有任何要去扶起来地意思,那摸下巴的手,简直就像——来看戏的。
“……”南棘道,“容兄,来搭把手?”
容锦满不在乎地笑笑:“楚公子日理万机,想必是累着了,院子里这么多仆人,你招呼几个来不就行了。”
南棘见他无动于衷,懒得和他说话,一把扛起楚逢默默往前走去。
容锦微微瞪大了双眼,惊呼:“原来你臂力这么大啊,看来你也没有那么不学无术——哎,你扛个人就不要走这么快,小心——”南棘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梯,容锦前去扶了他一把,把他手上的扶月刀抢了过来拿着,“你看看,夸你两句就得意地连路都看不清了,你可长点心吧!”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南棘咬牙切齿,生生挤出两个字:“闭嘴!”
容锦被嫌弃后无语望天,不再说话。
楚逢再次醒来,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下意识喊道:“楚福——什么时辰了?”
并没有人回答他,他那不怎么靠谱的书童,将不靠谱一以贯之,他好脾气地想,许是在他爹床前伺候。
夜里还算亮堂,今夜有明月,他循着那扇打开的窗子望去——
这一看不得了,窗边多了一个人!
冷风灌了进来,广袖衣袍被吹了起来,那挺拔身姿像是笼罩在银色光晕中,在月光与烛火摇曳中,显得好似九泉之下索命的鬼差——
这、这不是楚福!
楚逢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淡然的眸子扫过,楚逢感受到了无边的冷意,冷得他心头一紧。
“容公子,”楚逢坐了起来,哑着嗓子问,“不知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容锦拍了拍手掌:“好一出精彩的戏,是吧?”
楚逢面露疑惑。
容锦如悉数家珍似的:“祁山派的书房里的那卷书,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吧?但我的人说,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你母亲用尽毕生心血的那本书,我就很好奇,藏书之处,何等机密的地方,宋宫主又是如何知晓的呢?在祁山派被灭的前一天,你往帝京方向寄了好几卷书,我猜,它们应该和这件事情有点关系吧……宋钦钦找上门来,想来正是你心里期望的吧,但结果似乎不在你的意料之内——楚老爷对先夫人情深意重,旧事重提,搅动江湖,反而害得楚老爷一蹶不振,可惜,你还是没继承到你父亲的老谋深算啊。”
容锦每多说一句,楚逢脸上就白上一分,凭借夜色遮掩,他故作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做的事情与我无关。”
容锦笑了起来:“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我看过你的卷宗,堂堂状元郎,却不愿就任户部,此番想要调去水患泛滥的灌耘县,为的是天下苍生,不愿老百姓流离失所。天下之大,恶魔纵横,善恶转眼,你既是心怀天下之人,想必最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楚逢闭上双眼,双手因为用力捏紧被子而发白。
“心怀天下,”楚逢最终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楚某不过是小地方出来的市井之人,并没有达到如此高的境界,平步青云让多少人垂涎欲滴,滔天权势迷了谁的眼?帝京城下做官,身在中央,了解不了地方之事是小,拉帮结派党羽之争不可避免,逢自认为没有这种能力——于淤泥之中,如出水芙蓉一般,孤芳自赏。我一家拼命逃离那污泥一般帝京,我又怎么可能回去?灌耘这个地方,治水是关键,我娘她早就注意到了,早年她为了完成外祖父的遗志,考察灌耘山水间,画了一张水利工程图,逢仔细检查这张构图,发现它实在是绝妙,此图不现世,实在过于可惜。”
“楚公子不为权势所动,淡薄名利,鄙人佩服。我不管你和宋钦钦之间有什么交易,这件事问机阁将不再追究。大齐将近两百年历史,九州多次动荡被平,这盛世看似万家灯火,底下实则暗流汹涌。更有官员为官一方,却祸害一方,百姓哀声怨道,新皇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这盛世里的太平容不得小人随意践踏。”容锦踱步到窗前,“但如果,是鄙人看错了楚公子,那鄙人首先不会放过你。”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逢在这件事情上的确考虑不周,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苍生大事,定不负,容公子所托。”楚逢跪坐而起,容锦拦住他——
容锦看着他:“那就恭喜楚大人了,不才不过是区区一江湖人士,托祖上关系在问机阁做事,可不要折煞了不才。”
容锦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南棘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他。
南棘道:“你们说了什么,这么久?”
“怎么,凭你的功力,这点距离都听不出我们在说什么?”容锦打趣道。
“棘也知,君子要慎独,”南棘有点恼他,作势就要起身,“你以为谁都像你?表面装模作样,内里不过败絮其中!”
容锦也不恼,按住他的肩膀,顺势坐在了他旁边:“小兄弟,你怎么会这样想?”
“那你下午怎么不帮我?”南棘问他。
“这……搂着一个男人,实在有失君子风度,太不风雅。”容锦摇头道。
南棘见他煞是介怀的样子,气得想打他,退而求其次地去弹他的额头:“那我,我就不用君子风度了吗?”
“你当然不一样,像你这样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潇洒侠客,行走江湖,岂会在意此等小事?”容锦捂住额头,无奈道。
“虽然你说的很对,但你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南棘正好瞥见楚逢房里的灯熄灭了,四周突然变得暗些了,月色洒下淡淡的光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面冠如玉,倒也称得上一句金玉其表。
那身华服,竟比月色还要夺目,南棘一时看呆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记忆中是学过君子为何的。
小南棘问薄子归:“玉石是物,而君子是人,人要像玉那样美好,那他岂不少了很多快乐?君子就不能悲、不能喜、连说话都不行了,那为什么人还要做君子?”
薄子归笑着刮了下南棘的鼻子:“我们家的小南棘从小就会独立思考了。不过,一块美玉的形成,经历了成百上千年,深埋于地下,它早就学会了不悲不喜,等到被世人发现,它还要经历千锤百炼,才成为手中这方无暇的玉佩,轻轻摔一下它就坏了,所以,君子和美玉一样——大浪淘沙、洗尽铅华,君子非得不同于众人。”
小南棘望着师父那双笑盈盈的眼睛,摸了摸头:“师父,我以后要成为君子。”
薄子归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他:“这玉佩叫‘凯风’,凯之义本为大,君子有容乃大,我把它送给你了,希望我们家南棘以后成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终究还是没有成为那样的君子,南棘心道。
容锦没听见那头说话了,他于是转过头去,发现南棘盯着一处,眼神发虚。
容锦皱起眉头,以为他想到了祁山派那些师兄,便出声安慰道:“其实楚家和祁山派发生的事情与你没有太多的关系,你不要再难过了。”
南棘轻轻摇头:“我知道。”
“你知道?”
“江湖动荡,无人能够独善其身。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没有实力,哪有立足于江湖之本?”南棘抬头去看月亮,“但是往事不可追,我只是想起了薄神医送我的那块‘凯风’,终究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容锦听见南棘提起“凯风”,没来由心里一紧,他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喝,又倒了一杯要递给南棘,但他心头一转,自己端起来一饮而尽。
南棘正要去接,注意到了这一幕。
“?”
不是给我的吗?
容锦掸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起身:“夜已深,去睡吧,明早我可帮你请了玉美人,提前告诉你了,记得早点起来梳妆打扮,可不要叫人家女孩子等你哦。”
说罢,人是连影都没有了。
南棘也起身,心想也是这人跑得快,不然定要让他知道今晚月亮为何这般圆,早上的账还没来得及算呢!